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龍劍爐距離黑城劍爐相隔不算太遠,張生很快便回到黃龍劍爐之中。
待得半柱香時間已到,卻未見到重新走出的黃龍先生臉色有所好轉(zhuǎn),反而是更添幾分凝重之色。
束發(fā)小童取出一個新的模具,放在坩堝旁邊。
公冶庭見到這一幕并沒有說什么,但是接下來白發(fā)老者蔣立山的話卻引起了軒然大波。
“第二場即將開始,在兩個時辰的規(guī)定時間內(nèi),雙方可以對劍進行注靈。”
注靈?那是只有煉器師才會的技法,那公冶庭可以注靈,黃龍先生一個凡人鑄劍師你要他怎么辦?
劍山之上圍觀的人群中終于有人忍不住大聲呵斥起來,一來二去,甚至有難聽的叫罵聲傳出。
其實像這場比試這般,鑄劍師與煉器師本就不是一個等級之間的比試幾乎沒有發(fā)生過,單獨來說鑄劍師之間的比試或者是煉器師之間的較量都不會刻意強調(diào)注靈這件事。
前者沒有注靈環(huán)節(jié),后者恰恰相反,注靈乃是比試中最為重要的一環(huán),都不用說。
如果單論注靈之前的步驟比試的話,自然是公冶庭要吃虧一些,空有一身修為和注靈之法卻不能使用。
但是這場比試是他提出來的,如果他早說要注靈的話,那根本就不用比了,黃龍先生更不可能以龍淵劍作為勝負賭注與他相搏。
誰都知道注靈之后的武器便轉(zhuǎn)換為靈器,各方面都遠遠強于凡品。
第一場他確實沒注靈,盡管平局的結(jié)果讓他有些難以接受。
甚至第二場他其實也沒打算注靈的,只是沒想到白發(fā)老者會突然這么說。
白發(fā)老者聽著周圍的叫罵聲也是收起了保持了許久的笑容,他也是想盡快了解此事,煉器師和鑄劍師有什么好比的,一個天一個地。
他本來受人之托過來之后以為只是走個過場,沒想到居然還能形成平手,這才有此下策,沒想到周圍這些凡人還敢辱罵于他。
要不是逍遙宗那小子和那束發(fā)小童一直盯著他,恐怕此時他早已翻臉了。
黃龍先生灑然一笑,擺了擺手,喧鬧怒罵的人群立即安靜了下來。
他早已知道這并不是一場簡單的比試,劍山只不過是凡人之地,可是連仙盟的人都來了,此時此刻乾元境之中有無數(shù)雙眼睛在盯著這里。
乾元境的猶如一席平靜的湖水,而今日的劍山便是那湖水之中乍起的波紋,究竟能掀起多大的漣漪那就要看這場比試的結(jié)果了。
對面的公冶庭已經(jīng)開始熔鋼了,黃龍先生卻靜立原地始終沒有任何動作。
周圍的鑄劍師們見到這個畫面也都漸漸呼吸急促起來。
終于有人忍不住說道:“黃龍先生,我那祖?zhèn)骶煞裥枰???p> 聽到這話眾人皆以為黃龍先生是因為材料的問題才遲遲未動的?想勝過對方,好像也只能從這方面下手了。
一時間竟真的有人推開人群,向著各自的劍爐跑去,他們知道黃龍先生也是為了劍山而戰(zhàn)。
黃龍先生一直緊閉的雙眼終于睜開,他聽到了這些同僚的聲音,他們有的人曾經(jīng)向他取過經(jīng),有的人則是與紫陽道人一般時常想與他一較高下,但都是為了精進各自的鑄劍之道。
他看向周圍微微有些顫抖,語氣卻異常堅定地說道:“多謝各位,不用了……”
然后他又轉(zhuǎn)頭看向一旁的束發(fā)小童,充滿歉意地說道:“師弟,是師兄對不起你?!?p> 束發(fā)小童聽到這句話,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看著黃龍先生堅定地眼神,他微微點了點頭,轉(zhuǎn)身走回劍爐之中。
束發(fā)小童回到黃龍劍爐里面做什么?
