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節(jié) 終結(jié)的子彈
27
整個教堂廣場上立刻罩上了一層薄薄的黑色煙塵。安謐死寂的黑煙中，無形的火焰在熊熊地燃燒。落葉、刀片、槍彈、值夜者、怪物，不屬于廣場的一切都被無形的火焰吞噬，散發(fā)出一團團虛無的黑煙。
“格洛麗亞?。。?！”
斯科特撕心裂肺地喊著，崩潰地向教堂廣場跑去，接著被他的隊友們撲在地上死死按住。
無形的烈火已經(jīng)將整個廣場舔舐殆盡，只有怪物一人在凄厲地吼叫。祂想要去抓身上那些燃燒的火，但最終都抓空了，反而拉扯下自己那些逐漸崩潰的肉體，絕望地看著自己的肉片在手里燃盡成為虛無的黑煙，消散在教堂廣場上。
祂甚至扯下染上黑煙的肢體，但馬上傷口處就立刻崩潰成新的黑煙。祂使勁張嘴喊叫滿地打滾，卻連聲音都傳不出這個被黑煙籠罩的廣場，那無形的火焰甚至吞噬了所有的聲響，優(yōu)雅的圣朱莉教堂前一片死寂。
“頭兒！！那不能去！！”
十二年前的景象再一次突破記憶的封鎖，裹挾苦痛的夢魘再一次轟炸斯科特的腦海。
他伸出去的手掌在劇烈顫抖，最后終于握成拳頭狠狠砸在地上。
逐漸被吞噬的怪物已經(jīng)到了極限。祂強行拖著自己殘缺的身體，向廣場邊界沖撞。
“我不過去！我就在這！”斯科特嘶吼道，“快放開我！你們快走！我掩護你們??！”
“機械之心！全體撤退！做好疏散周圍五個街區(qū)的準備！！”
斯科特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來，他感覺整個世界都在扭曲旋轉(zhuǎn)，好像又回到了十二年前那絕望的一天。
無法擊敗的強大敵人，奔赴死亡的重要隊友，還有那個茫然無助的自己。
還有這個沒有用的！幫不上忙的！廢物一般的自己??！
你為什么不沖上去？為什么不和他們死在一起？為什么你還敢這么全須全尾地站在這里？？
你為什么不去挽回不去懺悔不去拯救不去追擊不去改變不去復仇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
——不！停下?。?p> 他感覺到自己的理智在崩潰，整個身體都在顫抖，變得僵硬而機械，有什么東西正等待著要從他的皮膚之下破土而出。
冷靜！快！快思考你現(xiàn)在到底還能干些什么！
普通的彈藥在此刻都已經(jīng)失去了意義，打入廣場也只會被一視同仁地吞噬。
有什么！有什么特殊的東西！不被干擾，無關(guān)非凡，殺傷力巨大——
那把純黑色的槍和地鐵里逆向飛進彈匣的那三十發(fā)子彈?。?p> 斯科特親眼看到那子彈毫不猶豫地穿過了靈性的防御，精準地在邪教徒身上打出血孔。
不知道這里會不會——不！不管了！
他顫抖著扒出那把槍快速裝彈上膛，抬手瞄準。
快！快集中注意力！觀察，運算，設(shè)計，計劃??！
但岌岌可危的精神狀態(tài)讓斯科特根本不能瞄準，又不敢隨意扣下扳機浪費子彈，輔助腦力活動的非凡眼鏡現(xiàn)在對他靈魂中逐漸升騰的瘋狂無計可施。
……不……不能在這里失控！你還要戰(zhàn)斗……你還要去保護！你還要去復仇！絕對不能——
——等等！
既然積攢這么多年的瘋狂終于無法壓制，為什么不干脆就讓那些瘋狂一涌而出？！
紊亂無序的靈性在他身體中爆發(fā)，混亂的瘋狂開始大口大口地吞噬理智，一些扭曲的機械構(gòu)件從他的一側(cè)手臂生長蔓延，脆弱的人類皮膚也開始扭曲變形，甚至開始蒸騰，掙扎著要變成一串串信息流從人類身體的禁錮中解脫！
斯科特放任自己進入了半失控的狀態(tài)！
他再一次隨意地抬起槍，他的思維和他的靈性一起暴走，還有那副非凡眼鏡的加成。風速、彈道、質(zhì)量、推理，當他抬槍的那一刻，所有的計算都已經(jīng)完美完成！
呯——
一顆黑色的子彈呼嘯而出，重重地擊打在怪物的身上，拖著一股黑煙直直鑿出一個貫穿的血洞，仿佛是子彈本身領(lǐng)著一團煙在怪物的身上融出一個貫穿傷。子彈最后化成一股黑煙消失，而怪物則因為受傷和撞擊，連連退后幾步。
哈哈哈哈！快看！有戲！
