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車子繼續(xù)向前行駛，車內(nèi)再次安靜無聲，顧邦彥也沒有收到關(guān)于連雅如的任何一條微信，她連一個“生氣”的表情圖案都沒有發(fā)給自己。

　　是因為自己沒有回復(fù)她，所以她就干脆不搭理自己了？她是真的生氣了？

　　顧邦彥有點好奇，只好從后視鏡里偷瞄坐在后排的自己女友。

　　顧邦彥抬眼，盯著前方掛著的后視鏡足足盯了好幾秒。他只見鏡中連雅如將身體向后傾靠，腦袋枕在座椅靠背上，疲倦的雙眼緊緊合上，就那樣沉沉的睡了過去。

　　這家伙竟然睡著了，怪不得她會如此安靜?？墒乾F(xiàn)在才上午，她就那么困了？莫非，她昨天晚上又加班熬夜了？或者說，她今天特意起了個大早，只為等自己去接她？

　　一想到這里，顧邦彥哭笑不得。

　　眼神收回的那一刻顧邦彥看見了后視鏡上映著的一雙微微紅腫的眼睛，長長的睫毛上掛著幾滴淚珠。那雙讓人垂憐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看著他，像是在向他訴苦。

　　顧邦彥忘了，自己能在后視鏡中瞧見后座的連雅如，那后座的人也可以通過后視鏡望見坐在副駕駛座上的自己。二人無意中的一次眼神交匯，她向他道盡心頭的酸楚，可最終，他倆還是不約而同地將頭低了下去。

　　對于霍佳妮與顧邦彥之間的關(guān)系，連雅如知道的和大眾所看到的一樣，都止于表面關(guān)系，霍佳妮有位好朋友叫顧邦媛，而他顧邦彥正是顧邦媛的哥哥。

　　所以說，如果霍佳妮和顧邦彥之間沒了顧邦媛這根紐帶，那他倆就沒有任何關(guān)系，二人也就沒有任何機會像今日這樣共乘一輛車。

　　其實這些全是表象，私底下顧邦彥和霍佳妮的關(guān)系還是挺深的。當然，這還是要多虧了顧邦媛這位中間人，才能將這兩個身處不同世界的人拉聚在一起。

　　只因妹妹顧邦媛高一那年的一個荒誕想法，顧邦彥和霍佳妮才逼不得已相知相識。后來，顧邦媛又對他們進行多次的有意撮合，雖然最后他倆并沒有如她所愿成為情侶，但顧邦彥與霍佳妮卻成為了一對異性朋友。

　　二人通過手機的短信、電話來溝通、聊天，就這樣經(jīng)過長期以往的深入交流，他們都自然而然地愿意敞開心扉把各自埋藏在心中不可公開的秘密告訴給對方。不過，那一切都是后話。顧邦彥之所以能成為霍佳妮可以傾訴的朋友，完全是因為時機的剛好。

　　那是顧邦彥順利進入港城大學(xué)后的第一個九月，高二的學(xué)生當然也開學(xué)了，那個時候他倆還不太熟。一則發(fā)來的莫名其妙的短信讓顧邦彥注意到了他手機通訊錄里保存的霍佳妮的號碼，這才提醒起他，他手機里還有“霍佳妮”這位聯(lián)系人，那位在自己看來非常陌生的人。

　　“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想找個人傾訴，你可以不用回復(fù)我的短信。”

　　那則突如其來的短信寫滿了霍佳妮的悲痛與萎靡，顧邦彥可以從短信的字里行間看出她根本不想遮掩些什么，那就是一封簡明扼要的訴苦信。

　　一封來自于陌生人的短信，信里充溢的復(fù)雜的真實情緒幾度讓顧邦彥產(chǎn)生錯覺，不會是霍佳妮發(fā)錯短信了吧？她怎么會給自己發(fā)短信傾訴？

　　事實上霍佳妮并沒有發(fā)錯短信，而她之所以會選擇顧邦彥為自己的傾訴對象，正是因為自己與顧邦彥之間的陌生感讓她感到安心。

　　“請不要將我的事情告訴給別人，尤其是你的妹妹邦媛。”當顧邦彥讀到結(jié)尾的這一段時他才確定了霍佳妮并沒有發(fā)錯，這則短信確實是發(fā)給自己的。

　　霍佳妮在信中提到她父親的去世，就因暑假里發(fā)生的一場火災(zāi)，自此她就徹底地變成了一個無依無靠、受人憐憫的孤兒。

　　看到這里顧邦彥不禁心疼起這位可憐的姑娘，想想自己的身世，發(fā)現(xiàn)她比自己更加悲慘。雖然顧邦彥從小失去了母親，但是他還有父親和一個同母異父的弟弟。

　　而霍佳妮就不同了，兒時被母親拋棄，唯一給予她依靠的父親又命喪火海，種種苦難發(fā)生后，無兄弟姐妹的她就真的成了孤零零的一個人。這讓顧邦彥不由地想起了另一個不熟之人，那家伙從小居住在福利院里，性格怪癖的不得了。

　　霍佳妮以后也會變成那樣嗎？她和自己一樣剛剛成年，又與自己不同的是，她是一個女生，今后的日子她該如何獨自走下去？

　　“希望老天能對你公平點！”即使霍佳妮在短信的開頭就已經(jīng)說了顧邦彥可以不用回復(fù)她，可出于內(nèi)心的同情他在讀完訴苦信后的第一時間里就給霍佳妮回復(fù)了一條安慰的短信。

