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園里,玉喬已經幾日未見到長天了,尋了個機會便向絹鳳問起。絹鳳見是玉喬也不隱瞞,只是憂心忡忡地告訴她,是米行的生意出現(xiàn)了問題。
因為臨近水稻收獲期,按慣例要準備囤積居奇,周邊縣城的小米商們早就下了訂單,孰料今年水稻受災嚴重,孟家在幾個鄉(xiāng)鎮(zhèn)的近千畝稻田都糧食歉收,長天原本還想體恤佃戶,現(xiàn)在也很難做到了。
“那不能去外地買進米來供應嗎?孟家米行的聲譽可不能損了呀。”玉喬也不免急了。
“我們也這么想,可是缺錢?。 苯侙P愁眉不展,“把米行現(xiàn)存的舊糧全部算上,還虧了幾千石,米價現(xiàn)在這么高,光靠米行自己的錢根本不夠。如果從錢莊挪,至少要七八百呢,又怕拖垮了錢莊的生意。”
她嘆了口氣緩緩才說:“長天這兩日食不能安、寢不能寐,也不敢叫爹知道了憂心,自己一個人扛著,我真恨自己,一點也幫不上忙!”
玉喬連忙安慰她,這個素來賢惠的媳婦當著別人的面幾乎要落下淚來,談這些足以顯示對玉喬的信任。
從絹鳳處出來,玉喬也不禁鎖緊了眉頭。她一下子就意識到了這是一次千金難買的機會,但七八百的數(shù)目對她來說也是一個巨大的難關。要從她經手的內府帳中抽出這么多錢終歸是很具風險的。她迅速回到賞月樓,重新檢查近期的帳目,連平兒的哭鬧幾乎都不能擾亂她的心神了。
第二天,玉喬揣了銀票就準備出門去。她一早就看見康若蘭走了,心里一陣冷笑,還有一種咬牙切齒的恨。
根據(jù)秦六定期的匯報,康若蘭已經走進她設好的棋局中,玉喬還另外派了人跟蹤她。
玉喬直奔米行而去,只見門口求情的佃農、購糧的米商已濟濟一堂,伙計們正忙著應付這些人。
玉喬也不用人領,徑自進了辦事房。自從長明走后,這是她第一次再來這里,想想物是人非,暗自傷感。她敲開房門,長天正在和兩位帳房先生說話,看見她的出現(xiàn)倍感意外。
“……三娘,你……”
“我路過了來看看,聽絹鳳說米行這里有些麻煩,她很擔心你?!?p> 兩位先生見要說家務事,自覺就退出了。長天這才說:“這里也沒什么大事,你不用過來。”
玉喬默默地從袖子里摸出那幾張票子,塞到長天手里,才說:“我算計了一夜,才從內府帳里面湊出來的,我只能挪九百給你,再多也不敢了,你拿去先應急吧?!?p> “那怎么行?我拿了這些,家里用錢怎么辦?”他急著就要塞回來。
玉喬推回去,語調溫柔:“你拿著!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內府帳什么情況你也知道個大概,挺挺也就過了。老爺要問起來,有我頂著。這些錢就當內府借給米行的,按錢莊的利息還不就是了!”
長天不再推讓了,握著那幾張票不知說什么才好.對于內府帳目,他心里有數(shù),能湊出這么多錢已是極限。他早就想過想內府借錢,只是怕驚動父親,又給他添憂,不想玉喬主動在暗中挪錢來給他救急,這份心意決不亞于雪中送炭啊。
“……我該怎么謝你呢?”
玉喬嫣然一笑:“謝什么呢,都是一家人嘛?!?p> “這樣,我還是給你寫一張借條吧,萬一爹問起來,你也有個交待?!遍L天說著就坐到桌前提筆蘸墨寫下了一張借條。
“也好?!庇駟陶驹谝贿吙此麑懼贿叿路鹱匝宰哉Z,“你是一家的頂梁柱,可有事也別一個人死撐著,叫人看著卻幫不上忙,心里多著急難受!”
