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漏洞

　　第二天周日，白霧一大早就到工廠做測試，到測試臺時，發(fā)現(xiàn)玉塘風比她更早到了幾分鐘，已經(jīng)把測試場景搭建完畢，她一來正好可以開始測試。

　　兩人合作測完瓷磚面的所有距離，結果仍是一樣，準針有優(yōu)勢，但是不明顯。

　　下午白霧又安排測毛玻璃面，前面一千多個距離都拉不開差距，白霧自己也沒信心了，于是不再一毫米一毫米地測，改成一厘米一厘米地增加距離，結果仍不盡人意，白霧又把間隔拉大成分米，這樣一來測試數(shù)據(jù)減少了80%，測到三點多鐘，就全部測完了。

　　最終的結果依然是白費力氣。

　　玉塘風見白霧怏怏不樂，安慰道：“霧姐，你辛苦了兩天，好不容易把測試做完了，雖然結果不理想，但是至少讓我們對豪爽有了更多的了解呀！以前我們被人蒙在鼓里，現(xiàn)在終于知道，人家豪爽也是有兩把刷子的，這對你未來開發(fā)其他客戶也是有幫助的，對不對？”

　　這話倒是沒錯，白霧點頭道：“你說得對，以后Clock，密西西比都有可能遇上它，我們不能再像這次這樣掉以輕心了。行了，收拾東西回家吧！”

　　玉塘風見白霧的情緒仍然不高，遂道：“霧姐你怎么這么灰心??？這可不像你！你不是一向百折不撓，越挫越勇的嗎？我相信你一定能想到其他辦法?！?p>　　白霧苦笑道：“辦法是會有的，我回去再慢慢想吧。”

　　“今天星期天，你就給你的腦袋放一天假吧！”玉塘風有意疏解白霧的煩惱，撒嬌道：“我?guī)闳€地方，保準你能放空大腦，明天上班一定能思如泉涌，奇計百出?！?p>　　“不去?！卑嘴F無情拒絕。

　　說罷，端起樣機和記錄本轉(zhuǎn)身上樓去了。

　　玉塘風如被冷風吹襲，發(fā)了一會呆，方去還了反射面，然后小跑上樓。

　　待他跑到國際部，白霧已然飄然而去，留下樣機和記錄本放在他桌子上。玉塘風走近一看，卻發(fā)現(xiàn)四臺樣機只剩下了兩臺，一臺豪爽一臺準針，玉塘風馬上意識到，另外兩臺應該是被白霧拿去了，如果猜得沒錯，白霧拿樣機可能是回家繼續(xù)把玩，潛心想辦法去了。

　　果然，白霧發(fā)了微信過來，說她借了兩臺樣機，明天歸還。

　　玉塘風對這個女孩的責任心和不服輸?shù)膽B(tài)度真是又愛又恨，搖搖頭，回了個OK，也下班了。

　　白霧兜著樣機回到家里，神經(jīng)質(zhì)似的這里測一測，那里測一測，室友叫她出去玩，她也不去，小半天都抱著兩臺測距儀冥思苦想。

　　盡管白霧拿兩個樣機測了白墻，大理石桌面，電視機屏幕，甚至鍋碗瓢盆，卻仍一無所獲，準針OK的時候豪爽也OK，豪爽NG的時候，準針也好不到哪里去。

　　.

　　如此折騰，熬到了周一。

　　由于在家測試亦無進展，白霧到公司后又向玉塘風續(xù)借樣機，不時把玩。

　　正在樣機上隨機亂按，忽然座機響起，白霧接起來聽，卻是馳明瑞的聲音，問她有沒有看到Alex的郵件，白霧這才把樣機放到一邊，打開郵件系統(tǒng)，只見Alex的郵件安安靜靜地躺在收件箱里，白霧看一下發(fā)件時間，竟是上周五晚上發(fā)的，白霧才意識到這幾天被豪爽鬧的，都快著魔了。

　　點開Alex的郵件，只見正文寫道：

　　Dear Beth，

　　I am sorry for my delayed reply， I was just too busy， forgot your message， sorry.

　　You said your English is poor， I think it's OK， because my English is poor too. If you know what I mean then it's OK， no problem.

　　As for samples， yes I need it， please send them to me ASAP， to my office， the address is 55 granton avenue， Moscow， thank you! We will test them.

　　Alex.

