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關心

　　不需要任何人對她好，這句話究竟是什么意思？為什么霧姐不需要任何人對她好？霧姐到底經(jīng)歷了什么，才讓她失去了對所有人的信任？

　　玉塘風獨自站在原地，怔怔地想。

　　他想追上去，卻又怕白霧發(fā)脾氣，不追上去又怕她這個狀態(tài)去坐地鐵會出意外，思來想去，他馬上關了電腦，下樓遠遠地跟在白霧身后，打算悄悄“送”她回家。

　　天黑沉沉的，只有路燈散發(fā)著昏朦的白光。

　　白霧提著包，在前面走，好像喝醉了似的，幾乎走不成直線，她的提包是個白色的敞口通勤包，被白霧垂頭喪氣抓著提手帶，底部幾乎刮到地面。

　　玉塘風看著這個背影，心里說不出地難受。

　　好在白霧出了工業(yè)園后，看到涌動的人潮和耀眼的霓虹，終于“醒”了，她用衣袖擦了擦眼睛，把提包挎到臂彎里，捋了捋頭發(fā)，挺直腰仰起頭，走進了地鐵口。

　　玉塘風連忙跟上。

　　進入地鐵，白霧目光呆滯地盯著軌道邊的燈箱廣告，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幾分鐘后車來了，她又目不斜視地進了車廂，完全沒有注意到玉塘風從后門跟了上來，與她相距僅僅二三米。

　　九點多的九號線地鐵人還很多，白霧沒有位置坐，于是貼身靠在門邊的玻璃板上，頭仰著靠在扶手欄桿上，面色如土。

　　人來人往，列車飛馳，在白霧眼里，都像是虛幻的影子，引不起她的半分注意。

　　玉塘風遠遠地看著白霧的側臉，心想，如此純美的一個人，是誰狠得下心，傷她如此之深？

　　地鐵駛出四五站，玉塘風看到白霧動了一下，她站直身子，從包里拿出手機，雙手捧著，打了幾個字，然后又放進了包里。

　　緊接著，玉塘風的手機一響，他連忙拿起來看，竟是白霧發(fā)來的消息。玉塘風受寵若驚，盼著白霧向他訴說衷腸，點開一看，屏幕上卻只有三個字：“該你了?！?p>　　玉塘風盯著這三個字，心里五味雜陳，覺得眼前這個女子，腦袋里是不是只有一根筋，除了工作，就沒有別的事可以想了。當下為了轉移白霧的注意力，只得回復。

　　玉塘風對著手機說道：“你在弛經(jīng)理辦公室的時候，我聽到Lexie打電話了，聽到她說Clock什么什么，還聽到什么Line，什么HT1樣機，我估計，應該是Lexie一個叫Line的客戶，在問她要HT1的樣機，準備送給Clock?！?p>　　由于這句話很長，玉塘風發(fā)的是語音。

　　很快，白霧拿起手機，把聽筒貼在耳邊聽了一會，然后敲了幾下屏幕，停了一會，又輸入起來。

　　玉塘風隨即收到回復：“以后不要給我發(fā)語音?！?p>　　玉塘風還沒想好怎么回復，第二條信息又來了：“是Lion，不是Line?！?p>　　玉塘風臉色微紅，第三條信息又來了：“Lion Trading是德國的進口商，規(guī)模不大，但是進取心很強，Lexie找它合作，倒是匹配?！?p>　　白霧都這樣了，還不忘教玉塘風市場知識，玉塘風心里熱流徜徉，遠遠地望著白霧發(fā)了一會呆，才打字道：“會不會影響你啊？”

　　白霧回道：“目前還很難說，進口商規(guī)模小有規(guī)模小的好處，小也有小的弊端。好處是可以在工廠的報價上稍微加兩三個點就能Cover他們的成本，不好的地方在于，他們不一定能見得到Clock這種大客戶的面，也就沒辦法把產(chǎn)品說清楚。他們要樣品，可能就是想當面給買手做講解?！?p>　　“那是不是說明，Lion已經(jīng)走到ZEK和天星前面去了？”玉塘風道。

