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廠的驗貨過程,并沒有陶怡想象時的那么糟糕。她原以為會和廠長或工頭有較大的沖突,卻沒想到這是家與以往經(jīng)驗不同的供應(yīng)商:因為客戶很多,郵寄大貨抽樣的時候,當(dāng)真是隨機抽了兩個,也沒特別挑剔,就寄給陶怡所在的外貿(mào)公司了。
于是,陶怡原本就擔(dān)心的正面沖突并沒有發(fā)生,賓主雙方客客氣氣地交流了一些技術(shù)問題和未來合作情況,下午,她就直接買了回程票趕回南京了。
又是四五個小時的車程,等進家門,已是深夜,陶怡進門的時候一眼就看到了大鵬的鞋子——整個白天,她沒回復(fù)過大鵬的消息或電話,只為了盡量避免去想到早上那片扎心的小包裝。
等她洗漱好上床的時候,大鵬只是迷迷糊糊地說了句“回來啦?”又睡過去。陶怡習(xí)慣性的要上床的動作停滯了,她收起床上自己的毯子,走到客廳的沙發(fā)去睡了。
午夜,一道白光閃過,天地間剎那亮如白晝。
在沙發(fā)上原本就睡不踏實的陶怡立刻蘇醒坐了起來,仿佛從夢境中全身而退一樣,并無半點驚嚇或惺忪。幾秒鐘后一聲巨響穿越蒼穹,陶怡意識到是打雷要下雨了,她立刻走去陽臺、衛(wèi)生間等處,確認會不會因為大鵬未關(guān)窗而漏雨。
路過臥室時,她看見趴睡在床上的大鵬,很奇怪,這么驚天動地的雷聲過后,他居然還能睡得死沉!
陶怡站在窗邊,被又一道閃電驚住了,那金黃色的利刃鮮明地把夜空劈出一條曲折的缺口,然后就像被誰抽回了一般消失無蹤。轟雷接踵而至,隆隆地越過屋頂?shù)倪@一頭傳到另一頭去了。
她定定神,掩上窗后卻不再回到床上,而徑直走向書桌打開了電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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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孟園最驚痛的一夜。孟老爺把留給自己的那副上好金絲楠木棺材給了長明殮尸,對他來說,痛失愛子不啻于剜掉了自己的臟腑。
棺材停放在布置成靈堂的月華廳里,做白事的人忙活在孟園的里里外外,整個宅院一夕之間就化成了新喪的寡婦。
賞月樓里,長平正安睡在搖籃里,他并不受外界的影響,在奶媽喂過奶后,早早進入了夢鄉(xiāng)。玉喬坐在搖籃旁,癡癡地看著孩子甜美的面容。一道口涎悄悄地從他的嘴角流下,干在面頰上,他愜意地咂咂嘴。
玉喬輕輕地為他蓋上毛巾被,垂首間豆大的淚珠叭嗒叭嗒地落在裙裾上,她起身走到窗口,打開面朝月華廳的棱窗,倚在窗臺上。
透過樹影望去,下人們正進進出出地布置著靈堂,那里傳出的忽強忽弱的號啕、嗚咽聲把她的心揪得陣陣劇痛。
她知道自己沒資格身在其中披著麻衣,甚至沒資格縱容自己放聲大哭;老爺、二太太和若蘭此刻都在那里,于是她也不敢再去見他最后一面──也許這樣更好,她寧愿沒有見過他僵固的面容,而只留下他決絕轉(zhuǎn)身的最后一個背影!
微微仰頭,驀見夜空黑影重重,前幾日明朗的月光突然沒了蹤影。玉喬正疑惑間,天空猛地劃過一道刺眼的光亮,在沉重的黑幕被劃破的瞬間,熟悉的眉眼卻毫無血色地閃過玉喬的眼前。
“??!”她驚呼一聲跌坐在旁邊的椅子里。
遠遠傳來下人們招呼加快速度,防備下雨的聲音。天邊隱約有些隆隆的震動,如同暗藏著一股巨大的能量,要把天地萬物都吸納進去,投入萬劫不復(fù)!
果然,不多久,“轟隆隆”驚雷一聲穿過夜色扎進每個人的耳膜;還不等人反應(yīng)過來,又一聲重雷緊接而來,比前一次更加聲勢浩大,“刺喇喇”仿佛有把天撕成兩半的勁道!
嘹亮的啼聲幾乎同時從玉喬背后響起,她呆了一呆,回頭看見阿辛和卿姐披著睡衣徑直奔向搖籃才有些醒悟。卿姐抱起平兒摟在懷里輕拍輕哄,玉喬走過去從她手里接過孩子,坐到床沿上,平兒出于對雷聲的恐懼,死死抓住她的前襟,不斷地啼哭。玉喬輕輕地撫拍著他柔軟的脊背,柔柔地哼起童謠,然而聲音卻漸漸地抽噎起來。
窗外瓢潑大雨已經(jīng)傾盆而下,時不時地夾雜著或強或弱的電閃雷鳴,阿辛看看玉喬,走去關(guān)上了窗。黑暗中,簌簌清淚在玉喬的臉上已匯流成河。
“刺喇喇”又一聲巨響,靈堂里突然跑出一個嬌弱的女子,沖進雨中跪哭“天哪”,那凄厲的叫聲從夜色里張揚出來,被噼叭的雨點打碎得七零八落。人們紛紛冒雨去把她拉回去,喚著:“二少奶奶,不要這樣!”
賞月樓中,另一個嬌弱的女子一頭埋進厚實的床幃,口里咬著一塊手帕,發(fā)出悲戚的嗚咽。這聲音絕傳不出一墻之外,因為她知道自己沒有縱聲的資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