萊特的眼神微震，霍華德把手按在他的肩上，讓他望向山下。田里的噴灌旋轉(zhuǎn)著，拋灑下紛飛的細雨，農(nóng)夫結(jié)束了一天的勞作，家家戶戶的屋頂升起炊煙。碼頭的工人正忙著裝卸貨物，商旅往來如織，城內(nèi)一片熱火朝天的景象。
“你喜歡這個國家嗎？”
萊特點了點頭。他低頭望著掌中，慢慢握緊拳頭，濕潤的泥土帶著夕陽的熱度，從掌心一直傳到了心間。
“我明白了。”他回答。
夏天結(jié)束前，萊特正式加入了圖蘭之鷹，很快表現(xiàn)出領導才能，被提升為青年自衛(wèi)隊的骨干。這一年，他剛滿十五歲。
然而除了自衛(wèi)隊的工作，他還是個學生，還有一堆暑假作業(yè)要做，萊特不得不強迫菲爾德幫忙補作業(yè)。
“讓讀小學的弟弟幫你補作業(yè)，你好意思嗎？”
兩人窩在桌前趕作業(yè)，掛著巨大的黑眼圈，精神萎靡。菲爾德寫的滿頭大汗，拿練習冊當扇子給自己扇風，萊特問道：“你自己的作業(yè)呢？”
“早就寫完了，在哥哥賭博、拼酒和泡大姐姐的時候?！?p> “……”
“為什么不叫吉爾哥哥來幫你？”菲爾德問道，“他那么聰明，這點作業(yè)肯定兩天就能寫完?！?p> “別提了。吉爾伯特太不講義氣了，虧我平時對他那么好，一到關(guān)鍵時刻就開溜。”萊特提起這件事就來氣。臥室的門開了，菲爾德立刻把作業(yè)往抽屜里一塞，假裝在玩賽車。
“萊特，你的作業(yè)還沒寫完啊？”塞拉把切好的水果放在桌上。萊特咬著指甲，正在跟一道函數(shù)題死磕。塞拉撐著下巴瞧著兒子，嘆了口氣。
“你嘆什么氣？”
“就算菲爾德繼承了盧恩的頭腦，我念書時成績可沒你這么差?！比匝宰哉Z道，“我在回憶，是不是懷你的時候被驢踢過肚子啊？”
萊特被嗆了一下：“有你這么損自己兒子的嗎？”
他拿了一塊水果，被塞拉啪的一下打開：“你洗過手了嗎？”
“什么排列組合，什么立體幾何，這種東西學了能當飯吃嗎？”萊特抱怨，“為什么吉爾可以去工作，我卻要死磕這些東西？”
“因為吉爾伯特比你聰明?！比们萌R特的腦門，萊特一臉不滿。她回過頭，對菲爾德說：“對了，家里的鹽用完了，能去幫媽媽買一包嗎？”
萊特立刻站起來：“我去買！”
“不準去！”塞拉伸手去逮人，萊特卻像泥鰍一樣掙開，一溜煙跑出門。“我們會盡快回來！”
“謝謝惠顧?！?p> 店主把鹽和冰棍交給菲爾德，菲爾德掰開冰棍，把另一半遞給萊特。兄弟兩站在炎炎烈日下，天藍得沒有一絲云彩，知了咿咿呀呀叫著。萊特咬著冰棍，含糊的對菲爾德說：“咱們出去走走吧?！?p> “好。”
附近山坡上有一棵高大的榕樹，小時候兩人經(jīng)常來這里玩耍。萊特爬上山坡，回頭把菲爾德拉上來。兩人來到樹下，萊特蹲下來，果然在樹干上發(fā)現(xiàn)了兩道模糊的刻痕。萊特比了比菲爾德的頭頂，得意的說：“你這些年完全沒長高啊。”
“媽媽說男孩到了青春期就會長高?！?p> “要是你只吃糖不吃飯，再過十年還是小不點。”
菲爾德嘟著嘴，萊特掏出小刀，比著自己的頭頂在樹干上刻下一道印記，又讓菲爾德緊貼著樹干站好，刻下另一道。兩對刻痕一高一矮，一新一舊，隔著四年的歲月。
萊特枕著胳膊躺下，閉目養(yǎng)神，陽光穿過榕樹的枝葉照在兩人身上。菲爾德問道：“哥哥，你高中畢業(yè)后打算怎么辦？出去念大學嗎？”
“你哥哥我像是這塊料嗎？”萊特瞇著眼睛，“畢業(yè)后我就去港口打工，跟著遠洋航船出海。”
“對，我想環(huán)游世界，見識不同的人和事?！比R特朝天空伸出手，天空被濃密的樹葉剪成碎片，像湛藍的寶石一樣閃閃發(fā)亮。
“這就是哥哥的夢想嗎？”
“沒錯。你的夢想是什么？”
菲爾德抬手擋在眼前，從指縫里望向天空，眼神有些落寞。當年萊特十一歲，菲爾德才四歲，榕樹只有現(xiàn)在的一半高，如今樹冠遮天蔽日，數(shù)不清的鳥兒飛起飛落。
“我想成為一棵樹?！彼p輕的說。
萊特驚訝的抬起眼睛，菲爾德笑道：“我想成為一棵樹，扎根在這片土地上。這樣哥哥在外面飛累了，想回家的時候，隨時都能有個休息的枝頭?！?p> 他的眼睛又清又亮，笑容里沒有一絲陰霾，萊特愣住了。足足半分鐘，他突然一把抱住菲爾德，把臉埋在弟弟的發(fā)間。
“我會回來的?！彼剜溃安还茏吡硕噙h，我一定會回來的?！?p> 菲爾德安靜了片刻，小聲說：“哥哥?！?p> “嗯？”
“你一身汗臭，快放手?！?p> 萊特傻眼了，菲爾德趁機躲開。萊特自討沒趣，拍拍屁股上的灰：“走，回家了。”
菲爾德哼了一聲別過臉。萊特走了一段路，見菲爾德依然站在樹下，故意大聲說：“我真的走了，你一個人慢慢玩。”
菲爾德突然深吸一口氣，從坡上沖下來撲到萊特身上，胳膊掛在他的脖子上轉(zhuǎn)了個圈，聲音脆生生的：“背我！”
“哎喲?！比R特被撞得一個踉蹌，笑著把弟弟往上托了托。菲爾德俯在萊特背上，隔著衣服，已經(jīng)能感到肩上起伏的肌肉，那個背影在陽光下仿佛可擔天地。
“哥哥。”菲爾德迷迷糊糊的說，“我想吃蘋果糖?！?p> “好，回去給你買?！?p> 萊特捏了捏他的鼻尖，卻發(fā)現(xiàn)菲爾德已經(jīng)睡著了。就像多年前兩人逛廟會，菲爾德不小心迷路了，萊特整整找了他一個晚上，才在后山發(fā)現(xiàn)了快睡著的弟弟。還是個孩子的萊特打了他一巴掌，卻在弟弟愣神時抱著他嚎啕大哭。
那一晚，萊特背著他走了很長的路，從夜晚走到天亮。他拿著一個蘋果糖，在兄長背上睡著了，醒來時已經(jīng)到了家。
“走吧，我們回家。”萊特柔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