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升的太陽從云靄中擠出半邊臉來,在晨曦中閃爍著金色光澤。含黛的青山間黑黝黝的竹林辨不清枝干葉梢。依山傍水的村落里冒著裊裊炊煙,淡褐色的煙霧中朦朦朧朧地露出了樹木和房屋,遠(yuǎn)遠(yuǎn)地傳來了幾聲雞鳴狗吠的聲音。
街道的石板路上商販們推著獨(dú)輪車匆匆走過,發(fā)出稀里嘩啦的聲響。石橋邊的菜市場商販們已在聲嘶力竭地吆喝著生意了。提著菜籃的主婦們與商販們討價還價的聲音此起彼伏。這便是天臺鎮(zhèn)演繹了幾千年的生活樂章。
周王氏端上了蒸紅薯、白粥、一碟咸菜和一碟豆腐乳,招呼父子倆吃早餐。周若祥剛吃罷早餐,兩名稅丁也不打招呼,徑直走進(jìn)門來說:“周老大,邵老爺叫你回個話,你推三阻四的,昨日推今日就是不去。難不成,得要我倆用八抬大轎請你不成!”
周若祥沉下臉來,說:“真是討厭的緊呢!你家邵老爺與我少有往來,為甚幾次三番地來糾纏?究竟有何事呢?”
稅丁說:“邵老爺?shù)氖虑槲覀冏鱿氯素M能知曉呢?還是請周老大走一趟的好,免得我等來回走冤枉路?!?p> 周若祥放下碗筷,嘆口氣說:“也罷,看在你倆的臉面上我就走一遭。我倒要看看這邵老爺究竟想要做啥呢!”說罷,他便起身穿了衣衫與家丁們走出家門。
過了石橋不遠(yuǎn)就到了邵府。稅丁們先行一步進(jìn)邵府去稟報了。周若祥便站在門口等人來傳喚。片刻,一位稅丁就急匆匆地走出了門來喚周若祥走進(jìn)了堂屋。
邵云善兩只眼珠陰狠地盯著周若祥不吭聲,直盯得他渾身燥熱。半晌,才聽得他陰森森地說道:“周若祥,你做的好事!”
周若祥迎著他的目光,硬氣地回道:“我是在光天大日頭底下做的事情,那還不都是好事么?”
“你莫嘴硬!偷漏稅銀該當(dāng)何罪?”
周若祥斜著頭瞥他一眼,鼻腔里哼哼兩聲:“我如何偷漏稅銀?你倒是說出來讓我聽聽啊!”
“你莫要耍橫!自會有你的苦頭吃呢!”邵云善哼哼地冷笑道。
“你幾次三番大老遠(yuǎn)的把我叫來,就是為這無根底的事么?”周若祥冷峻地瞪著他。
邵云善兩只鼠眼陰狠地盯著周若祥眼睛,從這眼睛里他看到的是一股怒氣。他感覺到一股寒氣透過全身?!澳悴读嗣曯~不交到我的魚行里,送到寧波賣了現(xiàn)銀,可有此事?”
周若祥爽朗地笑道:“我等放什么屁,拉什么屎你都能知曉,真?zhèn)€是好手段吶!”
邵云善頗為得意地捋捋銀白色的山羊胡須,說:“既然你曉得老爺我的手段高,為何還敢屢屢欺瞞本老爺呢?”
周若祥嘿嘿地冷笑道:“我可是租你家魚行的船打魚的?”
邵云善一愣,眨著鼠眼說:“不是?!?p> “我可是你家魚行雇的伙計?”
“非也?!?p> “那就對了!我用自家的漁船捕的魚想賣給誰就買給誰,何須你來管束呢?”
邵云善氣得腮幫子的肌肉不停地抽動,說:“放肆!沒教養(yǎng)的東西。你須不要忘了本老爺是何等身份!我且問你,你賣海貨可繳了稅么?”
周若祥輕蔑地瞪著他,說:“繳了。在你包稅老爺管轄的地界里我豈敢不繳稅呢!”
“可有稅單?!?p> “有?。∪缃駶M街跑的都是收稅官,見貨就抽厘稅呢!我倒是十二分地不想繳,可哪由得了我呢!可憐我拿性命搏來的銀子,一轉(zhuǎn)眼就落進(jìn)了厘卡老爺?shù)难?。喏,這是稅單,你邵大老爺看仔細(xì)了?!闭f著,周若祥從懷里掏出稅單遞了過去。
邵云善結(jié)果稅單一看:竟繳了幾十兩銀子的稅,頓時氣得山羊胡子都翹了來,說:“好好好!好好!你這吃里爬外的東西!有錢竟送給了外人,我……”
周若祥舒心地笑道:“你老說的這話我就聽不懂了。這稅金繳給寧波稅局,還是繳到你手里,不都是給了朝廷了么?難道這稅局的稅金竟可以隨意私吞的么?”
