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節(jié) 只是一躍而下
15
菲爾德抬頭，摩天大樓上，干凈明亮的玻璃染上了晚霞與星光，高高低低的路燈反光嵌在玻璃幕墻上像珍珠與寶石，穿行的車燈如紅色的錦鯉，慢慢悠悠地在鏡中水面下游動。
星媽媽咖啡總部的大樓依舊燈火通明。它坐落于花車禁行區(qū)內(nèi)為數(shù)不多的行車干道上，再往前走就是完全的人員封鎖區(qū)了。圍繞著圣朱莉教堂三個街區(qū)內(nèi)多是寫字樓與商業(yè)樓，現(xiàn)在已經(jīng)提前撤空了。
“這棟樓真的很漂亮?！?p> 克萊恩走上前，抬頭贊嘆道。
“玻璃，鋼鐵，混凝土，合金……”
他們離圣朱莉教堂很近了，站在路邊已經(jīng)可以看到她漆黑的墻體和高聳的尖頂。她像一位矜持又高傲的女士，靜靜地站在高樓大廈之間。
她明明是座黑夜教堂，但完全沒有按照那些古老的形制，沒有穹頂與花窗，沒有透視門與壁畫雕像。只有粗糙的混凝土與極具現(xiàn)代感的形體。
但你一眼就能看出，她是一座教堂。她那蓬勃向上的尖頂，她那靜謐平和的姿態(tài)，來自新時代的手法完美詮釋了黑夜女神那古老的神韻。
她是如此獨特。她在歌唱，她在祝福，她在期待！不僅是在贊揚女神，更是新時代人們在為自己呼喊！
圣朱莉不是某位偉大的圣者，這座偉大的建筑本身就叫作“圣朱莉”。
為她的誕生付出過汗水與心血之人都是圣朱莉的父親與母親。
“所以，圣朱莉是時代的驕傲、人類的贊歌，是‘皎月紀(jì)元’的黑色星辰！”
克萊恩望著遠(yuǎn)方的黑色尖頂，悠悠地說。
他聽見一些聲音，抬頭看一看，一架浮空艇正緩緩地向大樓駛來。
“不過現(xiàn)在——”
他抬手指了指面前這棟摩天大樓。
“我們的主角是這位女士，也是我們看煙花之前的最后一站：星媽媽公司的總部大樓！
“你最后一個任務(wù)有一點點小小的挑戰(zhàn)性：我需要你去星媽媽大樓的樓頂向天上的那個浮空艇打一槍，然后再來個信仰之躍，就可以結(jié)束啦——其實說白了也很簡單?！?p> 菲爾德抬頭看看那個浮在天空中的龐然大物，再看看看不見樓頂?shù)男菋寢尨髽?，頓時感覺兩腳發(fā)軟，似乎馬上就要變成一攤爛泥，直接爛在原地再也起不來了。
信仰之躍？？？？
簡單？？？
那可是真正的百層大廈?。。?！
“不要這樣一副表情嘛！你要相信自己，你可屬于專長情報與諜戰(zhàn)的莫雷蒂家，只是一個很簡單的潛入而已，不試試怎么就知道自己不行呢？”
“……你說過星媽媽公司是黑夜教會旗下的產(chǎn)業(yè)……”菲爾德感覺自己聲音都已經(jīng)開始抖了起來，“這這這……這和潛入某個教堂……有有有區(qū)別嗎？？”
“這可比潛入教堂偷東西簡單多啦，只是一個簡簡單單的公司大樓而已?！?p> 簡簡單單。
有教會背景還簡單個屁。
“大膽地放手去做吧！不要怕！你想想那可是你的仙女教母，你連本人都見過！
“這件事雖然已經(jīng)和女神打過招呼了，但是出于嚴(yán)格的保密和事件的獨立性，我們不能去破壞公司的正常秩序，所以只能選擇潛入了。
