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凝言聽完關(guān)詔的肺腑之言、懺悔之語,已近夜幕之時。將無名拿回手中與人客套幾句便離開司刑處。她未曾回郡主府,讓虞城護送畫顏回府便擇另一條路去了大壹客棧。
問得老板那人所住房間,便提劍徑直上樓,敲門兩聲。則祁將門打開,退至了一側(cè)。
“歐陽昃楓,你瘋了么?你為何做假證你若被此事牽連,墨白山莊你不要了么?”
歐陽昃楓聽此言,知曉其人看出了他于那沓一掌之厚的口供上做有手腳。清冷面上無甚神色變化,卻于心里中肯一句:假想無誤,不錯。
“歐陽莊主,我在問你話。人人都說你沉穩(wěn)睿智,你怎可于此事上犯糊涂你到底在想何?”
歐陽昃楓將手中茶杯放于桌畔,杯碰木桌發(fā)出輕磕響聲。密睫略壓清寒眼眸,薄唇不動神色蒙上冷厲,轉(zhuǎn)過身朝畫凝言看過。
他似乎在思考眼前人言語行為,但又無人知曉具體想什么。
畫凝言見此人眼神不甚溫和,抬眼之間以強硬態(tài)度言語了甚為懦弱之話:“我只是擔心你安危,你不必如此看我?!?p> “他未曾想何,只是想盡快救你?!眲t祁見歐陽昃楓未曾給他眼神,便直言而道:“如若今日再無審訊結(jié)果,郡主撐得了這一晚,畫顏姑娘也不可能撐得過去?!?p> “如果關(guān)詔看到了假證,你們準備如何?”
“我家公子自然會有辦法?,F(xiàn)在郡主已經(jīng)安然無事,何必想一些未曾發(fā)生的禍事自擾?!?p> “屈繆妤說了謊,真兇許是還在逍遙,真相還藏在淤泥。”畫凝言垂眸而道,“背后何人操控,在如何布局我們不得知,我只希望你們可以小心行事?!?p> 則祁看過歐陽昃楓,只見那人略點了頭。
他當然知道此事風險太大,但不這么處理情況只會更糟。
“我從司刑處出來才想到疑點。我同她交過手,她沒有那等深厚內(nèi)力可以用琴弦殺人。她今日所做供述之時所露表情并非是她在享受殺人細節(jié),而是在得意自己編造之言甚是逼真,真到可以說服在場所有人而且無人質(zhì)疑打斷?!?p> “你記得荷塘案么?”
歐陽昃楓突然一言,則祁與畫凝言皆是同等存疑反應(yīng)看了過去。歐陽昃楓眼神掃過桌前茶杯,“我有一疑慮一直于心無處得知,可取面上之膚,必為細薄之刃。刃為何刃,何人為屈繆妤之容殘殺女子,皆是被韓逍客草草蓋過?!?p> “歐陽公子懷疑,死者傷口是那等切面之刃所為”畫凝言對此等猜測很難不認同,走近幾步問道:“韓逍客當初的意思是……全他一人所為。”
“你信么?!睔W陽昃楓一問,讓畫凝言不得不在此事上沉思。韓逍客是為一行商之才,但取剖人面此等手法非是一般人能為,若說他是切割肉紋的一把好手,好像無甚證據(jù)說得過去。
“致女子昏迷之藥是寒鴆壇所制,歐陽公子在懷疑那兒么?”
“尚秋瀲一案是為十三年前,那時便已有此等藥物。雖藥效不及十三年后,卻已是了得?!?p> “你在懷疑誰?”
“于藥物有所造詣,寒鴆壇主、徐家五子、墨司空。徐淵、徐壑、徐植三人年紀尚小?!睔W陽昃楓頓了聲音,良久才開口補充道:“墨司空非是傷人者?!?p> “那便是三人存疑。寒鴆壇主徐厚古,大公子徐箋,二公子徐岸?!碑嬆岳^續(xù)言道:“不過十三年前……徐岸年齡該不是很大。”
歐陽昃楓略微掃過一眼,畫凝言忙道:“我覺得以他品行……”
見那人未曾回應(yīng)何等,畫凝言抿唇不語,心道慌什么,有何可解釋。自是不愿賞識才俊有何污濁,換誰都是此等心態(tài)。轉(zhuǎn)而細想在肉皮切膚這等醫(yī)理才學,亦不是尋常人能做到。
“我所見的,所了解的,徐岸該是沒有何等動機做這等事?!碑嬆灾父馆p輕摩挲劍柄字紋,“徐箋此人如何?”