　　白霧一口氣讀完，道：“很好啊，他總算回復了，而且態(tài)度完全正面，沒問題啊?！?p>　　馳明瑞道：“這老爺子還蠻有意思，供應商說話粗魯他就不回復，說話好聽就這么平易近人，呵呵，看來千穿萬穿馬屁不穿這句話不但適應咱們中國人，也同樣適應于這些外國人??！——咳，對了白霧，Alex是不是還有個丟三落四的習慣？你看他只發(fā)來了地址，沒發(fā)電話。寄快遞肯定要填電話號碼的，你之前跟他經(jīng)常聯(lián)系，應該有他電話吧？”

　　白霧聽他要個電話也這么拐彎抹角的，便知他怕自己嫉妒，叫他去問客戶要，或者奚落他考慮問題不周到，心里不以為然，便冷冰冰地答道：“有，找到發(fā)給你?！?p>　　掛了電話后，白霧從以前的郵件里找出Alex的電話，給馳明瑞發(fā)了過去。

　　白霧的神思由此從對比測試中抽離出來，忽想起Clock的樣機還沒寄，打電話問裴意濃，裴意濃沒接，剛放下電話，就看到Selin從外面走來，便問她：“Selin，Clock的樣機你在跟進嗎？”

　　Selin笑道：“這么巧，我剛從裴經(jīng)理那回來。他說樣機還沒測完，從上周五到現(xiàn)在都沒有合適的天氣，日光強度都達不到三萬Lux，所以還需要繼續(xù)等?！?p>　　“那就等吧?！卑嘴F點頭道。

　　Selin忽而走到白霧身旁，神秘兮兮地說：“我剛才在品質(zhì)部的時候，看到許經(jīng)理了，他和韓槿橦一起，把Clock的樣機拿上來了。估計他是想不等測試做完，提前把樣機寄出去，搶占先機，所以霧姐，你確定我們還繼續(xù)等嗎？”

　　白霧道：“許進厚也親自去了嗎？樣機很多嗎，韓槿橦一個人拿不了？”

　　“不是。”Selin不知白霧怎么把注意力放在數(shù)量上去了，道：“是因為裴經(jīng)理定了個規(guī)矩，凡是測試沒做完，誰要求發(fā)貨的，就需要哪個部門的經(jīng)理親自去簽字，許進厚沒辦法才去的。那我們要不也跟弛經(jīng)理說一下，叫他去幫忙簽個字，把樣機拿回來？”

　　“不，”白霧道：“我繼續(xù)等。你要是著急，你就先發(fā)貨。”

　　Selin連忙擺手道：“我不急，我還是聽你的，跟你一起等吧?！?p>　　白霧笑道：“也好，你去催樣機的時候，順便也可以幫我催一下?！?p>　　此后白霧把注意力放到郵件上，給幾個客戶發(fā)了catalog和leaflet，給幾個客戶報了價，又針對一些客戶提出的產(chǎn)品方面的疑問做詳細解答，時間一晃就到了中午。

　　白霧周末累著了，中午在園區(qū)里吃點東西，小憩一會，就到了下午。

　　一點剛到，座機就響了，白霧迷迷糊糊拿起來聽，電話里一個男聲說：“白霧，你現(xiàn)在有沒有空？”

　　白霧迷迷糊糊，聽力還沒恢復，沒聽出是誰，道：“怎么了？”

　　“有空的話就到我這來拿樣品，沒空的話我就叫人給你送過去，你在座位上等一會?！蹦莻€聲音說。

　　白霧終于聽出來了，道：“裴經(jīng)理？什么樣品?。课覜]有樣品在你那??？”

　　裴意濃道：“就幾張貼紙，上面印著Jet的Logo，魏經(jīng)理叫人送來的，說是叫我看看，沒問題就叫你來拿?！?p>　　白霧醍醐灌頂，道：“好！我馬上下來！”忽又想起一個問題，道：“打樣的樣品不需要經(jīng)過你啊，這些貼紙怎么跑你那去了？”

　　“我也不知道??！”裴意濃道：“魏經(jīng)理叫我檢查，我就檢查咯，但是我手上沒有簽樣的樣品，我又不懂外國字，沒有東西對照，看不出來印的對不對，還是你自己拿回去，先審一遍，簽了樣再給我吧?！?p>　　白霧由此明白，魏少英這是想給她使絆子，想利用裴意濃的嚴苛，來扣壓她的樣品。

　　好在裴意濃雖然嚴苛，卻有原則，白霧當下直奔品質(zhì)部，把樣品拿了回來。

　　手捧著Jet樣機來之不易的樣品的第一個打樣組件，哪怕只是重要性列于末席的幾張貼紙，白霧的心情仍比吃了蜜糖還甜，大致看了印刷效果和印刷內(nèi)容，都很好，更是越看越喜歡。

　　周一就這么一晃就過去了。

　　.