邵云善的手顫抖著指向周若祥,說:“你,你這魚花子……少跟我調(diào)花腔!朝廷規(guī)定是逢貨抽稅。我是天臺鎮(zhèn)的包稅人。你捕得魚就該先到我這上一道稅。這就是說,你還得給我補(bǔ)交稅銀!”
周若祥脖子上的青筋暴起,說:“天臺鎮(zhèn)的稅歸你兩父子收,難道我在舟山捕的魚也歸你收稅么?”
邵云善抽動著嘴角,冷笑道:“我且問你。你是不是住在這天臺鎮(zhèn),走的是天臺鎮(zhèn)的路,踏的天臺鎮(zhèn)的地,吃喝都在這天臺鎮(zhèn)呢?只要你人在這天臺鎮(zhèn),那就說,所有進(jìn)出的貨物都得給我繳稅!”
周若祥譏諷地說:“嘿嘿,那我等在海上還吃了百十斤魚呢,也要屙出屎尿來給你繳稅么?”
邵云善拉長了臉,伸出枯干的手指著周若祥,說:“哼哼,真真是粗鄙無知!既然你不仁也就休怪我不義了!哼,前天的錢糧照理就不該賒給你的。你欠下的賬還沒還清呢!這些賬你準(zhǔn)備咋還呢?”
周若祥梗著脖子說:“不是有契約么,三年為期啊?!?p> 邵家駿在一旁狐假虎威地大拍桌子,說:“天生賤骨頭!敬酒不吃吃罰酒。老爺好言好語跟你說話,你還敢耍無賴!”
周若祥眼角掃了邵家駿一眼:“我跟包稅老爺說話呢,你算個什么東西???亂打岔的!”
邵家駿惱怒地吼道:“我家是包稅人!別的地方不敢說,在天臺鎮(zhèn)這個地面上,你們打的魚、織的土布、還有采拮的山貨、腌制的南貨都得向我家納稅!”
周若祥鼻子里哼哼道:“哦,嘿嘿,果真如此么?難道這天臺鎮(zhèn)是你家的錢袋子么!”
邵云善轉(zhuǎn)溜著眼珠,陰狠地說:“周若祥,你缺文少教見識短,真正是粗鄙無知不可理喻也。既然你不仁在先,我也就不義其后了。你家欠的賬今日里就一次了斷吧!”
周若祥一愣:“這……這……咋能這樣逼債的呢!那三年為期的契約不作數(shù)了?”
“我是見君子就以君子的禮儀相待,見小人就以小人的做法來對付。你不是打了條毛鲿魚,賣了大筆的銀子么?”
“那才能賣多少銀子,再說還得跟弟兄們分不是?”
“你也別再我眼門前演什么戲文,就你這等人的幾根腸子,我早都捋得一清二楚的?!?p> “你要這樣辦事,恕我概不奉陪?!闭f完他轉(zhuǎn)身欲走。
邵家駿啪地一拍桌子:“嗬!娘希匹的!你想造反是吧?給我捆起來,拖到祠堂的戲臺上去好好教訓(xùn)一番?!?p> 幾個稅丁圍了上來伸手來抓他。邵云善舉手阻止道:“且慢,都是鄰里鄉(xiāng)親的,有話且慢慢講,休得動粗?!彼D(zhuǎn)身對周若祥說:“要說你我兩家也算是世交了。祖輩幾代人都是相互幫襯著過日子的。如今你是不把我放在眼里,自說自話地另搞一套,弄得兩家人像前世有仇似的?!?p> “你把話說明白了,到底想怎么辦!”
“你馬上還清我家的銀子!”邵家駿怒喝道。
“那好吧。既然你急等銀子用,我便把賬算清罷了。只是我得問清楚了,那利息該怎樣算呢?”
“利息么……計算今日為止唄?!?p> 邵云善兩眼死死地盯著周若祥,心里盤算著毛鲿魚該收他多少稅金。
“那就清賬!”周若祥鎮(zhèn)定地說。
邵云善對賬房先生揮揮手,示意他去算賬。周若祥跟著賬房先生離開了客廳??蛷d里只剩下邵家父子兩人。邵家駿問他爹:“你就這樣放過他了?這往后漁民們都學(xué)他的樣子,我家收誰的稅去么?”
邵云善奸笑道:“你呀只會咋呼,沒有半點城府!”
“對付這魚花子么,還要什么計謀不成!”
邵云善陰險地干笑一聲,說:“這老小子運(yùn)氣不錯捕到了毛鲿魚,掙了大筆的銀子。我總要設(shè)法讓他吐點出來,方顯得我邵家的手段!也叫眾多的魚花子們瞅瞅,跟我邵家作對會有什么下場!”
“你這不是放他過門了嘛!”
“嘿嘿,你且看后面會有什么好事等著他呢!”
“對,從今往后,看哪個再敢把漁獲直接賣到其他地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