?。ㄒ唬?p> “我已經(jīng)在盯著立東了?!甭飞餍姓谕ㄔ挘恼Z氣似乎有些不耐煩。
再造量子科技公司董事長宅邸的書房里,新中式風格的紅木書桌上是一臺iMac,其上顯示的正是景然隱形眼鏡所見的第一人稱視界,能夠看到畫面因為景然的淚水而模糊,還能聽到他斷斷續(xù)續(xù)地啜泣。
不知電話那頭說了什么,路慎行笑道:“人都會變的,當年的我和現(xiàn)在的我,可不是一個人。”他頓了頓,又說,“好了,你就說吧,什么時候能給我找到買家?!?p> 靜默片刻后,路慎行正色重申:“我現(xiàn)在讓立東來主持第二階段的實驗就是為了穩(wěn)住他,順便替你們監(jiān)視他的量子態(tài)生命體征,是我在幫你們!所以,我希望你們下次和我聯(lián)系時,是帶著量子武器買家的信息來的?!闭f完,路慎行就掛斷了電話,并把手機往辦公桌上一扔,向老板椅后一靠,看了看落地窗外周末午后懶洋洋的陽光。
隨后,他的視線又落回到電腦屏幕上,聽著景然聲淚俱下的哭訴,一瞬間,路慎行的眼里竟也涌現(xiàn)出些許晶瑩的淚光與悲憫。
在時間線外窺視的未來的我沒想到當時的路慎行竟會有此反應(yīng)。
但是緊接著,隱形眼鏡的視界畫面里便是景然被立東擁入懷中的沖擊,同時伴隨著立東的一句聽上去頗為肺腑的:“你以后有我了,讓我來幫你,好不好?”
看到這里,路慎行瞥了瞥嘴,眼神里的同情蕩然無存,隨后,他徑直起身走出了書房。
書房外,小木正等在那里。
“你去替我聽聽他們在說些什么?!甭飞餍须S口吩咐小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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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會主動上前將景然緊緊擁入懷里,并對他說出——“你以后有我了,讓我來幫你,好不好?”——這句話的。
只是,聞著餐桌上熱氣騰騰的飯香四溢,再看到景然泣不成聲,我實在是不忍心,實在是心疼。
我想安撫景然,但景然似乎后背上有傷,我一碰到他的脊背,他就瑟縮一下。
“你……”我輕撫著他的后背問,“你這里受傷了嗎?要去醫(yī)院嗎?”
“沒事的?!本叭粨u了搖頭。
我問他:“疼嗎?”
“沒事的?!本叭恢貜偷馈?p> 在我的手再次落在他的背上時,我看到他咬了咬牙,但沒有躲。
“真的沒什么嗎?”我說著,想要從景然那件香芋色的寬松衛(wèi)衣領(lǐng)口往里看看,但景然抗拒地站起身,走遠了一些,滿臉都是一幅“不要搞我”的討好的憨笑。
“好,我不問,也不看?!蔽艺泻羲卦?,說,“快吃吧,一會兒飯菜就要涼了?!?p> 2
那天下午,我們迎著清朗的秋風出門,準備去街心花園轉(zhuǎn)轉(zhuǎn)。
“立夏帶鑰匙了嗎?她一會兒回來,會進不了門嗎?”景然一臉關(guān)切地問我,“我在這里會打擾到你們嗎?”
“啊,這……”我被問得心里一緊,趕緊擺手搪塞道,“不會不會,她讀的是寄宿制學校,周末也很少回來的,上次她恰巧到家里來拿東西,你才碰上了她,一般她一開學就基本不回來的,所以你就在這里放心住下吧,景然。”
景然兀自點了點頭,和我一起穿過了那條幽暗的走廊,步入公寓樓外的萬里晴明。
“我們要一起去學??纯此龁??”景然抬頭問我,午后的陽光映射在他的眸子里,呈現(xiàn)出晶瑩剔透的琥珀微光。
“沒事?!蔽业卮鸬?。
畢竟,這是一個謊,需要用無數(shù)個謊去圓。
景然柔聲解釋:“我只是覺得,她是一個女孩子,一個人在學??赡軙爰遥蛘?,如果和同學鬧了矛盾了,也可能會想和家人說說話,我們正好可以去陪陪她?!?p> “她一直跟我說,她在學校的人緣很好,而且,像她這個年紀的孩子,和家人的關(guān)系總是很難處好的?!蔽覜]敢去看景然的眼睛,我感覺他眼里的真誠只會讓我更加心虛,“要不,下次吧?我擔心沒有提前和她聯(lián)系,到時等我們過去了才發(fā)現(xiàn)她和她的朋友們已經(jīng)出去玩了,不在學校,撲了個空就不好了?!?p> “好,聽你的?!本叭稽c了點頭。
秋意盎然,微風徐徐,我們走出小區(qū),往前沒走過幾處拐角,便是街心花園了。
街心花園里,竟渾然不見秋意,常青的植物將夕陽的余暉遮蔽在外,似乎只要躲入茵茵樹蓋下,便可以永遠留住夏天。
一家三口,一家五口,或是健身的人們穿梭于林蔭道,與我們擦肩而過。
越往里走,便越能聽到鼎沸的人聲,那里是一個露天籃球場,附近一帶的居民這會兒正在這里打球,一共三片籃球場地,被分為了半片半片的六組,群聚著身著各式馬甲、大汗淋漓的中青年男人。
景然望向那片籃球場時,眼里放了光。
他是喜歡籃球?還是別的什么?我心里正疑惑著,卻見最靠近入口處的籃球場地上,有個人抱著個籃球朝我們走來,并叫出了景然和我的名字。
“景然,立東?你們怎么在一起?”那個人爽朗道。
景然熱絡(luò)地和那個人打了個招呼:“強哥,好久不見!”