就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的時候,只聽劍爐之中嘭的一聲巨響,然后就見到黃龍劍爐屋頂之上那巨大劍飾突然從最高點開始向下一寸寸龜裂開來。
紫陽劍爐之中,本來不想前去看這場本就不公平比試的紫陽道人突然隔空望向那邊,眼神中寫滿了不可思議,隨即三步并作兩步立刻沖了出去。
背對著黃龍劍爐的張生和黃少飛也是感覺到了身后的異常,同時向后轉(zhuǎn)身看向劍爐之上的高大劍飾。
公冶庭是正對著黃龍劍爐的人,他剛要開始鍛打鋼材,就同樣被眼前這一幕所震驚。
巨大的劍飾在寸寸碎裂之后轟然倒塌,黃龍劍爐的房頂掀起陣陣煙塵,眼看著劍爐也要被其壓壞,束發(fā)小童這才從劍爐中一躍而出。
煙塵未散,眾人目光所及一片灰蒙,隨后竟有一道金光射出,那本來盤踞在屋頂劍柄之上的黃龍竟好似騰空而起一般,煙塵之中竟隱隱有龍吟之聲傳出。
見到此景,別說普通鑄劍師了,就連仙盟那兩位都早已不自覺的站了起來,公冶庭手中的平頭錘也忘了敲打,紫陽道人一只鞋也忘了穿地匆忙趕來。
黃龍先生卻是頭也不回,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后的劍爐之上,但他似乎對這些毫不關(guān)心,甚至開始動手調(diào)劑。
沒有人注意到他拿出了一塊半個拳頭大小的精石輕輕放進坩堝之中。
煙塵逐漸散去,眾人以為會出現(xiàn)的景象卻沒有發(fā)生,黃龍并沒有破霧而出,剛剛那一聲龍吟也只是聲音而已,那黃龍雕像也已經(jīng)隨著劍飾一同崩塌。
就在眾人失望之時,束發(fā)小童袖袍一揮,呈劍指之勢并將劍指引向黃龍先生身側(cè)。
與此同時,煙塵散去的那一刻,一道青光飛出。
嗖的一聲,青光沒入黃龍先生身側(cè)的草地之中。
眾人尋跡看去,竟是一柄劍,劍柄在上,劍鞘則有半截在土中。
黃龍先生輕嘆一聲,彎腰握住劍柄將其抽出,劍柄貼于胸前,劍尖朝外,平置于身前。
俯視劍身,如同登高山而下望深淵,飄渺而深邃,仿佛有巨龍盤臥。
正是那“七星龍淵劍”。
公冶庭雖然是沖著此劍而來,但是他從未沒見過真正的七星龍淵劍,在場所有人除了這束發(fā)小童之外都只是聽說過此劍而已。
有人猜測此劍在黃龍先生手中,有些傳言則是此劍早已下落不明。
如今過去了不知道多少年,七星龍淵劍居然再次現(xiàn)世。
看到黃龍先生手執(zhí)七星龍淵劍,黑城突然明白了他要做什么,立即有些踉蹌地跑到了他身后不遠處,哀聲問道:“黃龍,你真的要這么做?”
黃龍先生聽到身后黑城的聲音哈哈一笑說道:“黑城兄,當日還未曾與你講完,那我便將故事繼續(xù)下去吧,你且聽好!”
“那日,我憑著我祖父遺留的信中所寫,在茨山找到了這把匯集了他畢生心血與性命的龍淵劍,并憑借這劍上的殘留痕跡明悟了鑄造之道。”
“我知道,龍淵劍一旦出世,必將引起軒然大波,于是我便將此劍偷偷封存,定下誓言?!?p> “龍淵劍出世之日,便是我黃龍名揚之時?!?p> “可惜啊……”
黃龍先生長嘆一聲,將手中的龍淵劍直接丟入身前的坩堝之中。
“不可!”
