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奶奶,大太太讓你去一趟她那,說是關(guān)于老太太身后的事商量一下?!币粋€小丫頭跑來撂了句話,又匆匆跑開。
這若是放在平日里,王熙鳳勢必要捉住那個眼睛里沒主子的丫頭,好好收拾一番,可現(xiàn)如今情況不同。
王熙鳳有些始料未及,沒想到竟然是婆婆邢夫人最先找自己,而不是姑媽王夫人,心里不由的翻起浪來,“老太太剛過世,大老爺就算再急,也不可能選擇在這個時候發(fā)難。可事情總有辦完的時候,之后自己又該何去何從?就算沒分家,大家伙還住在一個府里,可說到底還是成了兩家人,更不用說姑媽如今得了寶釵那樣的兒媳婦,就不會再用自己替她管家,上回重陽節(jié)后的談話就是個信號。倘若回到這頭,依著大老爺?shù)男宰?,不到死的那一刻是絕不可能放權(quán)的,還有邢夫人......”
“唉!”想到這,王熙鳳重重的嘆了口氣,起身便往邢夫人處去。
聽鴛鴦?wù)f,老太太的東西是早就自個兒備下的,并未用到官中的銀錢,但東西是死的,人是活的,尤其老太太還是一位封誥,辦的不體面那可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賈政上了折子,報了丁憂,正誠惶誠恐的等待宮里的批復(fù),暫時顧不得府里的繁冗瑣事,是以將外頭的事情一應(yīng)交由侄子賈璉辦理。
賈赦這面也沒閑著,只不過他所做的全部都是為了他自己,忙的是熱火朝天,汗流浹背。
反倒是賈珍父子二人,悠閑的很,先是假充門面把尤氏調(diào)去榮國府幫忙,為的是還當年鳳姐協(xié)理寧國府的人情,而后關(guān)起門來躲在逗蜂軒里斗牌取樂。
鳳姐來到邢夫人處,意外的發(fā)現(xiàn)尤氏也在這邊,正要上前說話,卻聽得屋里頭傳來姑媽王夫人說話聲,當下便止住了話頭。
“是鳳哥兒來了嗎?進來吧,就等你了?!蓖醴蛉说穆曇袈牪怀鍪裁辞榫w,又與邢夫人說道:“老太太走的急,雖說準備了些許,可我方才讓寶丫頭去清點了一番,終是覺得少了些,是故想著再添裝些,這樣既體面又不會給那些親戚世交人家看笑話,也能顯得咱們這些做兒媳,孫媳的一片赤誠孝心?!?p> 邢夫人哪里聽不出話外音是要銀子,當即說道:“這府上銀兩的事一向是鳳丫頭管的,老太太生前也疼她,不如先問問她的意思?!?p> “鳳哥兒!”被叫到的王熙鳳進了屋,兩位太太的話她在外頭聽得一清二楚,于是兩不得罪的回答說:“太太說的是,只是這銀子應(yīng)當從官中出?!?p> “官中的銀子不也是你管的嗎?”邢夫人看了鳳姐一眼。
都說鍋里有多少米,只有自家知道,王熙鳳心里暗暗叫苦,可她又不能實話實說,只道是:“是我管的沒錯......”
“既然如此,那這筆銀子就從你那出便是。”邢夫人一言而斷,也不容鳳姐辯駁,便與王夫人說道:“接下來便是各處的人了,除卻老太太跟前伺候的那幾個丫頭外,其余人等皆要有事可做。”
王夫人點了點頭,并轉(zhuǎn)頭讓寶釵把備好的花名冊取來。
“寶丫頭做事真是滴水不漏,讓人瞧著都歡喜?!笨粗x去的寶釵,邢夫人恭維了一句王夫人,王夫人也謙虛,“比起鳳丫頭來,多有不及。說來也該挑個主事的?!?p> “是該挑個主事的?!毙戏蛉肃芰艘豢诓瑁鞍蠢碚f老太太的事應(yīng)該是咱們做兒媳的沖在最前面操辦,本不是他們孫子媳婦的事,可你也知道,我有那害火眼的毛病,不宜看東西太久???.....”后頭的話邢夫人沒接著往下說,她心知只要自己不出這個頭,那王夫人自然也不會出這個頭。
她姓王的這些年心里盤算著什么東西,邢夫人是清楚地很。
王夫人也并未計較邢夫人后頭的話,于是她首先看向王熙鳳,又脧了一眼寶釵,最后又把目光投向尤氏,心里立時有了決斷,與其說是決斷,不如說是早就想好了的。
“我看還是讓鳳丫頭主事最為妥當。一來,咱們這邊府上往年里都是璉兒和鳳丫頭夫妻二人管事,自是熟稔些,前院里的暫且不去說他,就拿后院里的這些人,鳳丫頭要比寶丫頭威信更上一層,能鎮(zhèn)得住。二來,尤氏畢竟是東府里頭的奶奶,雖說那年蓉哥兒媳婦走,鳳丫頭是過去幫了忙的,可那也是她病得不能理事,實在是沒了辦法,又有珍哥兒求情托話,這才讓鳳丫頭去頂事的。三來,說起那年蓉哥兒媳婦的事,鳳丫頭是從頭至尾,親力親為,最后辦的是漂漂亮亮,這比沒經(jīng)歷過世事的寶丫頭來的更有經(jīng)驗,也不容易鬧出笑話來。大太太,你看如何?”王夫人將三人的優(yōu)劣分析的面面俱到。
“依你便是。”邢夫人樂得如此,自然痛快的答應(yīng)下來。
“下面則是第三件要緊事......”
