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用什么樣的語言可以形容若蘭,如果沒有長明,我一定也會喜歡上這個心無城府的姑娘。
她不會因為自己是主子而喝斥下人,也不會因為自己喝過洋墨水就對其他人擺譜。她樂于和老爺、太太們溝通,講述縣城以外的故事,也學(xué)習(xí)大家庭里的各種禮儀。
她常常同長明出雙入對,去南京游玩,去鄉(xiāng)下收租,去親戚家拜訪。全家人沒有不稱羨這對小夫妻的,除了我。
我不能允許自己喜歡上情敵,即使我知道這樣一個人早晚會出現(xiàn)。我無時無刻不在渴望長明有朝一日恍然夢醒,然后重新回到我的懷抱。
但這個夢幾時會醒呢?一個月、一年,甚至一輩子?我開始用笑容偽裝內(nèi)心的詛咒,我相信我能做到。
雖然老爺不希望我多走動,以免發(fā)生意外,但我還是引用了大夫的話說服老爺,大夫說過孕婦需要適量的運(yùn)動,而且我的身子骨結(jié)實。
娘曾經(jīng)說過,她生我的前一個晚上還在老家的豆腐坊里磨豆子呢。當(dāng)然,我會很小心地,每天沿著玉繡樓的長廊到花園去走一圈,順道經(jīng)過長明他們的新房,可以瞥兩眼。
仰望庭中的廣玉蘭,正是花開盛期,朵朵淳白玉潤,怎不叫人心動?不過半年前,長明才指著這尚未現(xiàn)苞的樹,向我形容開花之美。他會吟詩,念給我聽古代文人的玉蘭詩:
綽約新妝玉有輝,素娥千隊雪成圍。
我知姑射真仙子,天遣霓裳試羽衣。
影落空階初月冷,香生別院晚風(fēng)微。
玉環(huán)飛燕元相敵,笑比江梅不恨肥。
又說:
又是玉蘭花開時,猶記去年玉蘭詩。
殘紅總是有情物,不到死別不離枝。
花落埋香掩入土,此后經(jīng)年誰再識。
唯有當(dāng)日花開艷,一季芳菲十年思。
我知道這一定是好詩,只是我不懂欣賞,真的“又是玉蘭花開時”,他是否還記得去年的玉蘭詩呢?我奇怪,怎么他說“殘紅總是有情物,不到死別不離枝”,自己卻半年前情深意重,半年后花開人換?他竟沒有一點(diǎn)余情或愧疚?!
阿辛推推我,朝另一邊努努嘴,我抹一抹眼角,轉(zhuǎn)過頭去,正看見康若蘭捧著一盆新栽的茉莉往屋里去,一邊甜蜜地嗅著清香,一邊還喚著“明,看我?guī)裁椿貋砹恕薄?p> 我瞇著眼睛看著她,這表情一定是交雜著嫉恨與冷漠的,否則我寧愿倒在這樹下做抑郁而終的冤魂,再不要負(fù)著他的骨肉看他與別人恩愛!
若蘭很快就從屋里總出來,手中的茉莉已不見,臉上現(xiàn)出有些失望的神色。她叫著周媽,問長明去哪里了。四下打量時看見我,不禁錯愕一下,隨即甜甜地一笑,恭敬地喊一聲:“三娘!”
我早已換作和藹的眼神,微笑回應(yīng)她的稱呼,又特意朝她招招手,示意她過來。
“三娘叫我有事嗎?”她順從地來到我身邊。
“沒事,不過是看你嫁過來好些日子了,也沒和你說過多少話。小兩口盡顧著自己尋樂子了?”我故意取笑她似的,把她羞紅了臉。
她略低頭,羞赧地避開我的眼睛,但仍很禮貌地說:“瞧三娘說的。是我不懂規(guī)矩了,應(yīng)該多去陪陪您的。長明說過您心地好、為人和善,叫我經(jīng)常去看看您的?!?p> “哦?是嗎?”我心里冷笑,他還會說這樣的話?“他還說我什么了?哦,我以為,他心里現(xiàn)在只有你一個的呢,原來還惦記著長輩呢。”
若蘭再一次低下了頭,前額的劉海垂下來,烏黑的發(fā)尖直指她羞紅的臉蛋。
我一直盯著她的反應(yīng),想看透她究竟哪里好過我,才偷走了長明的心?!斑祝L明呢?”我問。
“哦,”她終于抬起頭,“我也不知道,可能去找朋友了?!?p> “你怎么不一起去?不怕他被人拐走了?”
“嗬,怎么會呢?”她第一次與我近距離對視,明亮的眼睛里充滿自信。
阿辛忽然插進(jìn)來,倒像解圍似的:“二少奶奶,我們太太跟您開玩笑呢?!?p> 同時的,“當(dāng)然了?!蔽艺f?!拔抑?!”她說。我們一起笑了。
“你們……”有人從身后來,竟是長明,他的手里握著一根精工制作的馬鞭,臉上在瞬間呈現(xiàn)了多種表情。
“我和三娘在說你呢!”若蘭立刻跳到他身邊,親昵地挽起他的胳膊,“你不會被人拐走吧?”
長明迷惑地看著我們,尤其以一種懷疑的眼神直盯向我。我嘲弄般的把視線移到別處,正落在他手里的馬鞭上。“喲,二少爺從哪里弄來的鞭子啊?”
若蘭也好奇地拿過馬鞭,一邊端詳一邊問:“對啊,你上哪兒去了?”
“我,去朋友那里了。這是胡君送給我的,他才從云南回來。”他有些心不在焉,又不敢流露。我覺得可笑又可恨。
若蘭還想再問點(diǎn)什么,突然意識到我還在面前,又有些尷尬。我看出來了,便笑著說:“我去花園走走,不妨礙你們親熱了?!蔽肄D(zhuǎn)過身,笑容倉皇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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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怡這段時間忙得昏天黑地,同時為了幾個訂單費(fèi)盡心機(jī),回到家又要記掛著大鵬,他最近也是公事繁忙,早出晚歸,她不能不照顧好他的起居。
要不是夏磊發(fā)短信來提醒,沒準(zhǔn)真要忘了還有小說這檔子事了!順便算算,要有近兩個月沒和玉喬“神交”過了。
有時候想想,這種感覺還真是奇妙,越寫越仿佛這樣一個人真的曾經(jīng)存在過,在字里行間與自己做著交流,甚至很多情緒會感同身受,更希望以自己的文筆助她脫離困境。
說到夏磊,陶怡也不免好笑起來,寫文字本是她自娛自樂的小事,卻常常被他催著,倒像中學(xué)里每周必交的練筆似的。他甚至煞有介事地向她介紹他在媒體、出版業(yè)的朋友,仿佛陶怡真的就會是文壇一顆新星一般。這么殷勤,意圖還不清楚嗎?
不至于的,他知道我有大鵬的。陶怡心說,隨手打開了面前電腦里的文稿,準(zhǔn)備融入寫作的氛圍中。上次寫到哪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