　　白霧回：“不一定，這要看情況。如果Lion的業(yè)務員要樣機是為了自己研究，那就跟天星的進度差不多，如果是約了Clock的買手見面，當面給Clock做演示，那就領先我們很多了。”

　　玉塘風看到白霧寫的是“領先我們”，有點開心，又問：“我們怎么判斷Lion要樣機是自己用，還是給客戶的呢？”

　　“你聽到Lexie說的樣機，是HT1一個型號，還是所有機型？”

　　玉塘風馬上回：“我聽到的只有HT1，后來她去資料室打電話了，不知道她有沒有提到其他的機型?！?p>　　“如果是給客戶展示，Lion應該會把所有機型一起展示，擺在桌上一個一個介紹，再讓客戶挑選。如果是自己研究，一兩個就夠了，所有機型的功能都差不多，一通百通?！?p>　　玉塘風道：“那我現(xiàn)在問問Lexie，怎么樣？”

　　“不用?！卑嘴F很快就發(fā)來了回復。

　　玉塘風道：“怎么了？”

　　白霧看了一眼信息，卻沒有回復，這時地鐵駛出地下軌道，上了高架橋，白霧扭頭看著玻璃門外一片星光，陷入了沉思。

　　白霧當然知道，Lexie對她亦敵亦友，既有幾分忌憚，幾分不服，又有幾分感恩，幾分欽佩，還有幾分提防。白霧還記得不久前問她有沒有收到Clock的消息，她說沒有，這時候卻已接到越洋電話，談到了樣機的問題，這說明她有意隱瞞消息。

　　這時候玉塘風去問具體詳情，她不但不會說，甚至有可能會認為是白霧指使的，對白霧更加惱羞成怒。

　　但這些話，白霧不好向玉塘風明說，也沒有說明的必要，因此把手機息屏，放進了包里。

　　白霧看一下線路圖，還有兩站才到站，便又開始思考另一個問題。

　　我給Lexie建議的是主推W6，Lion為什么會索要HT1的樣機？我當時給ZEK推介HT1，純粹是為了吸引ZEK的注意力，但目前來看最適合Clock的的確是W6，難道Lexie沒有接受我的建議，悄悄把主推款換成了HT1？

　　這倒沒什么，Lexie是個可以獨當一面的業(yè)務員，或許她有自己的考量，可關鍵問題是，如果HT1是Clock買手向Lion索要的，Lion再把需求轉給了Lexie，那問題就大了。

　　這時，手機響了，白霧拿起來看，是玉塘風發(fā)來的信息，問她：“霧姐，你好些了嗎？”

　　原來玉塘風遠遠望見白霧眉頭深鎖，魂不守舍，以為她又在回憶傷心往事，故而有此一問。

　　白霧看到信息后，眉頭輕輕地皺了一下，沒有搭理，繼續(xù)思考剛才的問題。

　　如果Clock主動向Lion索要HT1，那就說明，ZEK在Clock的買手面前，說不上話！

　　ZEK把Offer遞交給了Clock，上面最顯眼的位置展示的就是HT1，如果Clock與ZEK關系好，為何買手要樣機不找ZEK，卻找Lion？

　　如果推測屬實，那白霧就得把重心轉移到天星身上，而天星的專業(yè)能力，白霧持懷疑態(tài)度，而且宣自珍的清高，也讓她有點犯怵。

　　這是一個關系到未來工作方向的重要決定，為了防止誤判，白霧必須搞清楚，Lion索要HT1樣機，究竟是不是Clock買手主動提出來的。

　　要搞清楚這個問題，白霧首先想到的，是向渡寒澶求證，但一看時間，已是九點多，這時候與男客戶聯(lián)系，顯得不合時宜，況且今天周五，這么晚問客戶項目上的事，也不識趣，故而只得忍著。

　　其次，問宣自珍？

　　白霧估計，宣自珍大概又不知在哪瀟灑，或許連電話都不會接。另外她今天剛把Offer發(fā)出去，不見得這么快就會收到買手的反饋。

　　但若是不問，白霧心里總放心不下，于是打開宣自珍的微信，給她發(fā)信息，措辭半天后終于寫道：“珍姐，不好意思這么晚打擾您，我聽說Clock買手對觸屏的測距儀特別感興趣，您需要這方面的資料發(fā)給客戶參考嗎？”

