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鳳回府的這一路上,都在權(quán)衡得失以及盤算估摸著自己回府后一系列動作所產(chǎn)生的后果。一直以來,她都是極為強勢的,而這股強勢一面來自于與賈家并駕齊驅(qū)的金陵王氏,一面來自于姑媽,還有一面來自于老太太。
只如今,金陵王氏自顧不暇,姑媽見異思遷繼而過河拆橋,老太太駕鶴西去。
換句話說,她這只鳳凰失了勢。
自古言道:“虎落平陽被犬欺,落架鳳凰不如雞?!保倏紤]到這些年為了維持這個家,自己一番心血反做了他人嫁衣不說,自個兒還落了一身毛病,不由覺得委屈且心痛至極,只是想要抽身退步,兩位太太會同意嗎?
“還是先試探試探為好,免得人家說自己貪圖受用,再者寶姑娘未必就比自己做的好,攸兄弟說的不錯,老太太在世之際尚且不能扭轉(zhuǎn)每況愈下的局面,這壓根就不是換一兩個人就能夠解決的。論起賈家的境況,整個榮國府只怕找不出第二個人比自己熟悉,彼時若她做的不好,指不定太太還會找自己收拾場面;若她做的好,那自己也可借機修養(yǎng)一段時日,有句話怎么說來著,‘好死不如賴活著’,自個兒這回也站一次干灘,瞧一瞧對岸的火......”
王熙鳳想的出神,不知不覺已到了家。下了車,只見平兒早早等候在二門處,后者瞧見她下車,連忙敢上前攙扶。
“太太可回來了?”
“回來了,只不過......”平兒貼著鳳姐的耳朵急速回稟道。
“你交了?”
“嗯?!逼絻郝冻鰺o奈且愧疚的神情,點了點頭,本以為王熙鳳會大發(fā)雷霆,不曾想她反笑起來,“罷了,交了便交了。不值當什么,從今兒往后,咱們過咱們的,關(guān)起門來,任他外頭風吹雨打,水深火熱,也不關(guān)咱們的事?!?p> “奶奶......”平兒以為鳳姐是氣極反笑,心里更加躊躇起來。
王熙鳳四下環(huán)顧,發(fā)現(xiàn)不遠處有兩個鬼頭鬼腦的媳婦在說悄悄話,眼神還時不時地朝自己這邊打量,當發(fā)現(xiàn)她看過去時,趕忙縮回身子往別處走了。
“旺兒!”鳳姐踅步回身招呼旺兒,旺兒呵腰欠身答應道:“奴才在,主子有何吩咐?”
“好奴才,告訴你個事,從今兒起,你奶奶我便不再是這個府上的管家奶奶了?!蓖跷貘P說的相當輕松,好似卸下了一塊背負多年的石頭。
“???!”旺兒驚得臉色大變,可突然意識到自己的反應太過激烈,連忙低下腦袋,囧著臉不敢說話。
依著往日的性子,鳳姐少不得要賞一個耳光上去,可今日從王家歸來,得了王攸的一番指點和提醒后,她的內(nèi)心反倒平和了許多。
“平兒,我們走吧。”王熙鳳沒再搭理旺兒,當下便領(lǐng)著平兒入了垂花門。瞧著正在拆卸白色帳幔的榮慶堂,王熙鳳的眼眶不禁濕潤,平兒察覺到她的情緒變化,急忙用勁攙住她的身子,嘴里又道:“奶奶,您可千萬不能......”
“我知道。我知道?!蓖跷貘P收住在眼眶里打轉(zhuǎn)的眼淚,連說了兩個‘我知道’,而后吩咐道:“你去把巧姐找來,還有照顧茂哥兒的奶嬤嬤,讓她們在家里等我,我去東頭的太太處請個安。”
“要不奶奶還是先去大太太處請安,回頭再去太太那里?!逼絻航ㄗh道,可鳳姐卻是搖頭否決了,只聽她苦笑道:“我少去一次,多去一次又有什么分別?”
平兒沉思片刻,也覺得是這個理。大太太對鳳姐成見本就極大,不會因為一時的討好而改觀,相反還會覺得鳳姐此刻無路可選,不得不低頭服軟,投奔于她,如此反制于人,以后的日子就更不好過了。
王熙鳳沿著抄手游廊,一路往東,穿過兩道月洞門,便到了王夫人處。此時的王夫人院內(nèi),倒是熱鬧的很,這些人多是過來認門的,確切的說是來易幟的。
有人一眼瞧見鳳姐,連忙閃躲至一邊,可院子里地方就那么大,再如何藏又能藏到什么地方呢?見沒了辦法,只好硬著頭皮上前問候和行禮。
王熙鳳一面走,一面心底冷笑,這些墻頭草,還真是無恥至極。
守在門口的丫頭見鳳姐過來,也急忙進屋通報,不一會兒,只見寶釵親自從屋里迎了出來。
“二嫂子!”寶釵從容不迫的稱呼道,這股子從容讓鳳姐想到了從前的王攸,她含笑著對寶釵點了點頭,回想起這些年兩人之間似乎少有交集,鳳姐有些恍神,但她不得不承認寶釵確實很有能力,否則薛家又如何能維持這么多年呢?