“你瘋了?”
不止公冶庭驚呆了,仙盟那二位甚至直接就要跑過來了。
只不過束發(fā)小童不知何時便已經(jīng)手握巨劍立于黃龍身前了。
張生也知道黑城讓他同時取來那塊藏在床下面的辛金石的目的了。
看來是黃龍先生向黑城求得此石,后者可能只是以為他要嘗試熔解靈器以求勝過公冶庭,卻未曾想到黃龍先生居然早就想好了要直接兵解這傳說中的天階至寶龍淵劍。
黃龍先生轉(zhuǎn)過頭看了看一邊的模具,正是黑城之前讓張生取來的那塊,模具也是張生的斷刀形狀。
他回頭看了一眼有些發(fā)呆的張生說道:“算你小子走運,我黃龍鑄劍一聲,最后鑄造的兵器居然是一把橫刀?便宜你了,本來是想給我?guī)煹苋垡话褜殑Φ摹!?p> 聽到這話,張生一愣,原來這黃龍先生早就想把這龍淵劍熔了,看來他在黑城前輩那里學到不少啊。
“黑城兄,如果我沒成,就交給你了!”
黃龍說完這話他便伸手探入坩堝之中,一把握住早已滾燙的劍柄,將其豎起。
異象再起,就在眾人驚訝的目光之中,一條若隱若現(xiàn)的金龍騰空而起,不過此刻的金龍卻是煞氣十足,仿佛知道了自己接下來的命運,它居然直沖黃龍而去。
后者似乎早就料到會如此,另一只手伸手于懷中取出一物,居然是一柄精致小巧的木劍。
這柄木劍正是黃龍先生孩童時期他祖父做來送予他的禮物,金龍似乎感受到了木劍之上那股熟悉的氣息,立即悲鳴一聲,轉(zhuǎn)頭墜回坩堝之中。
龍魂一倒,坩堝之中立刻爆裂開來,一股股暴虐之氣席卷上天,將黃龍先生的身影一同淹沒其中。
身后不遠處的束發(fā)小童見到這一幕眼眶竟也微微濕潤。
許久,當風暴散去,眾人只看見黃龍先生衣衫襤褸,奄奄一息,右手空握于坩堝正上方,一縷縷碎屑從他的手心中隨風飄下,眼尖之人看到這碎屑正是那龍淵劍的劍柄之色。
而龍淵劍卻已經(jīng)消失不見,與坩堝之中的青銅溶液化為一體,暗綠色的溶液之中帶著絲絲金縷與幽藍鬼魅之色,說不出的詭異。
一股微風吹過,黃龍先生右臂之上的碎布被吹落到地上,露出了下面的血肉模糊,隱約可見森森白骨。
他居然以自己為引,以凡人之軀牽制住了龍淵劍最后的反噬,保住了融化它的容器,讓這次鑄劍得以進行下去。
隨后他身子一斜,早已變得空洞的眼神也再無生機。
還未等他倒下,束發(fā)小童早已上前幾步攙住了他的軀體,卻沒有留住他的魂魄。
強忍悲痛的小童立即回頭看了一眼不遠處的黑袍老者。
黑城心領(lǐng)神會,強行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走上前來,憑借著他看似瘦弱的臂膀?qū)③釄逄?,將之中的溶液小心翼翼地倒入模具之中?p> 與此同時,那白發(fā)老者再也坐不住了,飛身過來便要阻止,一旁的霍進見狀也立即戚身壓了過來。
張生雖然只與黃龍先生有過幾面之緣,對方甚至還拒絕了為他重鑄斷刀,但是剛剛在他眼前所發(fā)生的事情,讓他也不由覺得喉嚨微漲,耳膜發(fā)鳴。
舍身鑄劍,卻有人想要破壞掉他的心血。
張生與身旁的黃少飛幾乎同時做出了反應(yīng)。
驟起,出劍。
金一川
2022年的第一章,諸位道友,新年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