陽光從那個被景然稱作“強哥”的人身后射來,讓我一時看不太清那人的模樣,只覺得他的皮膚黝黑,身材結(jié)實——我的記憶里對他沒有半點印象。
那人把籃球往身后的隊員那里一拋,問我:“立東,你不記得我了?我是蕓清的發(fā)小劉強啊。”
我裝作恍然大悟的樣子,但還是根本記不起來。
“我們是沒見過幾面,我也知道您貴人多忘事?!眲姅[了擺手,一把架住了景然的肩膀,親昵地說,“但我和我們景然可熟了,他過去一直和我們一起組隊打球的,這段時間你終于想起我們了?知道回來找我們玩了?”說著,強哥壓了壓景然的脖子。
“沒忘,要照顧小月嘛?!本叭惶氯馈?p> 劉強朝我們的身后望了望,抬了抬眉毛,問:“蕓清呢?”
“她去外地出差了?!本叭换琶Υ鸬?。
“哦,這樣……”劉強點了點頭,像是明白了什么,便對景然耳語,我仔細聽了聽,發(fā)現(xiàn)劉強對景然說的是,“景然,我實話和你說吧,蕓清一直叮囑我不要把她和立東的事告訴你,但現(xiàn)在既然你們都已經(jīng)認識了,而且關(guān)系看上去還不錯,那也就無妨了,只是我希望你知道她的心意?!?p> “嗯,他們的事,我已經(jīng)知道了,謝謝你啊,強哥。”景然對劉強露出了一個微笑,但我總感覺,如果說,景然的這個笑容是一顆糖的話,那它的夾心或許是玻璃渣味的。
“今天你是來打球的嗎?”劉強友好地拍了拍景然的肩膀。
景然像模像樣地回頭打量了一下他們球隊的人數(shù),說:“你們看上去人手已經(jīng)很足了?!?p> “再足也不差你一個的位置?!闭f著,劉強就拉著景然往籃球場里跑,景然被拽著,邊跑邊回頭問,“東哥,你來嗎?”
“你咋還想著叫他一起打球?他這個書呆子不被球打就很好了。”劉強調(diào)侃道。
雖然被這么說,我一時有些生氣,但那是景然第一次叫我“東哥”,而且,之后,在這個籃球場上,我第一次見到這樣的景然——我算是明白了,景然看到籃球場時眼里放光的原因不是因為別的,而是因為在籃球場上馳騁的他才是最恣意自由的。
一直以來,我都覺得球類游戲非常無聊,尤其是在學校里,同學們圍著一個球,從場子的一邊跑到另一邊,卻總也不見球進筐,感覺不是人在玩球,而是球在把人耍得團團轉(zhuǎn)。
但是景然完全不一樣,他就像是一陣清風,洋溢全場,也像是一縷陽光,輕盈而明快,就連他的汗珠都在余暉的映襯下熠熠生輝。
他應(yīng)該是這樣的啊,他一直以來都應(yīng)該是這樣的啊,恣意而蓬勃,自由而灑脫,但他是怎么會像之前那樣沉默的?我又怎么能看著他再這么沉默下去呢?
不過,景然的身上一定有傷,在籃球場上必不可免的身體接觸中,他總會不自然地瑟縮一下。
一場球打好,劉強和景然熟絡(luò)地勾著肩搭著背,走到場邊的休息區(qū),也就是我所在的地方。我看到景然身上的那件香芋色衛(wèi)衣都汗?jié)窳恕?p> 劉強再次對我調(diào)侃道:“真沒想到,像你這樣的,打籃球像太空漫步的學究,也會在這里看我們打球,還看了那么久,現(xiàn)在不覺得這是在浪費您的時間了?”
我想過去立東和劉強一定有過節(jié),不然他不會每次對我說話都那么刻薄,于是,我只能半開玩笑地回敬道:“那強哥看起來也不怎么樣啊,不然,會被蓋那么多次帽嗎?”
劉強倒是沒生氣,而是告訴我們說,一起組隊打球的人不是晚上要去接小孩下補習班,就是要趕回去給家人做飯,或者要去約會,所以今天就只能先打到這兒了。
一時之間,場子就這么冷清了下去,只剩下了我和景然兩人。
我們之間似有一種無聲的默契,開始往回走,路邊的燒烤攤支了起來,熱辣撲鼻。
“要不我們先吃點,再回家?”我向景然那側(cè)湊了湊,說,“我有點餓了。”
于是,我倆就坐在街邊,迎風飲酒,好不自在。
但酒精的作用讓景然凝望我的眼神變得直直的,突然,他的眼里一動,抿了抿嘴,像是下定了決心似的對我說:“我要……我要和你說說蕓清,說說我過去的事,我才不管路慎行他會怎么對我!”景然說著取下了他眼睛里的兩枚隱形眼鏡,扔在了地上,踩得稀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