斯科特又狂笑著快速打空手里的彈夾，歡呼著換上下一個彈夾。
砰砰砰砰砰！
連續(xù)的子彈全部穩(wěn)穩(wěn)地擊中想要越獄的怪物，在祂身上的各個弱點部位打出好多貫穿的傷口，加速怪物的崩潰與消亡。
終于，破破爛爛的怪物在一片黑煙中跪倒在地，然后就整個身體倒了下去，無力地哀鳴著。
看啊！看呀！哈哈！現(xiàn)在你可是站不起來了！
……二八……二九……三十?。?p> 最后一枚黑色的子彈在攻擊后崩潰成一團黑煙，失控的靈性暴走燃盡氣力，斯科特也在一陣恍惚后摔倒在地。
他再也無法控制自己的失控，他的身體開始加速扭曲變形，開始糜爛熔化后又凝固，怪異的金屬光澤強勢地擊退那些頑強的人類皮肉。噩夢般的回憶、嚴峻的現(xiàn)實，裹著龐大的不清不楚的情緒飛速占領(lǐng)他的腦海。
斯科特那雙人類的眼睛里，看到那黑煙中掙扎的破落怪物正想要站起來，想要離開這片虛無的地獄，但無形的火焰早已吞噬了祂所有的翅膀，只剩下半條手臂半條腿，在破碎的廣場上掙扎。祂那逐漸崩壞的肢體都快要夠到廣場的邊緣了！
哈！你不能站起來！你怎么敢再站起來！？
只要……只要再來一盒子彈！不……只要一發(fā)！高效！一發(fā)！
快想！你現(xiàn)在還有什么能做成子彈？有什么可以打爆那怪物該死的腦袋？
晶瑩的玻璃鏡片發(fā)出開裂的脆響。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p> 現(xiàn)在沒有什么比我自己更好的材料了?。?！
斯科特在地上扭著身體狂笑著。他使勁抬起難以動彈的手，緩慢而艱難地從自己變異的身體上一點一點地抓下糜爛的組織，死死的捏在手里，壓榨著最后一點靈性和理智，努力去制作他的子彈。
頭發(fā)，皮膚，血肉，靈性，爛掉的，沒爛掉的……什么都好?。?p> 他抬頭緊緊盯著那個怪物，他們都想要在瀕死之境掙扎著站起來！
站起來！站起來！殺死對方！
活下去！！
斯科特將粗糙的子彈堪堪塞進手槍，那怪物就搶先一步仰起頭，發(fā)出撕心裂肺的吶喊然后向廣場邊緣發(fā)起了最后的沖刺。
……來不及了！！
呯——
一顆陌生的子彈毫不猶豫地擊穿了怪物的腦袋。
注定殺死天使的死棘槍帶來了無法更改的死亡。
斯科特與怪物一同倒地。
他看著怪物在黑煙中徹底崩潰消失，心滿意足地閉上了眼。
28
梅麗莎提著燈在一片虛無之中行走著，千萬條五彩斑斕的線與繩如瀑布一般從高空傾瀉而下，淹沒了她小小的身影。
一根斷了一大半的繩在空中飄蕩著。猙獰的斷口處只剩下幾根孱弱的絲線在竭力拉扯著，兩端的斷頭正掙扎著想要和對面聯(lián)結(jié)在一起，掙扎著想要挽回斷裂的命運。
“這是什么？”
梅麗莎撿起這根線端詳片刻，再從虛空中掏出一張紙看了看。接著她隨手扔掉紙張，兩只手用力一扯，幾條細絲應(yīng)聲而斷，這根粗壯的繩子徹底斷裂，在虛無中崩潰了。
梅麗莎甩甩用力過猛而發(fā)疼的手，嘟囔著走遠了。
“克萊恩做事怎么老是給我們留小尾巴！”
摩天之神麾下最強大的天使、摩天圣典中最崇高圣潔的大天使長，于此刻徹徹底底地在這個世界上毫無尊嚴地死去了。
29
瑪格麗特筋疲力盡地倒在床上。在那把拖把的影響下，她咯咯咯怪笑了一整天，現(xiàn)在她覺得所有的面部肌肉都不是自己的了。
她很想來兩口蘇尼亞血酒定定神，但想到喬納森還在她家里，最后還是放棄了。
“拖把藏好了嗎？”瑪格麗特不清不楚地問。
“嗯，按你說的放好了?！眴碳{森拿來熱茶與粥，“你還好嗎？”
“……整張臉都在痛……”瑪格麗特感覺自己眼淚都要出來了。
“但是！這是維護愛與正義的代價！只是……只是一點點酸痛和形象問題，所以——我不要緊！
“重要的是，我們真的救下了莫里斯先生！”
她倔強地把癱瘓的臉埋進柔軟的枕頭里。
躊躇許久后，喬納森終于鼓起勇氣開口說。
“瑪格麗特！我能不能……能不能邀請你一起去看年末跨年夜正式的那場千禧年焰火？”
“……好……好的……”
午夜十二點，今夜最后一輪焰火在窗外遙遠的天邊綻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