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幕 低調(diào)的大佬
梅復(fù)元依然很有風(fēng)度,輕捋長髯,淡然應(yīng)道:“啊!我被裴公子請來與魚花魁比試琴藝,技不如人,技不如人,讓大家見笑啦!”
我去,這世上,不怕碰見大佬,就怕大佬裝低調(diào),絕對能凡得你接不上話來。
這一句話梅老先生看上去是認(rèn)輸,可卻沒一個人敢順著他的話宣布這個結(jié)論。
裴澄也不敢吶,他知道梅復(fù)元在琴藝界的地位,尤其是在場還有陳康士,這一傷可就是兩位大家的面子。
好在裴文德忍不住,開始叫了起來,“什么?輸了?梅老先生怎么會輸?一首中呂調(diào)的《虞美人》校音之準(zhǔn),銜接之順,余韻之悠長當(dāng)時均不做第二人想。這首古譜中呂調(diào)有多難,大家都知道,以至于樂府兩易其調(diào),先降為中呂宮,再調(diào)為黃鐘宮,這才有更多的樂師能夠?qū)⒋俗V完成??墒敲防舷壬鷧s能將古譜演繹到極致,怎能判定是輸?陳樂師您說是也不是?”
奪筍吶,裴文德噼噼啪啪把梅老先生一頓猛夸,最后把判定語扔給了梅老先生的徒弟。陳康士還能說他師傅不對?只能尷尬地點了點頭。
韋保衡聽得心中有氣,“哎,裴兄,你剛才不是口口聲聲說不懂琴嗎?怎么一聊起來比我還頭頭是道地?”
裴文德把臉一揚,振振有辭道:“在梅老先生和陳樂師的面前,我怎敢裝會?”
裴澄對這個本家并沒有什么好感,可是事情總要解決,于是他向陳樂師行了個禮,恭敬問道:“陳樂師以為如何?”
陳樂師若論官品,比起裴澄不知道差了多少級??墒侨思耶吘故悄苊婢募t人,得到特別禮遇本也不稀奇。
但裴澄的這一禮,意義遠(yuǎn)不止此。
當(dāng)年平康里,兩人都是魚幼薇的小迷弟,沒少為了爭陪發(fā)生過摩擦,相互都是看不對眼,豈肯隨意向?qū)Ψ秸J(rèn)慫?
所以而今這一禮可就重了,裴澄心道:我知道你老師就在面前,可是本官也搭下了面子,你也應(yīng)該知道怎么說話才是。
陳康士眉頭緊鎖,抖著袖子向前踱步,看起來像是要依禮近前答話,可是剛邁出七步,似乎覺得是走得太快,于是又開始橫向踱步……
這一陣操作吃瓜群眾紛紛表示看不懂,可是裴澄,魚幼薇和梅復(fù)元的心里都是雪亮。
“陳樂師這蛇皮走位,有射手的潛質(zhì)??!”,裴文德見陳康士扭扭捏捏不出聲,忍不住揶揄道。
啥?蛇皮走位?射手?閃閃差點懷疑自己的耳朵。
其時大唐最流行的運動是馬球,馬球的射手需要躲避御者的截?fù)簦3P枰愠龈叱尿T術(shù),走出蛇皮舞步。所以裴文德這句騷話,并非來自現(xiàn)世的電競用語,只能說,游戲之理,千古大同。
陳康士聽得臉上一紅,迫不得已,只能表態(tài),“鄙人覺得梅老先生與魚花魁的演奏沒有可比性,相互對比的話,有失公允?!?p> 裴澄心里豎起一只大拇指,這波漿糊搗得溜,能在宮里混的人畢竟還是不同。可是他面上依然沉靜若水,語音沉穩(wěn)如山,“哦,愿聞其詳?!?p> 陳康士接著說道:“家?guī)熋废壬难葑嗳澜?jīng)典,乃是教科書級的演繹。正如方才裴公子所言,若以陳規(guī)而言,可稱無懈可擊。然而魚花魁方才那一曲,先例全無,有漢以來,凡二十八調(diào),皆無此曲。雖說是前無古人,但整段表演完整且別具感染力,算得上是一種可貴的創(chuàng)新。舊制與創(chuàng)新孰強(qiáng)孰弱,孰優(yōu)孰劣,著實難以分辨。從聽眾的反應(yīng)來看,都是成功的?!?p> 裴澄點了點頭,“這么說二人的琴技各擅勝場,難分軒輊咯?無論如何,既然能與梅先生這樣的宿老較技不落下風(fēng),怎么也有為人授業(yè)的資格了?!?,他用手指著陳康士,掃視四周,“你們看,梅先生教出來的徒弟,這里已有榜樣。本官倒是十分期待魚花魁的表現(xiàn)呢。裴公子,你說是也不是?”
裴文德見裴澄拉偏架,如何肯依,“不良帥,可是魚姑娘她與我有賭局在先。人無信不立,當(dāng)著這么多人的面,賭約總不可不認(rèn)的吧?”
裴澄把臉一拉,老大地不高興,“不是都已經(jīng)判了平局了嘛?為何還要糾纏!”
“依當(dāng)時賭約,一人彈,一人唱!就算琴藝是平了,總還有歌手的演唱可分上下!”
“哦?”,裴澄為此也頗感意外。
他看到了梅復(fù)元身旁的許元霜,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就算是琴技之爭勉強(qiáng)判平,可是論到演唱,在場除了魚幼薇,又有誰能勝過許元霜呢?
一人彈,一人唱!這裴文德還真是好算計。
“琴藝算平我同意。但論唱,確實是魚花魁的妹子勝了?!?,人群中一個蒼老的聲音響起。
裴澄聽到這個聲音,不自禁地打了一個激靈!頓時噤若寒蟬,不敢作聲。
許元霜對如此評判自是不能忍,但當(dāng)她轉(zhuǎn)身看清了那個發(fā)話的老者,便也乖乖閉了嘴。
只有裴文德頭鐵,他見那老頭邋里邋遢不修邊幅,穿的是普通豪紳的便裝,雖然料子是上好的絲綢,但是皺巴巴,油膩膩,怎么看也不像是個懟不動的大佬。
于是裴公子當(dāng)時就來了火,“信口開河,你說平康里新晉花魁會輸給一個啞巴?許花魁的聲線放眼長安,試問有幾人能比?”
雖然裴文德雙目圓瞪火藥味十足,可是那老者卻依然不卑不亢,聲音沉穩(wěn),“許花魁的聲線的確獨特。但是,魚花魁曾經(jīng)請教裴公子如何判定勝負(fù)。公子說由觀眾評判,大家都是有頭有臉的人,不會抵賴。那么從觀眾的反應(yīng)來看,魚家妹子的的歌曲明顯觀眾參與度更高。不但讓所有人都隨之起舞,而且還招來了更多的路人圍觀。況且,正是因為閃閃姑娘患有喑疾,所以能做到這個程度,便已經(jīng)是勝了,無需爭辯。”
“無需爭辯?你這老頭倒挺有意思?你以為你是誰?”
裴文德畢竟還是年輕氣盛,這時候也著實被撩出了火氣。
裴澄幾次給他眼神暗示,可是都被他會錯了意。
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認(rèn)定裴澄這個本家是站在對面那條船的,肯定是想幫著別人嚇唬他……
那名老者輕輕一笑,吐出了五個字……
裴文德頓時石化在當(dāng)場!
真的是……這世上,不怕碰見大佬,就怕大佬裝低調(dià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