　　發(fā)送了以后，白霧沒指望她回復，正好地鐵到站，便收了手機下車了。

　　玉塘風看見白霧在微信界面停留了幾分鐘，為一條信息思索良久，本以為是發(fā)給他的，等了老半天，直到白霧下車，也沒等到手機響，方知是自己自作多情，連忙從后門下車，跟上白霧。

　　玉塘風記下站點名稱，是小鹿街站。

　　玉塘風追上白霧后，看到她從A口出站，坐扶梯到站外，精神狀態(tài)已恢復得差不多了，估計白霧離住所也不遠了，便準備打道回府，免得白霧去吃晚飯或者買東西時兩人撞見，給白霧留下變態(tài)跟蹤狂的印象。

　　玉塘風正準備轉身進站，忽然看見白霧停了下來，拿出手機貼在耳邊聽了一會，就自個笑了，而且，笑得傾國傾城。

　　玉塘風暗吃一驚，周末的夜晚，什么人的信息能頃刻間點亮白霧的心情？莫非白霧已有心上人？他打算看個究竟。

　　白霧收好手機，加快腳步，朝前走去。

　　五六分鐘后，白霧來到一座小區(qū)門口，玉塘風借著路旁水果攤的掩護，看到小區(qū)門里的噴泉前，立著大理石雕刻的小區(qū)名字：云上宮。

　　白霧站在門口刷了一下臉，大門就自動開了，白霧沒有一點遲疑，大步走了進去。

　　莫非這是霧姐的男朋友家？她連面部數(shù)據(jù)都已經(jīng)錄入小區(qū)的系統(tǒng)，那她和她男朋友該熟到了何種程度啊？

　　玉塘風不敢深想，更不愿相信，然而，當他站在小區(qū)門口發(fā)呆，看見籃球場上一個男人扔下籃球，朝白霧跑去時，他不得不相信白霧有男朋友的事實。

　　玉塘風失魂落魄地看著白霧的身影，被那個男子圍繞，消失在第六棟高樓的大廳里。

　　只不過，眼見不一定為實。

　　此時的白霧，正在處理一起性騷擾。

　　云上宮并不是白霧什么男朋友的家，而是她自己租住的小區(qū)，打籃球的男人也不是白霧的男朋友，而是住她對面的鄰居，因為垂涎白霧的美貌，想追求白霧而大獻殷勤。

　　電梯開了，白霧走進去，那個男子也跟了進去，白霧只好又出來，男子也跟了出來，白霧從始至終沒搭理過男子一句話，這時說道：“你叫顧雨聲是嗎？我警告你，我再進去，你要是敢跟進來，小心我對你不客氣！”

　　顧雨聲道：“你住六棟，我也住六棟，你住十六樓，我也住十六樓，你回家，我也回家，坐同一趟電梯有什么稀奇的？我真的沒有別的意思，就只是想問問你的意見，看我家買個什么樣的茶幾，放在客廳里才好看？你一看就是個有品味的人，又是鄰居，這點忙都不幫，是不是有點太不近人情了？”

　　白霧看也沒看顧雨聲一眼，再次走進電梯。

　　顧雨聲又再次跟了進來道：“你們一套房子住三個人，會不會太擠了點，以你的條件，完全可以不用遭這樣的罪的?！?p>　　白霧充耳不聞，一手按住電梯門，一手拿起電話，撥了110三個數(shù)字，然后毫不遲疑地撥了出去。

　　顧雨聲見狀，哪還敢停留，死命瞪一眼白霧，“哼”一聲跑了。

　　白霧上到十六樓，用指紋打開1601的房門，和她的租友們打了聲招呼，便迫不及待地回房了。

　　白霧把手機掏出來，往床上一躺，打開微信，點開了第一條信息。

　　第一條信息的發(fā)件人，白霧只給他備注了一個字：

　　爸。

　　白霧把聽筒靠近耳邊，再次聽白兆信的語音說道：

　　“女兒，我和你媽今天去御龍城把首付交了，咱們家終于在城里有房子了。”

　　白霧嘴角再次蕩漾出微笑，下一秒，她的眼角淌出了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