長天聽愣了,仰起頭卻見玉喬說話間眼圈都紅了,心頭涌起一股暖流,情不自禁伸手握住了她的手:“玉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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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動結束前,夏磊叫陶怡等他——作為主持人,總不可能走得早,陶怡答應了。已經亮起燈的咖啡吧里,仿佛還停駐著電影里那糾結難舍的氣氛,即使投屏早已關閉、音箱也已靜音,歌舞片里的經典音樂,似乎還在每個觀眾的心頭縈繞,好些情侶并肩離去的時候,還在哼著主題曲,或者討論著劇情的走向。
陶怡悄悄地抹了一下眼角,從拉開的窗簾看外面的熱鬧的都市夜景,也說不上來自己在難過還是猶豫什么,果然“夜久意難平”!
“嘿,走吧!”突然有人來拍她的肩,她一怔,扭頭看去,夏磊已經走先了幾步,反而因為發(fā)覺沒人跟上他,止步回頭,正與她的目光撞個正著。
相視而笑,默契自在其中。
“去吃夜宵嗎?”他問。
她斜著眼看看他還算勻稱的身材——確切來說,是有過健身的意思的,難道還能吃夜宵的嗎?或者,是自己的樣貌給人錯覺,是個好食之徒?
男方低頭時等不到答復,看她時又迎上了似乎不懷好意的眼神,不禁也懷疑自己是不是問得唐突了——可“打工人”的夜生活,不都這樣嗎?
陶怡突然訕訕地笑起來,說了一句:“咱們去喝一杯吧!”
她帶著他走進一間清吧,熟練地要了兩杯不同的雞尾酒。她對服務生交代時,熟稔的語速,簡直都沒讓夏磊聽清雞尾酒的名字。
小小的舞臺上有歌手在彈唱,陶怡突然輕輕笑出聲來,說:“我想起周迅那個角色在三里屯賣唱的片段了!”
夏磊也笑了,饒有興致地問她:“你之前看過這電影嗎?”
“沒啊,你剛主持的時候不都說了,這是2005還是06年的片子?那時候,我們還在學校呢!”
服務生把酒端到他們面前,陶怡伸手端起來,突然停住了。這酒吧還是田大鵬帶她來的,那會兒剛認識不久。
他公司難得做的一筆外貿單子遇到了客戶溝通、跟單到報關的一系列問題,多虧了在同一座寫字樓里遇到了陶怡,在她的熱心幫助下,順利完成了那單交貨及回款流程,甚至可能會開拓新的業(yè)務范圍。大鵬說要感謝貴人,但和他公司的業(yè)務組一起吃過飯后,他又單獨邀請她來了酒吧。
雖然和自家公司的老板甚至客戶也去過不同的酒吧,但陶怡并不很喜歡大多數(shù)酒吧的氛圍,最多是對色彩亮麗、又口感獨特的各式雞尾酒會有天然的好奇。但這個酒吧,從裝修到餐飲,從表演風格到服務理念,難得都很稱她的心意。
眼前的這杯弗拉明戈,也是她第一次來這里時點過的——誰不知道,弗拉明戈的舞蹈是熱情奔放的代名詞呢?
是不是因為這樣的一杯,就奠定了彼此心中的印象呢?
“陶怡?”夏磊有些擔心地喚她,明顯感到了她與以往的不同,卻不敢確定,背后的原因會不會與自己所看到的那一幕有關?!澳?,晚回去沒事嗎?”
陶怡聞言,勉強牽起一個笑容:“沒事,反正,我一個人,今晚?!?p> 夏磊有些尷尬地點點頭,然后突然振作起來似的,提議道:“那喝完這杯,我送你回去!借著酒勁,你該把你的小說續(xù)上了!好幾天沒給我看了吧,不許偷懶了!”
陶怡不敢置信地看著老同學的臉,不知道他是怎么一個腦回路,然后不由失笑,連連點頭:“好!順便,再借著今天看過電影的勁兒!我可真喜歡金城武和周公子年輕時候的那段戲!”
夏磊微笑著看她,他早注意到放那段的時候,陶怡微微起伏的肩膀,更注意到,她即使默默抽泣的時候,也強撐著并沒有輕易尋找一個依靠,比如就在身畔的自己。
“快寫吧!我下周起,晚上要上節(jié)目了,以后可能就沒那么多時間給你看稿子了!”
陶怡的表情從錯愕轉向驚喜,情不自禁地拍了一下他的胳膊,幾乎要把他手持酒杯里的液體打翻了。
“恭喜?。 痹俣认嘁暥?,輕輕碰杯致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