胥荊靜坐觀內,聽得外面敲磚碎石的聲音。
“真是賣力啊……”辛靈子扯扯唇角,嚼碎了草葉染綠了舌頭,發(fā)麻的味道讓他忍不住啐地。
“給他們盛些水過去?!瘪闱G緩緩開口,卻還是緊閉雙眼。
“我還有事,山下有事等我忙?!毙领`子直言拒絕了那個要求,綁緊腰間柳條,將被腳踩著的木屐拿起來,用袖口擦了擦灰。
見辛靈子已離開,胥荊只好親力親為。去后山山泉處打了一桶清泉,提到了那些修山階的人面前。
水波蕩漾,看著也是甘甜。眾人喝得過癮,直道比酒還要美味。
扈辛作為總指揮,喊了一整天早已嗓子干得冒煙。看見了提來的水卻不曾動彈,甚至都沒看。
胥荊等那些人喝罷便親自舀上一瓢,走到那紅衣男子面前,遞了人身側。扈辛沒有推辭,將水接過,二人始終不曾言語交流。
待胥荊剛要轉身離開,扈辛突然開口:“你為什么要對我這么好?”
胥荊心神一滯,好似被什么壓迫了頭皮。讓他不由想起往事,那是他和扈辛初見,那時的紅衣男童,還不是他徒弟。
二十一年前……
胥荊那時已經在瑤諜山獨自生活了十六年。每日游覽人間風光,過幾日回山,日復一日,怡然自得。
這天,于九皋國一處偏僻地靜立,挑劍入湖,劍入湖水一波漣漪未曾有。待劍飛出時,卻炸得湖面驚起千層水滴。
只那一瞬,水滴與水滴之間未曾觸碰,好似氣流與水滴鑄刻的“湖上景”。待水滴落回湖面,胥荊將劍收回,將劍上攜著的凈水順著劍尖兒流入口中解渴。
方才濺起水花落在岸邊綠葉上,聚成一滴晶瑩水珠,悄然落入湖面,溫柔激蕩。
他心里想著:“那女子,雖只見過一面,又已不見將近十四年之久。尋著那人眉眼,卻依然有所記憶?!?p> 想起少時,胥荊十九歲。于九皋國初見那女子時,她乃齠齔之齡。黑色絲花點綴發(fā)絲,一身綠羅裙淺淺蓋著丫腳,在路邊開放的一處私塾中,于一群夫子之間執(zhí)筆算術。過去詢問熱鬧為何,才知道那綠裙小童路過此地,覺得夫子所講多有繁瑣,便提筆而教。
眾人看著熱鬧促成一堆,那些夫子也是心胸寬大,敢于下問的究學大者,臉上也算親和,不然被一個乳臭未干的小孩教學,實在難堪。
胥荊當時心覺此人聰穎至極,甚感欽佩。待那小童出來,上前有禮,自報家門,詢問對方姓名。
二人交談之間,小姑娘身后的一個十歲男童兩眼放光,瞧著胥荊背后那把劍。
胥荊注意到了那孩子眼神,溫笑著把劍取下,彎腰雙手握劍遞到他眼前:“摸摸看?”
“謝謝先生?!?p> 男孩雖說著,卻未曾用手觸碰。小女孩見了,掀唇笑笑:“扈辛,你若不想當書童,也可以當我的劍侍,我正巧也不想學那經文書本呢。”
“我……我倒是從未碰過兵器?!?p> 小女孩眼眸多了神采,朝胥荊拱手道:“道長,虞城有一不情之請?!?p> “小姑娘但說無妨。”
“我看道長身正,想必劍術一絕。待我回宮后將我書桌那本?周髀算經》贈予您,您可愿收下扈辛為徒,教他三年劍道?!?p> 胥荊瞧著小虞城那等自信敢言,小小年紀又多懂情理,便未曾猶豫點頭認了那徒弟。
扈辛瞬間不知所措,好似天上餡餅臨了頭,雙膝跪地,朝著胥荊雙掌合十激動道:“你為什么要對我這么好?”
虞城搖搖頭,嘆了口氣,伸手壓了壓他的肩膀:“行三叩首之禮,誓言一日為師終身為父。”
扈辛慌忙不迭,依言照做。胥荊輕輕將他扶起,半跪于地,拍拍他膝上塵土。
“先生,那我就把他交給您了?三年之后,記得把他還給我,可好?”
