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時辰后,若蘭一進(jìn)門迎面就撞上了守候多時的老爺,不禁紅了臉跟著眾人進(jìn)了老爺書房。撇退了下人,屋里只剩關(guān)系尷尬的三人:老爺、玉喬、若蘭。
“你剛才去哪兒了?”老爺問話不嚴(yán)自威。
若蘭此時反倒鎮(zhèn)定了下來,大方地承認(rèn):“我去天韻社了?!?p> “我就說是去看戲的了?!庇駟贪言捳f得像幫襯。
“不是,去找秦老板打聽點事?!比籼m坦然否認(rèn)著,蔑視了玉喬一眼,卻被玉喬硬生生頂回。
“我聽下人說,你近來常出門,都去哪兒了?就天韻社么?”
若蘭深吸了一口氣:“不只天韻社,冶春茶社、孟家米行我都去過?!笨匆娎蠣斆碱^緊鎖,不得其解的模樣,才添了一句解釋道:“我按著長明日記里寫的地方一一去探訪故舊,追憶亡夫。我想這些地方,三姨娘一定也不陌生吧?”
一句話噎得玉喬本就緊繃的神經(jīng)幾乎斷掉,幸虧早有心理準(zhǔn)備才強(qiáng)自挺住,尷尬的面色只是一帶而過,重又顯出往日的練達(dá)來。
她無畏的看了一時迷惑的老爺一眼,說:“若蘭,這話說得就奇怪了,那些地方要么是縣城里有名的熱鬧地,要么是咱們孟家的產(chǎn)業(yè),我怎么能不知道呢?”沒有了對長明的愛恨,玉喬自覺能以清者自清的姿態(tài)迎對這場提前到來的戰(zhàn)斗。
“爹,既然您也有疑問了,我們不如就把話說開了。請全家上下都來做個明斷,知道長明是被誰害死的!”若蘭說話時死死盯著玉喬,令人不寒而栗。
全家人又不得不聚在了月華廳,應(yīng)若蘭的堅決要求,還把正在錢莊辦公的長天叫了回來,更令玉喬心神搖蕩,不知她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既然都在場了,我就當(dāng)著大家的面把長明生前的日記讀出來聽聽?!蹦潜旧衩氐娜沼浗K于露面了,立即有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我記得當(dāng)初在冶春看見‘她’時,‘她’還是那么羞澀的一個姑娘,現(xiàn)在卻漸漸褪變成了一個成熟的女人,也許以后變得越來越有心機(jī)……
“今天在天韻社我和‘她’狠狠吵了一架,我決不能叫一個女人絆住我的腳步,何況我們本就不在一條線上發(fā)展的,多虧去康家時,能有若蘭陪我說話,她是我見過的最可愛的姑娘……
“和小康成了親,仍避不開‘她’的糾纏!果然是唯女子和小人難養(yǎng)也!我前日聽胡川君說去滇北進(jìn)馬很能掙錢,畢竟國內(nèi)小爭大戰(zhàn)不斷,馬匹不可或缺,我有意前去云南。
“……我已和爹娘談要赴滇購馬的事宜,雖然很舍不得小康,但能離開一段日子,也可以避開‘她’,反正小別勝新婚……”
玉喬不知道若蘭讀了多久,總之對她來說一個世紀(jì)沒有那么漫長,修尖的指甲早已深深地嵌入了掌中,牙齒也幾乎要將舌尖咬破血來了,她指望用肉體的疼痛來抵住心痛的流露——真的心痛,曾有過的愛即便已消失殆盡,又怎容得被自己深愛過的人如此絕情地踐踏?!也許她唯一還能感謝長明的是,全篇上下提到自己的時候統(tǒng)一用了一個“她”字來指代。
長天則越聽越心驚,成年以后他很少再能與弟弟推心置腹地談一談,對長明性情的了解并不等同于對他內(nèi)心深處的理解。這樣的話當(dāng)眾說出來足以叫玉喬傷心入骨,她再堅強(qiáng)又怎能抗得住這樣的羞辱,再聰慧又怎么逃得出今天的一劫?!長天一直注視著玉喬每一個細(xì)微的動作,可謂傷在她身,又痛在他心!
