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上人盡皆知,甘昭生得俊俏風流,白白凈凈,卻實實在在是只披著一張好看人皮的狼。
陸豺不過是喜歡偷盜,多半為接活謀個生計。甘昭看上的東西,殺人害命也要奪過來,人和物都是一樣。
縱使多數(shù)時候,那些人作惡該死,他還是心中不喜,也無法接受這般心狠手辣的師弟。
令他們決裂的便是,甘昭搶了陸豺的心上人。
他先遇見,他先傾心,卻被甘昭橫刀奪愛!
陸澈本已做好不再見那二人的準備,不料那女子竟慘死在洞房花燭夜。
誰也無法接受這般事實。
他無法狠下心去,殺了甘昭為那女子報仇,但也無法原諒他。
陸豺自小漂泊,知曉自己此生要過何種生活。
就如現(xiàn)在這般,山前一茅屋,安寧閑適,淡然悠遠,遠離紛擾。
他的希冀都被甘昭盡數(shù)破壞。
可今日所聞……
故事里的那名女子經歷,和她困倦?yún)s帶懷念回憶的語氣,無一不在說著,那人便是她自己。
她既為女兒身,當初搶走他心上人,或許另有隱情。
這些年被甘昭橫刀奪愛之事,始終橫在他心頭。
陸豺已忘卻那名女子面容,大約記得是他喜歡的溫婉小巧,理想的妻子人選。
他不知,自己該恨那名移情別戀的女子,還是搶走對方,卻不知珍惜的師弟,便成如今這樣,多年未娶。
陸豺心頭竟騰起難以言喻的輕松。
他知曉岳昭女子身份后并未戳穿,還如從前那般,以師兄弟互稱。
見他態(tài)度軟化,甘昭也未細想,認為這是谷小澈給她帶來的好運,更將心思都放在她身上。
陸豺一人帶著孩子太累,甘昭愛屋及烏,如同真正的一家三口那般,過了個熱鬧非凡的新年。
谷小澈有了不是親爹娘,卻勝似親爹娘的養(yǎng)父母,被養(yǎng)得水靈靈地,也體驗了把人間溫情。
她長到約莫一歲時,總算想起自己是株仙草,不能誤了正經事。
那位被她得罪的帝君,正是司命頂頭上司,天知道她會遇上什么!
目前唯一能確定的,是要經歷九次大劫。
萬一那位帝君小心眼,存心報復她,暗中添些小小劫難也不是沒可能。
小命要緊,還是盡快修煉為上。
凡人也有修煉之道,趁兩人睡著之時,谷小澈偷偷嘗試引氣入體。
此界靈氣貧瘠得很。修煉速度比起在仙界降了不止幾十個等級,萬分艱難。
可有什么辦法呢,該走的路還得走下去。
在陸豺和甘昭眼中,這個女兒性子頗為安靜,性格討喜。
她經常會邁著小步子跑到他們面前,叫著“爹爹”或是“甘叔叔”要抱抱,一點也不像他們見過的那些調皮鬼。
卻不知,谷小澈的皮都是在夜里皮。她整夜不睡覺是常事,尤其在月光明亮的夜晚。
越是修煉,谷小澈的危機感便越重。
甘昭言語中曾提及道士,說明此界亦有妖鬼,指不定哪天就蹦出來了。
她自身不要緊。若這劫難波及到同她最近的養(yǎng)父母兩人,她無法做到從前那般,淡定地看著他們死去。
若牽連到他們,她會愧疚一輩子。
五年轉瞬即逝。
陸豺這些年很少在江湖出現(xiàn),他似乎過上了一直想要的生活。
縱然甘昭以男子身份與之相處,從陸豺看她的眼神中,谷小澈已發(fā)現(xiàn)濃厚的情愫。
陸豺是個自由的翻江大盜,不存在什么仇家,要退出江湖很容易。
甘昭雖樹敵頗多,那些人也大多已被她殺之。
余下的若是有人尋仇,相信聯(lián)合兩人之力,也足以抵擋。
他想余生與甘昭一起好好過日子,只尚有一事需弄清。
便是當年,為何她奪走他的心上人,對方又為何慘死?
陸豺想尋找一個答案,為他們決裂之事劃上末點,至此再不提過往。
甘昭正哄著孩子吃飯,正是難得溫馨閑適的光景。
他不覺眉眼都帶了笑意。
谷小澈將她的話貫徹到底,說不沾葷腥絕對不沾。
于是,甘昭學會了做各色素菜羹湯,變著法嬌養(yǎng),比他這個爹還要溺愛。
陸豺對甘昭說出下山一事,見對方踟躕猶豫,溫柔的目光注視著她:“還有何事?”
他們積累的身家,已足夠平安無憂地過完這一生。
甘昭想問他,愿不愿意就此遠離江湖,他們可以像農家夫妻一般。
但她張了張嘴,千言萬語卡在喉間,終是什么也沒說。
“你回來時,我要告訴你一件事?!?p> 她說完,背過身去收拾包袱,將可能會用到的東西逐一清點,像從前的每一次那樣。
陸豺靜靜地盯著甘昭片刻,忽而松開包袱,將她攬入懷中。
甘昭隱約不安,在他溫熱的懷抱中微微掙扎。
他的力氣卻出奇地大,大到她無法掙脫。
這些年,陸豺已隱約有些明白,當年為何如此困擾。
心上人拋棄他,轉而投入別人懷抱固然令他傷心,他心中最介意的,卻是自己的小師弟。
他們成親時,他方從旁人口中得知消息,倉促又狼狽地準備賀禮,千里迢迢趕來。
次日,卻聽到那女子慘死的消息。
他去找甘昭對峙,她一身喜服,面無表情,冷冷的說著不是自己所為。
那一刻的背叛與欺騙之感,至今記憶猶新。
他究竟想從她口中聽到什么?
陸豺也不知道,但絕對不是這句。
多年以后,另一些久遠的,被深埋于心底的怨恨與酸楚,終是被他所正視。
她真就這般好?
好到甘昭明知對方對他有意,也能不顧他的痛苦失落,強行將其搶走。
大婚當日,連一張請?zhí)膊豢辖o他。
多年手足之情,生死患難,還不及一名女子來得重要。
或許,在他不知曉甘昭是女子之前,有些感情早已根植于心底,悄悄萌芽。
直至對方再次回到他身邊,才發(fā)覺,其中多少曲折彎路。
這回,他要弄清真相,抓緊自己的小師弟,不再讓她離開。
陸豺翻身上馬,遠遠地揮手,“我會盡快回來。”
“我會等你——”甘昭的聲音回蕩在后山,似有無數(shù)人在吶喊。
“等你——”
陸豺走后幾天,甘昭帶著谷小澈下了趟山,回來時滿載點心米肉等物。
谷小澈靠著桃樹根打呼,粉色晶瑩的花瓣落了滿地。
甘昭恢復女兒家的裝扮,窈窕綺麗的女子走過來將小娃抱起,桃樹下起紛紛揚揚的花雨。
她身上熏染了清淡幽微的香,比桃花還令人沉醉。
谷小澈趴在她肩上小狗似的嗅了一陣,軟糯糯地喚道:“娘親。”
甘昭幾乎懷疑自己聽錯,羞惱之下雙頰飛霞,容顏霎時更為明麗。
她本是官宦人家知書識禮的閨秀,卻做出跑來跟一個男人獨居之事。
如今被一個孩童無意識的喃語戳穿......
可這稱呼,是陸豺教的么?
她不安地想。
莫非這些年他雖在她身邊,卻仍舊對谷小澈的娘念念不忘,以致被女兒聽見,有樣學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