　　“老天待每個人都很公平，害我這么痛苦絕望的是惡因惡果的循環(huán)?！鳖櫚顝┌l(fā)出了短信，隨后他又及時地收到了對方的回復(fù)。只不過霍佳妮再次發(fā)來的短信的內(nèi)容讓他難以理解。

　　惡因惡果的循環(huán)？剛收到短信時顧邦彥寒毛卓豎，這未免也太夸張了吧？他雖不知霍佳妮到底在暑假里經(jīng)歷過哪些，但瞧她短信的意思好像是說那場大火并不是天災(zāi)，而是人禍?；艏涯莞赣H的死也不是一場意外，而是有人針對她父親進行的一場蓄意謀殺，致使父女倆天人永別。

　　“日后一個人生活，你一定要堅強！”不對不對……這不太符合自己的風格，顧邦彥想了想后還是決定將打好的這句加油的話逐字刪除，之后重新寫道，“你可以去請教你的另一半Dicky同學(xué)，他當孤兒都當了那么多年了，一定可以傳授你許多關(guān)于當孤兒的經(jīng)驗！”

　　于是，顧邦彥又發(fā)送了一條很具有他個人風格的短信，以此來“安撫”霍佳妮。

　　換誰收到了顧邦彥的那條短信都會被氣得半死，不過，他已經(jīng)做好了心理準備，就算對方罵過來他也不怕。果然，在短信發(fā)送后的半個多小時里顧邦彥都沒有收到霍佳妮的回復(fù)。

　　直到顧邦彥準備外出活動時手機“叮鈴”了一下，結(jié)果一看是霍佳妮發(fā)來的。顧邦彥對著手機屏幕笑了笑，他原以為霍佳妮會被自己氣得再也不回短信，從此不愿理睬他。

　　可誰知，霍佳妮竟然發(fā)來這么一條短信：“暑假里我就已經(jīng)和Dicky沒關(guān)系了，你別再跟我提他了……”

　　可想而知暑假里發(fā)生的變故再次改變了霍佳妮的人生軌跡。父親死于火災(zāi)，Dicky也回到了他原本生活的那個城市，她變得一無所有。

　　顧邦彥一字未回，默默地蓋上了手機蓋。

　　關(guān)于Dicky，顧邦彥也不想多說他。每當顧邦彥看見Dicky或是聽到這個名字時心里總會有些不爽，他視Dicky為情敵。慶幸的是，那已是曾經(jīng)。即使他和Dicky現(xiàn)生活在同一座城市里，也阻止不了Dicky這個名字在他的心中變成過去式的事實。

　　先是電話短信，再是社交軟件，就這樣顧邦彥與霍佳妮保持聯(lián)絡(luò)多年，相互之間積攢下了足夠的信任度與安全感。于是，就在幾年前的一次日常聊天當中，霍佳妮不小心再次提起了二零零七年的那個暑假里發(fā)生的事情，又無意中說出一段陳年往事，揭露了那場火災(zāi)的縱火者，以及她與Dicky分手的原因。

　　原來，霍佳妮與自己一樣，喜歡上了在這世界上最不應(yīng)該喜歡的人，在深淵的邊緣多次徘徊，最后，還是克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一腳邁向了深淵。

　　“火……火……火，快跑……”

　　連雅如的聲音把顧邦彥的思緒拉回到現(xiàn)實。清醒后他的第一反應(yīng)就是回頭看看后座的連雅如發(fā)生了什么狀況?；艏涯菀埠芎闷娴乜聪蛏磉叺倪B雅如。

　　熟睡中的連雅如緊鎖眉頭，嘴里拼命呼喊求救?；?？霍佳妮將目光轉(zhuǎn)向顧邦彥，隨后二人心照又不宣地別過頭去。

　　這些年來連雅如不止這一次做這樣的噩夢了，她告訴顧邦彥每當自己心情非常不好時，睡覺做夢都會夢到那個漫天大火的夏夜，可她最后總會有驚無險地活了下來。

　　“你有擔心過你倆孩子一事嗎？”顧邦彥向霍佳妮發(fā)了一條微信。

　　而霍佳妮遲來的回答卻是：“我很正常，就是不知道……”她的意思不言而喻。

　　顧邦彥低下頭，就算他和霍佳妮如何的要好，可有一件事情他卻遲遲沒告知霍佳妮半字，因為他不得不守口如瓶。

　　當顧邦彥得知霍佳妮要結(jié)婚時他特別的吃驚，令他吃驚的不是別的，而正是她的結(jié)婚對象。顧邦彥想要保護顧邦媛，于是，他替那個男人保守了那個秘密。

　　時光回到二零零七年的六月，那只搭在浴缸邊沿上的白皙胳膊，手腕處被割的一條淺淺的傷痕，鮮紅的血從那流出，順著手滴落在浴缸周圍的大塊白色瓷磚上。

　　顧邦媛那微微發(fā)白的嘴唇與含著淚緊閉的雙眼，都成為了顧邦彥揮之不去的噩夢。站在他身旁的少年驚叫了一聲“顧邦媛同學(xué)”，那句話成為了所有人噩夢的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