　　第二天周二，白霧又通過裴意濃收到了絲印鏡片，又興致勃勃地欣賞了一陣，藏到了柜子里最深處的盒子里，然后上了鎖。

　　樣品雖然進展順利，喜悅過后，想到對比測試仍然停滯不前，白霧的好心情又摻雜了些許急躁，距離展會出發(fā)的日子只剩下七天了，這兩天她沒怎么動過豪爽的樣機，這時候想起，便拿出來玩。

　　坐在座位上玩不出什么新花樣，去其他地方又怕其他同事把她當瘋丫頭看，所以只好拿著兩個樣機到隔壁人少的健身房玩。

　　白霧打開兩臺樣機的自動測量功能，激光掃到哪測哪，此時健身房里沒人，她更肆無忌憚，看到乒乓球就測乒乓球的距離，看到跑步機就測跑步機的距離，沒多久就把啞鈴、杠鈴，臥推凳，動感單車，臂力機等等設備測了個遍。

　　然而，結果依然不分伯仲。

　　白霧百無聊賴，忽而童心雀起，便拿著兩臺樣機站在健身房中央，用腳跟踩著地板，另一只腳用力一蹬，身子便跟著轉(zhuǎn)起來，手上的測距儀自然也就隨著她的轉(zhuǎn)動，自動地測量激光掃過的地方。

　　由于她立足不穩(wěn)，打了個趔趄差點摔倒，測距儀都差點扔了出去，穩(wěn)住身子再看測距儀時，只見準針的測距儀仍在跳動，測距在繼續(xù)，而豪爽的測距儀竟然停了，畫面定格在一個固定的數(shù)值上，不動了。

　　白霧大奇，仔細一看，瞬間被嚇呆了。

　　豪爽樣機上顯示的距離是288.888米！

　　這怎么可能！健身房一共才五十多平米，從她的位置到各個角落，最遠處是對角線的夾角，最多也就6米多，怎么可能有288.888米？288米都快可以從她的位置透過窗戶玻璃，抵達園區(qū)里兩個路口以外的廠房了！

　　不對勁！絕對不對勁！

　　白霧很快從震驚中回過神來，這是個Bug，一定是豪爽的信號被嚴重干擾，導致軟件計算錯誤，這種現(xiàn)象在準針的早期測距儀中也有發(fā)現(xiàn)，但類似的Bug早已修復，豪爽在準針曾經(jīng)跌倒過地方栽跟頭，白霧并不感到稀奇。

　　現(xiàn)在她想的是，她可以利用這個漏洞，在Jet的見面會上掌握話語權。

　　當然，前提是，她能復現(xiàn)這個Bug。

　　要復現(xiàn)Bug，就必須找到Bug出現(xiàn)的原因，否則她不可能把整個健身房搬到德國去，讓客戶在健身房里親自轉(zhuǎn)一遍，如果不知道原因，就算客戶轉(zhuǎn)了，也不一定能復現(xiàn)Bug。

　　更重要的是，不知道原因，她就不能用專業(yè)的語言向客戶解釋Bug背后的邏輯，不能使客戶相信，準針的技術比豪爽高明。

　　想到這里，白霧開始仔細回憶剛才發(fā)生的每一個細節(jié)，她轉(zhuǎn)動身體是面朝哪個方向的，當時手拿測距儀的高度和傾斜角分別是多少，她轉(zhuǎn)動的速度又是多少，傾斜角有沒有發(fā)生偏移，Bug出現(xiàn)時，她轉(zhuǎn)到了哪個位置？在那個特定的位置停頓了幾秒？手臂震動幅度有多大？

　　等等等等……

　　然而，這些細節(jié)她一個也想不起來。

　　于是她只能隨機面朝某個方向，隨機轉(zhuǎn)動，隨機測試。如她所料，測距儀作為一種精密的測量設備，怎么可能隨機出現(xiàn)Bug，剛才的那個Bug一定是在特定條件下觸發(fā)的，這就好比尋找一段密碼，除非握持方向、轉(zhuǎn)速、傾角等因素完全與第一次無意中觸發(fā)的條件完全一致，才有可能開啟Bug的大門。

　　這談何容易。

　　但是白霧沒有灰心，而且此時此刻她別無他法，只能用這個最笨的辦法一遍又一遍地嘗試。

　　當她轉(zhuǎn)到第九十九圈時，腦袋早已眩暈地分不清東南西北，天地萬物在她眼前都是顛倒移動的，當她轉(zhuǎn)到第一百圈，她忽然聽到云端之外一個聲音說道：

　　“霧姐，你在跳舞嗎？需要舞伴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