“不過剛剛說過，這里是隱秘之母的地盤，多少也有一些非凡措施和女神的注視，所以我也不能進(jìn)去，一是會驚擾到那些神經(jīng)緊張、不明真相的孩子們，二也是出于對女神的尊重。”
……原來你也知道尊重別的神啊，真是難得。
“所以，這次我得一個人孤軍奮戰(zhàn)嗎？”菲爾德問。
“不不不，你忘了你還有一群隨時隨地都可能突然冒出來的長輩們。他們是真正不存在的幻影，能夠隨意出入這里沒有限制也不會被發(fā)現(xiàn)，唯一要注意的是他們出現(xiàn)在現(xiàn)實里的時間非常有限，而且非常隨機，有時會只有幾句話，但有時卻能和你聊半個多小時的天——誰知道呢！”
克萊恩抽出一根星光閃閃的手杖，耍了一個漂亮的棍花。
“他們會看著你，幫助你，帶你最終登上高樓——相信他們！”
“等等?！?p> 克萊恩伸出手，再從菲爾德腦后摘下一兩個發(fā)夾。
“再降低一下你的存在感——好了！”
旋轉(zhuǎn)的手杖停在空中，直指眼前的大樓。
“現(xiàn)在，是你的表演時間了！”
16
自動門打開又閉合，菲爾德隨著人流踏入大廈大門。
三個監(jiān)控在左側(cè)，四個監(jiān)控在右側(cè)，大廳前方和頭頂加起來五個。
“慢一點?！泵符惿谒砗笈牧伺呢浵?，發(fā)出只有菲爾德能聽見的砰砰聲，“跟著他們一起走?！?p> 男孩慢下腳步，忙碌的貨運工人們推著大大的箱子，在攝像機里掩住了男孩的小身板。
被翻閱的報刊，豐富多彩的名片，琳瑯滿目的廣告，一張小小的空白卡片卡在名片夾里，伸出一條又長又細(xì)的繩子尾巴，五顏六色的關(guān)聯(lián)之線早已被巧妙地編織好，正飄浮在空中等待上場。
菲爾德趁著無人注意，快速撿起卡片，卷著傳單和報紙，小跑回到推車邊，和貨運工人們一起刷卡進(jìn)入大廈內(nèi)部。
機器屏幕上出現(xiàn)一張和菲爾德七分像的臉。
“馬里奧?多爾納，后勤部，管道維修員，正式工。”*
貨運工人們賣力地推著小車進(jìn)入電梯，按完按鈕后發(fā)現(xiàn)轎廂里多了一個黑色的身影。
“小兄弟，后勤新來的？”
“嗯。剛剛轉(zhuǎn)正不久。”
“剛剛看你好像是修管道的？”
“嗯。”
“真是年輕啊，但是那個性格糟糕的后勤部部長不太喜歡年輕人，你是怎么通過考核的？”
“呀！那個后勤部部長的確是性格糟糕透頂呀！”
班森像一個普普通通的上班族一樣，站在擁擠的電梯里。
“但是，他可是一個很認(rèn)真的人，認(rèn)真又較真，忠于職守又業(yè)務(wù)突出。在職場上，如果他在他的工作上讓步了，那么只能是——”
“因為你／我技藝高超?！?p> 菲爾德和班森異口同聲地說。
貨運工人爽朗地笑了，用力拍了拍小男孩的大背包，叮鈴當(dāng)啷的聲音在電梯里回響。
“真是自信的孩子！不過我喜歡！看你這個背包我就感受到了你十足的專業(yè)精神！”
“加油！我看好你哦！”
菲爾德與貨運工人一同走出電梯，卻始終慢他半拍，等到貨運工人消失在轉(zhuǎn)角，他便趁著最后一點遮擋溜入樓梯間，繼續(xù)從后勤部上樓。
大約上了十多個樓層，菲爾德抬頭，不善言辭的西塞在墻上畫滿了箭頭涂鴉，全部指向樓層出口。
愛笑的克萊爾迎面走下樓梯。
“輕輕地出去，記住這一層的電梯只能到98層哦！”
菲爾德快步上前，拉門進(jìn)門關(guān)門一氣呵成。