“必當盡心,不負信任。”
……
……
往事散去,劍上水滴解了渴,胥荊回過神,收劍回鞘。
九皋國是為黎郅鄰國,因兩國兵力懸殊,九皋國年年示好,每年會供奉三十位有才學的人到黎郅為奴役。
瞧著遠處草地上車輪滾印,胥荊仿佛又看到了剛剛那個騎在馬背上的冰冷女子。
那女子好似也認出了他,二人點頭就算互相禮見。
胥荊明白,這些才子將會被楚藍分給黎郅國的諸侯。
現(xiàn)如今黎郅的帝后,就是第一批被供奉的才子之一,因與帝朝夕相處,二人互生情愫,便成了一代佳話。
……
胥荊從那一聲“你為什么要對我這么好”的聲音中回神過來。留下一句: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p> 便離開了。
有人知道心病需要心藥醫(yī),像黎郅國這樣的醫(yī)藥大國,也沒有靈丹妙藥醫(yī)治情病,無法脫離“情事糾葛”的命運。
緣淺是病么?
無人知曉。
黎郅國只知道,國內有一州,名曰鹽素州?,幷櫳缴?,有一道長。雖是被罵了數(shù)十年的神棍,可世人都覺得,唯有他,脫離了愛情這種“苦中作樂,血淚無?!钡牟⊥础?p> 自此,道長除了“神棍”的稱號,還有著“祈?!钡拿钣?。
十年前這天,胥荊身側的大徒弟辛靈子,也只是個八歲孩童而已。而他的師弟扈辛,時年十五。
這天道長沉睡銀杏樹下,小臂下壓著半塊銀杏木樁。
這木樁三尺有余,底端被燒焦,中間有兩個字。
“廿劫”
這字深嵌在木樁內,還在往外滲血。這血是這道長的手指傷口所留,而那兩個字,是被他用手指生生挖出來的。
以夢窺天道,醒時沒有記憶。無奈,夢魘擊潰他心神之時,他只能破損心脈,在夢中驅動自己沉睡的軀體,留下這等記號。
扈辛輕步走近樹下,俯視著那人手指血傷。
血染紅了他的整個掌心,指尖白骨都快被磨出。
“師尊……你把一個孽障當人看,卻把我一個活人當做牲畜。瞧瞧……這又是怕你的大弟子受什么委屈傷害……都開始無恥到干這種事!”這人笑的愈發(fā)猙獰,嘶聲吞了口水,“窺天道么。原來不可濫用術法,都是為我一個人立的規(guī)矩……”
看著胥荊沉睡中也在凝眉忍痛,扈辛抬手將那塊木樁化為一把七弦琴。
這琴尾留有焦黑,“廿劫”被留在了琴弦之下。
扈辛懷中抱琴,面上獰笑。
“你這一次,心神俱潰,怕是五十年內都很難再動用以夢窺天道的術法?!?p> 廿劫,是要等到他二十歲有次大劫,還是二十年后有次大劫?
不管是什么原因,徒弟幫你一個忙。讓這把琴流落他鄉(xiāng),過上二十一年再讓它重現(xiàn)在你眼前。
到時候,我就可以親眼看著你發(fā)瘋了……那場景該是何等風光無限……
扈辛紅衣如血,抱著那把琴逆著夕陽窺去。
他的眼中紅血絲纏繞,將嫉惡憤恨盡數(shù)壓在眼睫之下。收起臉上的猙獰笑容,抱著懷中琴離開了瑤諜山。
夕陽如血,照在那身紅衣上,也將琴上流下的血痕照得更為猩紅。
壹貳叁閉眼游戲
胥荊知識點復習: 初生后自帶速增體質,水滴落十七次,年齡增了十七年。所以他落地時候是十七歲,獨自在瑤諜山生活了十八年后,也就是三十五歲的時候,辛靈子出生。從辛靈子出生后,他的年齡一直定格在了三十五歲。 今天是胥荊二十一年前回憶錄(胥荊年齡定格不動不可參照,所以我們用如今十九歲的辛靈子作為參照),也就是辛靈子出生的前兩年,也就是胥荊三十三歲的時候。 三十三歲的胥荊口中說的十四年前,也就是他十九歲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