若蘭讀著日記漸不成聲,她讀的只是用來指證玉喬的部分篇章,誰能想她一次次通讀所有日記時,面對丈夫與其他女人親熱的記錄的那種心情!
讀到自己與長明相識、相愛、新婚燕爾的片斷時,往事又一幕幕地回放,甜蜜而痛楚。她恨長明為什么不寫明這個“她”是誰,那樣她就可以更加痛快地控訴眼前這個“殺夫仇人”!
早有絹鳳和周媽趕在若蘭過度激動而垮下之前,扶住了這位二少奶奶。若蘭卻不要,推開絹鳳直指玉喬;嚴(yán)厲地喝道:“三太太,你知罪嗎?”
老爺業(yè)已聽出了眉目,為人夫、為人父的羞恥由不得半點理性的控制,響亮的一聲巴掌重重扇在玉喬的臉上,將她打得摔到地上。
長天驚呼就要脫口而出,整個月華廳鴉雀無聲,誰也不敢動彈絲毫,卻都直愣愣地看著玉喬從這重?fù)糁蓄B強(qiáng)地?fù)瘟似饋?,莊重的跪著,臉上的指印、嘴角的血跡都掩蓋不了她異常的鎮(zhèn)定和堅毅。老爺素知她不服輸?shù)男宰?,更是來氣,另一只手又揚起來,立即被一旁的長天抱住。
“老爺,”玉喬說話了,“您不是一向公正嚴(yán)明的嗎?又怎么憑她一面之詞就下次毒手?我吃您這記巴掌,就當(dāng)給您解氣的?!闭f著,壓抑多時的淚水就從倔強(qiáng)的眼眶中無聲無息地涌出來。
“你還回嘴?看我打死你個賤人!”老爺再次揚起手杖,長天和大慶叫著“爹”、“老爺”力挺在二人中間。
玉喬也不做躲讓之態(tài),徑直站起來保持著一貫的威儀走到若蘭面前,毫不客氣地說:“二少奶奶,憑著這一本日記就陷我于不忠不孝,你不覺得太幼稚了嗎?”她存心讓她引出秦老板。
“當(dāng)然有人證!”若蘭也不示弱,“頭一個,就是大少爺!”
又是一片震驚,就連長天和玉喬都傻了,心中有鬼,底氣就是不足。
若蘭驕傲地翻到一頁,對老爺及眾人道:“在我和長明成親前兩天的日記里,他說大哥碰巧撞上了他和那個女人在花房,大哥,是不是真的?”
玉喬愣住了,她還記得那一次的驚嚇,一直都沒弄清那晚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卻原來……長天一直都知道她和長明的情事,雖然她總有這種隱約的意識,但確鑿以后,她竟難以琢磨這個才有過肌膚之親的男人會作何反應(yīng)。
“時間太久,我不記得了?!遍L天很不自然,在父親的逼視下又不能去看玉喬。
若蘭把日記本推給他:“那讓它來提醒你,不用我讀了吧?”
長天胡亂地掃視著弟弟的字跡,情知難推:“噢,我記起來了,有這么回事?!庇駟探^望地閉上眼睛,“但我發(fā)誓,那不是三姨娘!我見到過她的臉,并不認(rèn)識。第二天我專門找長明告訴他再風(fēng)流也不能在成親前兩天把人不明不白地帶進(jìn)家來,我還勸他年紀(jì)不小了,該對感情認(rèn)真了?!?p> 老爺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兒子:“你敢發(fā)誓?”
“敢!兒子若有半句虛言,寧愿死無——”長天毫不猶豫,卻被父親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