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叉
又是火爐樣的天氣,一點風(fēng)沒有,太陽照得人十分煩躁。
以至于,連討價還價聲都帶上了分火氣。
夏天的集市上,人很多,但生意最好的往往都是賣糧食蔬菜的鋪子,一些零售雜貨的攤子,便顯得冷清了些。
一對結(jié)伴而來的女子,蹲在了一處零售針頭線腦的攤子前,翻翻撿撿的,終于選定了要買的彩線。
“老板,這些怎么賣?”
那攤子的小販似乎被旁邊的爭吵聲吸引了注意力。女子抬高音量又問了一遍才轉(zhuǎn)回頭來,慢悠悠地說道:“十二文一小捆。”小販頭上頂著一頂斗笠,遮住了半邊臉,看不清面容,但聲音清朗,顯得很是年輕。
兩個女子商量了一陣,道:“你這價錢也太貴了,能否便宜些?”
“這已是最便宜的價格了,大不了,再贈送你們一根鐵針?!毙∝滎^上的斗笠搖晃了下,似乎想了想才回答。
女子道了句太貴了,站起來便要走。
只是,她們刻意放慢了腳步,也沒聽到小販挽留的聲音,無奈只能去往別的攤子,可問來問去,都沒有滿意的。
她們又是交頭接耳一番,便轉(zhuǎn)過身,去尋先前的攤子,可等她們到了的時候,卻只看到一頂大斗笠漸漸遠(yuǎn)去。
“這、這是收攤了?”一名女子愣道。
“小宗今天家中有事,提早回了?!币慌再I青菜的大娘笑呵呵地解釋:“小姑娘明日早些來吧。哎,老身這里有最新鮮的菠菜,要不要來點?”
“哪有他這般做生意的。”女子不滿地嘀咕。
她抱怨的小販,這時已經(jīng)挑著擔(dān)子走出了集市。
遷都已是板上釘釘了,可皇帝陛下那般精貴,自不可能隨便過來,總要先將行宮和衙門建起來。
這時的靈臺府已再不復(fù)之前的模樣,這般酷熱的天氣,仍有被朝廷征調(diào)的民夫在官差的監(jiān)管下忙碌。道路被擴寬,良田被征占,城墻要擴展,連年久失修的石板路也被掀開,重新開挖引水渠。整個府城,成了一個大工地,已鮮有安靜之處。
在一陣陣響亮的皮鞭聲和民夫的哀嚎中,小販穿街過巷,徑直到了一座酒樓。
還未到正午,酒樓里已經(jīng)有客人在飲酒了。
負(fù)責(zé)招呼客人的伙計一看到小販,忙迎了上來:“宗大哥,可是要打些酒么?”
“不了,上次的還未喝完,給我隨便弄幾樣素菜,規(guī)矩你懂吧?”小販笑著擺手。
“明白,素齋嘛?!被镉嬤B忙點頭,又一招手:“宗大哥稍坐,我這就叫后廚安排。”說罷,便小跑著進(jìn)了后堂。
小販在靠門的桌前坐下,不客氣地給自己倒了杯茶,這時他的斗笠已經(jīng)取下,露出光禿禿的一顆腦袋出來。
他滿不在乎地擦了擦頭上的熱汗,一邊飲茶,一邊饒有興趣地聽著眾人的交談。
“今早,東城收稅的李老歪被人閹了,還扒光了褲子吊在了城門上,屁股蛋上還被刻了字……”
“活該,這就不是個好人,叉大俠又出手了?!?p> “什么叉大俠,那是丫大俠……”有人不滿地嘟囔,之后卻又道:“不過這回刻的聽說是個‘言’字,難道與之前的不是一個人么?”
“當(dāng)然是一個人,這靈臺府誰有丫大俠這般熱血心腸,專門懲治民憤大的惡人,替咱們老百姓出氣?”
“這個‘言’字難道就是大俠的姓氏?那之前的丫字該作何解釋?難道是名字?大俠叫言丫嗎?”
這句話一出口,突然有“咣當(dāng)”的聲音傳來,眾人循聲望去,卻正見一個光頭正狼狽彎腰撿拾著跌落到地上的碎茶杯……
等伙計拎著食盒出來,小販不但付了菜錢,還連茶杯的賠償也給了,好像不愿多做停留,將食盒放在擔(dān)子里,逃也似的走了。
“哎,宗言是個好人,可惜不太會過日子,賺的錢大多吃喝了,要不然,就算長不出頭發(fā)也不會十七八了也不成親?!本频暾乒窠Y(jié)果伙計遞過來的銅錢,搖頭嘆氣一番。
“我看這樣挺好,世道這般亂,拖家?guī)Э谪M不是更累?”伙計笑著接口。
“你還羨慕上了,看你到年紀(jì)說不說親?!闭乒竦伤谎邸?p> 不錯,方才那小販便是宗言了。
這已經(jīng)是菩提寺被取締后的第二年了,而宗言也老實住在自己購買的宅子里,并且落了戶,成了靈臺府水道街拐子巷的正式居民。
宗言有些后悔,當(dāng)初明明有余錢,應(yīng)該買兩座宅子的,一座居住,一座等著升值再賣出去,穩(wěn)賺不賠啊??上⒌玫降耐?,而精明的人永遠(yuǎn)很多,等他想要出手,已經(jīng)沒什么賺頭了。
當(dāng)然這事兒也要看運氣,賭官府不會將宅子劃歸入皇宮的范圍,否則賠個底掉都算輕的。
畢竟大環(huán)境不好,他也真見過被官府搞得家破人亡的精明人。
好在他這座宅子地處偏僻,入不得貴人的眼。
能在亂世有個安穩(wěn)的居住地,而且不愁吃喝,這已經(jīng)是萬幸了。
按理說,他存下的那些錢,便是不再偷偷弄精鹽賣,也足夠花用了。但他還是批發(fā)了一些雜貨,做起了小販。甚至不敢大吃大喝,就連打酒,都只喝最便宜的濁酒。為的無非是低調(diào)而已。
不低調(diào)不行,這世道太不講理,稍微露點錢財,搞不好就會被人惦記。
是的,隨著皇帝遷都的旨意下達(dá),靈臺府的百姓一下子有了首都戶口。
可這未必真就是好事。
物價高昂,街面上人蛇混雜不說。官府也不做好事,各種苛捐雜稅奇多。
今日人頭稅,明日給剿餉,后天加收耗羨,聽說這還是官府怕這里的百姓也造反,項目減少了些。
饒是如此,富裕些的尚能應(yīng)付,可家境困難的,那便真是賣兒鬻女、慘不忍睹了。
宗言有幾次看不過去,趁著天黑狠狠懲治了一番作惡的官差。
而當(dāng)初為了顯擺,在“受害者”身上刻下了“Y”字以作標(biāo)記。
可惜他得意忘形了,古代社會哪來的英文字母,更別提漢語拼音這玩意。
于是,叉大俠,丫大俠的名號就此傳開,即便后來他改正錯誤,不嫌麻煩地刻了“言”字,可人們的習(xí)慣不是這么容易更改的。
這就很令人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