.......
王熙鳳昏昏沉沉,邁著沉重的步伐再次進入榮慶堂,此時的老太太正安詳?shù)奶稍谔梦菡虚g,就猶如往日里睡著了一般。
王熙鳳陡然悲從心來,渾身劇烈的顫動了一下,隨后噗通一聲跪倒在地,當場嚎啕大哭起來,又匍匐膝行至賈母靈前,“老祖宗!您怎么忍心丟下我呀!老祖宗...嗚嗚...”
鴛鴦和琥珀以及幾個常侍候賈母的丫頭見鳳姐哭的這般傷心,也跟著一齊放了聲。
鳳姐此刻是有苦難言,只好在這靈堂之上宣泄自己心中的真實情感,待哭夠了,她便起身進了旁邊的耳室,順道把鴛鴦單獨叫進了屋。
現(xiàn)如今放眼整個府里,能依靠信任之人不過一掌之數(shù),其余人是心思各異,各懷鬼胎,就等著看她笑話。原本鳳姐以為探春會留下來幫襯她一把,可不曾想探春竟然早早的就回去了,還有太太,看似是為了自己好,可實際上卻是保全了寶釵。
老太太的身后事,辦好了,那是她應(yīng)該的,畢竟賈母生前除寶玉,黛玉外,最疼愛的便是自己了??扇羰寝k不好,以后自己再想要管家的權(quán),那就難了。
婆婆邢夫人是挖好了坑讓自己跳,而姑媽王夫人則全是陽謀,逼著自己不得不往坑里跳。
王熙鳳心里是五味雜陳,又氣又恨。
“鴛鴦,老太太生前有沒有交代什么話?”王熙鳳希冀的看向鴛鴦,鴛鴦左顧右盼了一番,并未交底,只新奇問道:“奶奶可是遇著了什么難處?”
王熙鳳想著鴛鴦不是外人,便把兩位太太的指示和盤托出,其中最要緊的便是籌措銀兩。
鴛鴦聽罷,沉吟良久后說道:“我料定也是如此,只是老太太僅存的東西不多,只怕幫不上什么忙?!?p> “好吧,我再想想辦法。”說著,也不再逗留,又怕人誤會,匆匆離去?;刈约涸鹤拥穆飞?,王熙鳳苦思冥想,也無計可施。不過鴛鴦的話里頭卻表明了老太太是留了東西的,只是還不能動。
許是想的太入神,不知不覺竟由西角門進了園子,現(xiàn)如今的大觀園內(nèi)冷清的厲害,又恰逢冬夜,只一彎皎月相伴。
再往前便是瀟湘館,那里早已不是昔日龍吟細細,鳳尾森森那般幽靜,而是落葉蕭蕭,寒煙漠漠,與自己的住處僅一墻之隔。
“要是林妹妹在就好了!”王熙鳳心想道,“老太太臨走前還記掛著她,否則也不會讓攸兄弟前來見最后一面,那半根簪子......半根簪子......”
正想著,前頭突然冒出一團煙霧,繼而有一道人影閃過,激得鳳姐汗毛直豎。
“誰在那?再不出來,我可要喊人來抓你了。”王熙鳳膽子是有的,可又怕對方是個歹人,萬一起了歹意,那就得不償失了。
對方就赤落落的站在煙霧里,說道:“嬸子可還記得我?”
“你是...”王熙鳳亡魂皆冒,這個聲音她熟悉的很,是蓉哥兒媳婦秦氏,“是可卿嗎?”
“難為嬸子還記得我。嬸子莫怕,我這次過來是想和你說幾句話,說完便走?!?p> “你真是可卿?”王熙鳳還是有些不敢相信,可又害怕的不敢上前一步,只能一動不動的盯著對方,通過模樣身材以及聲音去判斷,只見那人形容俊俏,衣履風流,好像就是蓉哥兒的媳婦?!澳悴皇撬懒藛幔咳绾文茉谶@里與我說話,難道我在做夢不成?”
“嬸子還記得那年我說的話嗎?”
“......”王熙鳳一時語塞,這都好幾年了,如何能記得,加之神魂激蕩的緣故,她最后只吐出兩個字“圣人......”,便一屁股坐倒在地。
“嬸子待我不薄,我自不愿見嬸子日后淪落到那種不堪的境地。”
“可卿,圣人是誰?”王熙鳳著急問道,“可卿!可卿!哎喲!”
王熙鳳一不小心扭到了腳,再抬頭看向那處,并無人影,就連那團煙霧也消散不見。
“奶奶!二奶奶!”平兒和豐兒的聲音自身后傳來,兩人近前忙將鳳姐攙扶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