“善惡一念,未經(jīng)其事,不知其心。”
畫凝言聽著歐陽昃楓話語,知道他并沒有排除徐岸。人既言之有理,也不做多言。
“郡主,公子?!眲t祁走近一步,“我想起一事。鎖陽姑娘屋內(nèi)有一把琴,是銀杏木所造。琴尾有燒焦處,但非是焦尾琴。屬下在想一事,那等注重排場門面之地,怎會讓花魁使用一把樣式古舊,還帶燒痕的琴。許是有何私事執(zhí)念,也不為過。銀杏是我黎郅國獨有,且只有瑤諜山有所種植。但黎郅自從瑤諜山大火后便不允許再砍伐銀杏木,那女子年紀許是沒有瑤諜山火后青草年歲多,為何會有銀杏木所制之琴。屬下在想,那琴是否同瑤諜有所牽連?!?p> “一把琴而已,而且如要深究起來,鎖姑娘只是一個被牽扯入案的無關(guān)人員?!碑嬆砸驗椴孪脒^多認為有人造了另外一把“無名”而浪費過多時間心存忐忑,她再也不敢將無甚過多關(guān)聯(lián)之事混淆一起。
歐陽昃楓視則祁而道:“則祁,幫我邀徐箋。說我有事想請一敘,地方時間他定就可。”
“是。屬下這就去辦?!?p> 則祁離去,畫凝言問道:“你想從徐箋那作為突破口?”
還未等他接話,歐陽昃楓只覺右手臂肌肉突然一陣收縮,血于臂上脈里倒流疼痛難忍。伸手護臂,垂首咬齒悶聲。畫凝言見狀忙伸手去扶上人腕,他右手甚冰,幾乎毫無溫度可言。切得那人右腕之脈艱澀,只如沙礫石塊一一而滾。
畫凝言猜測到此人左手執(zhí)劍原因,“我該怎么做?”
“無藥可醫(yī),片刻便好?!?p> “來,先坐下。”
畫凝言想起此人怕冷,初見之時見其右手執(zhí)劍略有顫抖似是受傷一般。如今直接左手執(zhí)劍,起初還以為這人習慣練左手劍。
“你怕冷……曾經(jīng)說的中毒之癥?”畫凝言回憶起棗樹林的事情。
“嗯。”歐陽昃楓坐于桌邊取過茶壺便捧了掌下。
“我能知道是什么毒么?許是我有什么機緣巧合會有一二方法?!?p> “梏魂?!?p> 畫凝言哪里聽過這等字眼。不再多言,轉(zhuǎn)身去取過桌上燈燭便放人身側(cè),想著有些熱感烤烤也是好的。
“瑤諜禁咒反噬,于我體內(nèi)形成毒。麻痹右臂知覺,畏寒。”
難得歐陽昃楓肯解釋一句,畫凝言再問:“你和他們……”
“無冤無仇。”
“那……”畫凝言摸不著頭腦,取過床榻棉被便放了歐陽昃楓膝上,將人手臂遮蓋。
歐陽昃楓本欲拒絕,可不知怎的就鬼使神差老實了些,繼續(xù)回應(yīng)人之疑問:“是恩?!?p> “我雖不知是何等恩情讓你成這番模樣,但我不得不感慨歐陽公子事情真多,我佩服得五體投地?!碑嬆砸娙四樕确讲藕眯?,想及前幾日此人身體冰寒垂危模樣?!澳闵洗巍y道也是?”
“亦是被禁咒反噬?!?p> “所以你讓我去找胥道長既然是他們的咒,也只能他們來解了,可是如此?”
“嗯?!?p> “也是恩。”
“不是。”
“你是得罪了他們么,一次兩次被反噬?!碑嬆砸娙艘膊辉匍_口。想來也是不想同自己講什么故事,“我去幫你打些熱水過來?!?p> “多謝?!?p> 出門踩上樓梯,到了一樓灶臺旁畫凝言小聲嘀咕一句:“既然無藥可醫(yī),那我得想想日后怎么可以鍛煉他用腳趾使筷子。畢竟日后一日三餐一起同桌吃飯,兩個人一右手一左手,吃飯時候筷子必然是會打架。”
是時歐陽昃楓于屋內(nèi)神色稍滯,那女子隱隱約約聲音似是在耳邊言說一般。聽到一起共桌吃飯,腳趾使筷此等言論心里不禁一道:“癡人說夢。”
左手扯起膝上厚被便起身,被衾執(zhí)于掌中腰直步穩(wěn)走至門口,推門開卻未曾見人身影。
“剛剛回來后又離開了么?!?p> 不該是幻覺。
不做多想,將門關(guān)緊。
臂上有了些許知覺,讓歐陽昃楓有些意外。將右臂衣袖推于臂彎,臂上那條紅色血脈淡隱于眼前。不做多想垂臂走至窗前,推窗外視,一女子正抬眸望著他。那雙眼睛本為靈動,卻讓那妖艷朱唇奪去了光彩。
窗外女子盈笑于眉目,朗聲道:
“歐陽昃楓,我有一話,你可愿聽?”
