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的心瞬間低沉了下來,不是因為面對王攸所問而無法作答,而是她自王攸此番言論中隱約看到了迷霧背后被他藏起來的事物,可正如王攸所言,真相往往可能是殘酷的,這讓黛玉仿佛一瞬間回到當(dāng)年她自揚州北上入京在船上數(shù)個日日夜夜孤苦無依的時候。
于是她抿緊嘴唇,側(cè)過頭閉上雙目,不去看他,仿佛只有這樣,就可以不去想關(guān)于他的一切。
王攸將手松開的同時黛玉的手卻是猛地拽住了他的衣袖,只見她那鴉羽一般的睫毛上掛著水汽,輕聲且顫抖的說道:“當(dāng)年......當(dāng)年你為何要去揚州?而不是別的地方,又為何會成為父親的弟子?”
“看來是我王文泱小瞧你了,我本以為這個問題你永遠(yuǎn)都不會張開口問我。我很高興你能向我敞開心扉,可為何你卻要閉上雙眼不敢看我呢?既然話都說到這個份上,又有何憂,又有何怖?”王攸意外之余頗感欣慰,而后鼓勵著說道:“夫人可否睜眼?我既應(yīng)了你,便說到做到。”
林黛玉緩緩睜開眼,然后面對面的看向王攸。他仍舊坐在原處,面帶笑意,宛若春風(fēng),那對星眸中流露的滿是愛意和喜色,可黛玉害怕這是王攸裝給自己看的,只因后者太會藏了,令她辨不清這是真還是假。
“原來你怕的是我!”王攸自嘲的笑了笑,沒想到自己還真是作繭自縛。然而王攸卻不氣餒,他既然選擇了和盤托出,選擇了和黛玉將心比心,那就沒有退縮的道理。
“夫人可相信人有前世?”
黛玉怔了一下,不過還是點了點頭,回道:“佛說:人不僅有前世,還有今生和來世。唐袁之儀的《甘澤謠》中有云:‘三生石上舊精魂,賞月吟風(fēng)不用論’當(dāng)中的‘三生石’便是說的這。所以我是相信的?!?p> “既如此,那夫人相信這世間有生而知之者否?即保留了前世記憶之人。”王攸怕她一時接受不了,當(dāng)即委婉的解釋道。
“保留前世記憶?!這怎么可能?書上說這三世是不共通的,而且世人死后都是要下地獄的......”說到這,林黛玉停頓了一下,然后又改口道:“絕大多數(shù)的世人死后是要下地獄的,過奈何橋,喝孟婆湯,之后便什么都記不得了。昨日那《牡丹亭》中杜娘子的戲夫君怎么也忘了?”
王攸一開始還很驚訝,可聽到末了一句,頓時覺得自己就算當(dāng)真說出了是來自異世的真相,只怕憑黛玉的世界觀也理解不了,說不準(zhǔn)會更加害怕自己。于是只好就著黛玉沒回答的“生而知之者”繼續(xù)問。
“生而知之者!這個不好說,宋朝的時候那些神童說不定就是,比方說臨川先生所著的《傷仲永》一書當(dāng)中的方仲永,又比如說朱子五歲便能讀懂《孝經(jīng)》,如此說來,夫君你......”林黛玉回想起王攸九歲下?lián)P州拜父親為師,不出半載便是中舉,隨后又在次年二月會試上高中榜首,四月于金殿上被天子親封探花。
“是!”王攸毫不避諱的承認(rèn)了下來。其實這本身也是一種解釋的,他讀過紅樓,對于書中的人物來說本身就是生而知之者。
林黛玉笑了,倒不是嘲笑王攸不自量力,而是真真切切的感受到王攸所在,這是心靈上的距離,不過黛玉為了不讓王攸驕矜自滿,還是故意諷道:“你還真不謙虛,竟然自比圣人,真真好笑?!?p> 王攸瞧得她喜笑顏開,便也放下了心,當(dāng)即趁熱打鐵道:“紫陽先生之才我不敢相比,但我有的他未必也有!”
“哦?你倒是說說,你有什么他沒有的?”黛玉一下子起了好奇心,忙問道。
“你!”
黛玉原以為王攸會說及其父王子騰,畢竟他出自武蔭之家,而非和朱子一樣出身于儒學(xué)世家,可沒想到王攸卻不假思索的說了自己,這讓她是又羞又惱,又驚又喜,反倒嗆得咳嗽起來,恰如其分的掩蓋了臉紅耳赤的事實。
“不實,該罰!”林黛玉沒好氣的說道。
“如何不實?莫不成這世間還有第二個林黛玉不成?縱使有,她也不是姑蘇林黛玉。反正我去歲出仕江南,落身于姑蘇城時,并未聽到有女子姓林名黛玉!”王攸如實說道。
“有!”林黛玉杏目圓睜,當(dāng)即反駁道。
“這怎么可能?”王攸滿臉不可思議。
“夫君只怕是忘了,可我卻記得去歲入秋之時,夫君寫了兩句秋詞,其詞曰:‘秋花慘淡秋草黃,耿耿秋燈秋夜長。已覺秋窗秋不盡,那堪風(fēng)雨助凄涼!’,雖僅此兩句,卻是出自一名叫‘黛玉’的女子之手。”林黛玉舊事重提,抓住要害。
“哦,原來是她。我還真給忘了,沒想到夫人居然還記得。”王攸以手扶額,愧色道:“既是如此,我認(rèn)罰。只是不知夫人要罰什么?”
“罰什么先不急,先記著。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不要試圖轉(zhuǎn)移話題?!?p> 王攸沒想到她竟然如此執(zhí)著,便說道:“九歲那年元宵節(jié)后,我父親時任九省統(tǒng)制一職,奉旨查邊,去揚州是為勘察沿江,海之防務(wù)。至于拜師卻是順勢而為,我事先也不知道家父和先岳父大人是故交,其后才得知原是家族聯(lián)姻所結(jié)之緣分,這其中涉及舊事太多,我也不好一一與你詳說。”
黛玉深以為然,母親出自賈氏一門,更是公府嫡女,而王氏一門和榮國府賈家也有聯(lián)姻,二舅母,鳳姐姐便是最好的例證。
王攸并未催促,反而靜靜的等待著黛玉消化這些信息,良久后,黛玉重新用審視,凝重的目光看向他,又問道:“寶姐姐和蕉丫頭心悅夫君,你可知道?”
“寶姐姐是知道的,探春妹妹她也......?”王攸雖然覺得古怪,但還是如實的說了,只是這心里卻汩出一種負(fù)罪感。
“夫君莫驚,我就是這么一問罷了,別無他意。夫君是男子,這世間男子三妻四妾本是常事,我雖希望夫君鐘情于我一人,但不合禮制,亦不想負(fù)罵名而連累夫君,徒惹他人笑話。只求夫君多多愛惜身子,一切以家事為重,切莫沉迷風(fēng)月,如此,妾心方安矣。夫君問我所求何物,我所求的便是歸處,君安我亦安,這便足夠了。”說罷,黛玉便是成婚后第一次主動的撲進(jìn)王攸的懷里,緊緊的抱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