進了屋,屋內(nèi)一張張熟悉的面孔上,少了往日的一份殷切,多了一份不曾有過的尷尬和冷漠。
坐在主位上的王夫人慢悠悠的喝著杯中的茶水,手中不斷的捻著那串不知盤了多少年的佛珠。
“給太太請安!”王熙鳳高聲道,仿佛在向眾人宣誓她這只鳳凰回來了。
王夫人停下捻珠的動作,抬眼瞧向面前這個內(nèi)侄女,面不改色的問道:“方才回來時找你,怎么不見你人影?”
“侄女去探望了一下三妹妹?!?p> 提及探春的一剎那,王熙鳳發(fā)覺姑媽的眼神略微起了一點波瀾,想來也是,她既然能找到平兒,無需自己同意便收回了對牌,又怎會不知自己去了何處,又見了誰呢?可能唯一不知的是攸兄弟對自己說了什么話。
“侄女想著老太太今兒出殯,三妹妹因事在身,無法隨行,怕她心里過意不去,這才起了心思前往寬慰?!蓖跷貘P說的確實實話,至少王夫人默認了這種說法。
“她還好吧?”
王熙鳳不知這個她究竟指的是探春,還是指的是王攸,亦或者是王攸所代表的王家,于是點頭道:“都好?!?p> “那便好!”王夫人的眉眼處平展了不少。
“按理說,這事該等你回來再說的,只不過你婆婆那邊派人來說,想叫你回去。我這才做了主,也好給你婆婆一個交代?!蓖醴蛉嗣P姐坐在自己身側(cè),又道是:“這些年,也苦了你了,回那邊后,好好養(yǎng)身子,還有不要動不動就打人罵人,菩薩說了,日行一善,勝似日進斗金。至于我這邊,也不用你擔心,有寶丫頭在,她會處理好的。”
“姑媽,說的是。攸兄弟也......”王熙鳳故意戛然而止,可在場之人無不豎起耳朵,就連寶釵也投來好奇的目光。
“沒什么,姑媽就是不說,我也早有這個心思了。薛家妹子知書達禮,處事周到細致,本就是管家理事的能干人,有她協(xié)助姑媽,我也就放心了?!蓖跷貘P打了個哈哈,可聽在別人耳朵里,反倒覺得這點評薛寶釵的話倒像是出自王攸之口,并非鳳姐真心。再看寶釵雙靨,不知幾時多了兩抹紅暈,許是羞臊,又許是......
王熙鳳說罷,也不逗留,當即就著王夫人此前說及邢夫人的話,回說要去大太太處請安,便拔腳離開了。
王夫人將在場眾人神色盡收眼底,對于鳳姐的話,她倒是不惱,反覺得自己這位內(nèi)侄女是真性情,知輕重,明白什么該說,什么不該說,哪怕心里頭有不滿情緒,臉上還是裝作無事發(fā)生,一切以她這個姑媽為重為先。
否則人家也不會先來自己跟前請安,而非先去邢夫人處。
......
“嘿,你們瞧見沒,今兒璉二奶奶好像變了個人!”
“誰說不是呢?我剛瞧見她時,心差點沒跳出來。本以為她會像個夜叉似的,怒發(fā)沖冠,不曾想?yún)s是風平浪靜,甚至還說什么早有打算,也不知是真是假?”
“只怕是假多些,這么些年,咱們家都是她管的,這一朝之間,甚至都沒知會她一聲,太太就卸了她的權(quán),擱誰心里能好過?還有太太,罷了,懂得都懂。呵呵?!?p> “我如今倒是可憐起璉二奶奶了,也不知她回了那面,過得是什么日子?”
“過得再差也是只鳳凰,沒聽她說嘛,王家大爺在她后頭撐腰呢?王家大爺何許人也,好歹也是朝廷官員,說到底,璉二奶奶唯一做的不賴的事就是早年和林姑娘結(jié)了不錯的緣分。興許王家大爺是念在這個情分上,才出來幫她的?!?p> “說這么多,和咱們也沒什么關(guān)系。只是今兒寶二奶奶......”
“哈哈,這個妙。若非咱們寶二爺娶了她,從前我還以為她和王家大爺才是天生一對呢?那通身上下的氣派,那為人處世的格調(diào)......”
“說到咱們寶二爺,還真是個銀樣镴槍頭,中看不中用,我聽那屋里人說,寶二爺和寶二奶奶還沒圓房呢?”
“胡說八道,不可能!絕對不可能。那喜帕如何做得了假,還有太太為這個事辦過一場席的。大庭廣眾的,又是明媒正娶,再者寶二爺和那襲......”
“唉,怎么越說越遠了,沒有的事不要瞎說,什么襲,西什么?”
“??!我說的是西瓜,寶二爺上回吵嚷著說要吃西瓜,也真是,這才剛開春,那兒給他找西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