那樓下女子手提琉璃荷葉燈,一手背在腰間仰望著他。冷風吹臉龐,扯亂她額前墨發(fā)。
“問你話,你何故不理我?”那女子嬌聲提高音調(diào)而問,嗓音染了幾分嗔怪。
話音方落,客棧飛檐處突然飛過一支長箭。歐陽昃楓察覺有異,迅速反應(yīng)猛的一掌推開另一扇窗,縱身躍出,翻身側(cè)腳將箭踢離。落地之時,又幾箭飛過,伸臂將地上女子攬入懷中撤退幾步。箭箭緊逼腳步刺入泥土,留下三支金翎箭。
屈繆妤靠在那人胸膛前,細嗅到了淡淡藥香。那人身上溫熱之感甚是舒服,猶如冰川中一捧暖陽。她扶著他的肩臂,一時貪婪不愿離開。
不知何時畫凝言已站在窗口處,將這一切看在眼里。樓下一對金童玉女,郎才女貌,懷中各享溫存,真是好生般配。
“本就不該有所希冀,你若不是帝令上所寫之人,我怎會對你有所念意,又何苦如此進退躊躇?!碑嬆赞D(zhuǎn)過身視線將那二人環(huán)抱模樣丟棄一旁,推開屋門便跑了出去。
“你終于想著要回家了?”畫顏剛好走到樓梯口,看到那人便笑顏而道,“我和虞姐姐還說,是不是找不到回家的路,特地來接你了?!?p> 畫凝言止步站在樓階上看著樓梯口藍衣女子,心下涌起莫名委屈酸苦,被人說的越發(fā)心中難意,鼻尖漾了微紅。
畫顏仰面看著那人神色,只覺古怪。“你……怎么了……”
“畫顏,以后莫要出嫁,我養(yǎng)你?!?p> “啊額……好……”畫顏癡呆片刻,暈暈乎乎應(yīng)和。
“郡主,出什么事了?”虞城望了畫凝言身后,未見何人。
“沒事?!?p> 虞城覺眼前之人這話著實耐人尋味,許是和歐陽昃楓因何事意見不和,不再多言便朝人點頭而道:“郡主我們回去。”
“好?!?p> 畫顏跟在畫凝言身側(cè),看著她面露不悅之色,安慰之話在腦海中想了許多但還是未曾說出。本想著出來敲詐一串糖葫蘆,想著還是作罷。隨人出門后有意無意朝著熱鬧夜景街市望了一眼,看到一身穿黑衣之人,背上背著弓|箭。那箭翎之處似是抹染金粉,弓亦是打造得好一番精貴之感。
“想吃就去買。”
“啊啊好!”
畫凝言突然開了口,讓畫顏欣喜不已。身后虞城便取出幾枚銅錢,遞了畫顏手中。
“這幾日堂審,你面貌亦是被人看遍,無須躲躲藏藏。自己去買,我在這等你?!?p> “好,買三串可以嗎?”
“錢在你手上,你說了算。”
“謝謝你?!?p> 看著畫顏離開,虞城有種欣慰之感?!翱ぶ鲗λ判脑S多?!?p> “弦若是崩得太緊也會斷,小心翼翼太過謹慎也不是太好,成了驚弓之鳥倒容易讓敵人看出漏洞。”
“郡主想法很好。”
“是你教的?!?p> 虞城意識到畫凝言意思,但未曾接話。畫凝言看著那遠處藍衣女子身影繼續(xù)說道:“畫府大難你我初見后,你亦是不肯離開我半步,如今肯讓我一人在外走動,亦是此等想法吧。”
“郡主長大了。”
“我幼時期盼長大成人,如今卻盼望著能夠回到幼時。現(xiàn)在想想……那可能是我兒時許過最蠢的一個愿望了?!碑嬆钥粗{衣女子愉悅之色向她跑來,伸開雙臂便將她接了懷中?!疤呛J而已,這么開心?”
“開不開心你自然知道,還用我說?!碑嬵亴⒁淮冗f給了虞城,虞城看著那串紅色晶瑩沉默片刻還是接了過來。
“你的?!碑嬵伩粗嬆匀∽咛呛J,面上笑意不減。“你猜我剛剛看到了誰?”
“嗯?”
“嗯……我沒有看到正臉,我是說好像,背影身形特別像。他走的太快,沒看幾眼就走沒了?!?p> “誰?”
“大殿下身邊的人,那個武功很高的叫……鑲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