樓梯間里傳來腳步聲，三四個人結(jié)伴從高處走下來，無言地路過這一層，然后向更低層走去。
菲爾德沒有多想，戴著寬檐帽的他走出小道，正好一群穿著黑西裝的職員開完會路過，于是他就悄無聲息地跟上人群，低著頭走在沒有攝像頭的一側(cè)。
忙碌的職員各有任務(wù)，無人注意到多了一個低存在感的陌生人。
叮咚一聲，兩架電梯同時到達(dá)，菲爾德借著遮擋，和職員們分別進(jìn)入兩架不同的電梯。
“這里只有你，有點顯眼了?！?p> 葉奈法奶奶跳起來敲了敲電梯里的攝像頭，罵罵咧咧地說。隨即她伸出手，從虛空中抓出一把五顏六色的線，想了想迅速挑出幾根線扯斷，只不過有點費力。
“時間很短，你有兩秒的時間離開電梯，還有兩秒穿越電梯等待區(qū)的監(jiān)控?！?p> 菲爾德加快腳步，于人跡稀少的98層進(jìn)入另一個消防樓梯間，繼續(xù)向上。
“嘿，小掃帚！”
伊斯從一扇門里期待地探出頭，向菲爾德招招手。
“看這里！看這里！去樓頂天臺的樓梯在這里！”
說完就關(guān)門縮了回去。
那都是幻覺，其實門一直鎖著。不過這些維修通道才不會專門上那些高級鎖。
一根鐵絲，兩個樓層，三把鎖。
最后一個鑰匙孔中發(fā)出一聲輕響。菲爾德雙手抓住門把，鼓起勇氣向內(nèi)一拉。
摩天大樓之巔的空氣是如此清涼。
菲爾德緩緩走到女兒墻邊。浮空艇的陰影籠罩著他，現(xiàn)在這個巨大的機械造物是如此觸手可及。
他瞇著眼睛抬頭看，浮空艇的底板上飄著一段五彩斑斕的編織繩，長得都要能摸到自己的頭頂了。
那將是勻速子彈的第一次反射，一次死亡的提前宣告將從這里開始。
他抓著女兒墻向下望去，薄薄的云彩下，街燈像星星，仿佛那一百層之下是無數(shù)條銀河交織的星空。
這可真奇妙啊，菲爾德想，應(yīng)該說這一周都非常地奇妙。
這一周里，他做了許多曾經(jīng)覺得自己一輩子都不會做的事情。他去翹課，去欺騙，去打架斗毆，他把這十六年來積攢著的謊話都說盡了，把這十六年來沒干過的壞事都做盡了。
他現(xiàn)在手里甚至還有一把槍。
是啊，我甚至現(xiàn)在手里真的有一把槍，我的子彈即將殺死一位天使。
這一枚被編織因果的子彈，在出膛那一刻，就注定要奪去一條特定的生命。
我還是一個乖巧的好孩子嗎？
噪音和花屏又一次影響到了他的感官，難得的，這一次幻覺反應(yīng)的景象離現(xiàn)實的時間點那么近。
菲爾德踉踉蹌蹌地爬上女兒墻，腿有點軟，但還是站直了。
低頭，不清不楚的視野里，只有黑色斗篷與邪異面具的邪神正站在樓底，立在來來往往的人群中抬頭看著他，那個面具上定格的笑容是如此令人毛骨悚然。
風(fēng)吹起黑色的衣角，隱約露出幾條灰白色的滑膩觸手，它們擁擠在斗篷之下蠕動著。
……來呀，跳吧，不要怕，沒事的，這很簡單，放輕松……
邪神的呢喃囈語在男孩耳邊回響著，用的卻是刻在他在記憶里的親切聲線。
我會接住你的。
菲爾德閉上眼，拉開灰色手槍的保險栓，上膛。
就這樣吧，男孩想。
他抬手向上鳴槍，然后平舉雙臂。
只是一躍而下。
?。?《超級馬里奧》的主角馬里奧是一個管道維修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