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光宗打定主意不會離開他祖輩居住的地方,一眼看到兒子拿回來的刀,就像被人捅了兩刀,瞪目結(jié)舌,血氣快速地抽離身體。
王濟世看到兒子手中刀時的笑容瞬間治愈了王光宗的刀傷?!皾罓?,您請回吧,我們一家就去貳扭王國?!?p> 王濟世干笑了幾聲,“那就不送了。世事不由人,光宗你還是想開點。這點錢你拿著,就當買下你家中的糧食,其它的,一切都會保持完好。事情過去后,你還可以再回來,就當出去游玩?!?p> 王西陽夫婦對王光宗突如其來要去貳扭王國的決定疑惑不解。被懷疑殺人就出逃,這不就相當于默認,夫妻倆都認定父親是絕不會做出殺人之事,更何況殺的是王春娘。
梁艷紅是在外邊熱鬧的議論聲中知曉此事的。因為這件事,都沒人問她的煩心事,只是王春娘的死帶給她更多的感傷。
這一帶有名的不正經(jīng)的女人王春娘,在梁艷紅眼中卻是個難得的好女人,她內(nèi)心里還真希望公公娶了她。只是王春娘的丈夫與兒子雖聽說翻了船,但死不見尸,王春娘一直都當他們活著,也就不好改嫁。
夫妻兩人都是孝順聽話之人。父親臉上陰云密布,也不向他們解釋什么。想想父親獨自逃了,他們夫妻也不能留下來等著被抓頂罪。再看眼前輿論,別無它法,只得稍稍收拾,隨他一同出發(fā)。
出發(fā)時,老天爺也像是不贊成此次出逃,一下子變了臉色,下起綿綿細雨。在一山又一山的跋涉中,三人始終相信山的盡頭就是人間天堂—貳扭王國。
山中遇到的老虎都不吃人,真是個好兆頭。下了山就應(yīng)是貳扭王國了,王西陽長舒一口氣渾身來勁,只是父親臉色蒼白,靠著樹坐著,可能得休息一陣。
王光宗癡呆坐了一會兒,回想起王春娘之死,心中仍是隱隱作痛。也為自己痛苦,他就是個膽小怕事之人。
王光宗的痛被白老虎的叫聲打碎。它剛才不吃人,現(xiàn)在回過神來又要吃人了么?王光宗按著菜刀,思緒回到眼前。
白老虎在傷心痛叫。它張嘴無數(shù)遍地呼喚著“主人”,沒有人聽懂人它歷經(jīng)九百七十年的激動聲音。是它認錯了人么?不會,只聽那抽刀的聲音,它能確定。
那就是天帝對它真正的懲罰么?讓它在這里等主人,等到了,對方卻不認識它。還是這就是天帝對主人的懲罰?
讓天帝嫉妒的西持刀,終于被抓到把柄,罰他下凡,生生世世為一個平平無奇的凡人,根本就忘記了自己曾經(jīng)的一切,包括他的坐騎白虎,都不記得了?
還是純粹它老了,老到連主人都認錯了?
白虎的悲傷只能通過叫聲表達,然而如果主人忘記了一切,那又有誰會明白它的痛苦?痛苦不能被明白,又何必顯示出來?
白虎仍然存在的渺茫希望促使它艱難地站起來,痛苦的叫聲回蕩山林。它屁股上的膿包以極其緩慢的速度生長,再慢也近千年,它每走一步,痛楚難忍。
“公公,我想去看一下那只白老虎,我覺得它怪可憐的。”梁艷紅的惻隱之心在哀叫聲中瘋長,她希望自己能為那只可憐的白老虎做點什么。
兒媳婦一個弱女子都比自己勇敢。王春娘不明不白死了,他什么也沒為她做。王光宗抽出菜刀又往回走。
四目相對,王光宗和白老虎都腳軟。白老虎又是趴著,仍然不停叫。
王西陽現(xiàn)在不怕白老虎,它是名副其實的病貓。“爹,我去將那膿包捅破?!?p> 梁艷紅將一包藥給他,“兩位瞎哥給的,他們說治外傷很靈?!?p> “我去?!蓖豕庾趽]手擋住兒子。他對自己的刀工相當自信,切菜的所有刀法,樣樣精通。他想將那膿包當做食材,嘔——這樣太惡心。沒必要多想,簡單的事想多了變復(fù)雜反而難搞,不如。
白老虎的左邊屁股上長了個大瘤子,流著膿水與發(fā)黑的血。它見他們回來,轉(zhuǎn)過身去主動撅起屁股,王光宗對準就是一刀,將大瘤子削掉。
這是王光宗生命里最燦爛的時刻,深深的映在兒媳腦海,也同樣深深地烙在王壹的腦海中,因為母親無數(shù)次地與他說起他爺爺?shù)拇舜螇雅e,也是唯一的讓他母親總是重復(fù)說起的壯舉。
白虎停止了叫喊,上天入地都沒有人比它更熟悉西持刀。剛才的出刀手法,呼聲一過,手起刀落,快狠準無仙可比,這是主人西持刀的手法。
九百七十年,沒見主人,今日卻感覺到兩個西持刀。是它老了,眼花了,耳背了,感覺不靈敏了,所以認錯了?
白老虎再次撅起屁股,并扭了兩下。它的右邊屁股上有一個花形印記,是婆婆青花的形狀,主人親自用開刀烙上去的,主人會記得的。
沒有它期待的反應(yīng)。
是它老了,認錯了。如果真是主人西持刀,他定會認得自己。
三人誰也沒去想它為什么還要翹屁股扭屁股。老虎屁股摸不得,但白老虎此時很溫馴。梁艷紅將水囊里的水全倒出來,給白老虎擦洗了傷口,將藥粉灑在傷口上,止住了血。
白虎的傷暫時治好,只是以后又會長出膿包來。這是懲罰,它的身體必須得有病,但此刻好輕松。
白老虎搖了搖了尾巴,以示謝意,并不回頭看他們,往前悠悠而去。心中無限傷感,喁喁私語。
“主人,主人,你如果來了,會認不出我來么?天帝對你的懲罰是輪回轉(zhuǎn)世,世世身為平凡之人么?世輩為人,將前塵舊事忘個一干二凈,碌碌無為過一生么?”
王光宗聽到陌生的聲音,周圍除了他們一家三口,就沒有別人。來的是野獸?手中的菜刀都握不穩(wěn),他扶著一棵樹穩(wěn)定了一下情緒。
“主人,主人,你到底在哪里,我在這里苦等。唉......”
長長的嘆息聲在山間回響,沖擊王西陽的腦袋,他腦袋一片迷糊,他似乎聽到了陌生的聲音,是誰在說話?那人在什么地方?
“西陽,你聽到什么聲音么,是人還是野獸?”
“好像是有人在說話,也不知說的什么。爹爹,山中別處也許有人在做事說話,有人了,我們就快到山腳了,快走吧?!?p> 人生第一次見到白老虎,它沒能帶給王光宗王西陽超出常人的感覺,他們快速往前走。只有梁艷紅還在深情回望,那個落寞的屁股上有一朵五瓣花,從樹葉間穿透過來的陽光格外鐘愛它,總是追隨著花瓣移動。一朵陽光燦爛的花,真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