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燭火

　　“……南無、阿唎耶．婆嚧吉帝．爍皤啰夜．娑婆訶．唵，悉殿都．漫多啰．跋陀耶，娑婆訶……”

　　悟恒雙目微合，神容肅穆，超度的經(jīng)文在他口中念誦出來，沉靜低緩，帶著莫名的韻味。

　　太陽已悄悄爬到了頭頂，在灼熱的溫度下，水汽升騰，一切都變得模糊晃動。

　　等悟恒念完經(jīng)文，輕嘆道：“此身化歸塵土，恩怨煙消云散?！比缓舐朴频卣酒穑D(zhuǎn)過身來，對著不遠處的宗言先是一笑：“悟空師弟已決定留下了？”他的話語緩慢，不疾不徐的，很是讓人舒服。

　　“啊？”這一問，成功將宗言的思緒拉了回來。

　　怔了怔，才點頭，客氣地合掌一禮：“是的，以后還請師兄多多照顧?！彪m然已答應(yīng)老和尚留下來，可悟空這名字聽在耳中，他此時仍覺別扭。

　　悟恒緩步走到近前，宗言不由瞇起了眼睛。昨日風(fēng)急雨驟，場面混亂，之前又忙著挖抗埋尸，少有時間進行交流。

　　如今諸事了了，又靠的近，他才真正看清對方的樣子。

　　只見悟恒膚白英俊，濃眉星目，若非無須無發(fā)，身上還穿著打著補丁且各處都有泥點子的僧袍，倒更像濁世佳公子多一些。

　　他瞄著對方，而回禮后的悟恒其實也在打量他，過了半晌，面上笑容盛了：“師弟客氣了?！鳖D了頓，又溫言補充了一句：“菩提寺多了一個師弟這般的人物，實屬幸事?！?p>　　宗言連道不敢，眸子里則浮現(xiàn)出意外之色。單憑最后一句，自己這個便宜大師兄，可不像老和尚說的那么木訥啊。

　　這更加印證了他的猜測，昨晚老和尚說的話多少有些忽悠成分在。

　　等他回神，這片刻功夫，悟恒已經(jīng)拉起木板車走遠了。

　　宗言嘆了口氣，急忙跟了上去。

　　今日陽光明媚，野外的色彩格外鮮艷，陽光好像給遠去的兩人鍍上了一層膜，朦朦朧朧的融在一起，難以分辨，唯有那同樣光禿禿的后腦勺，反射著熾烈的光。

　　熱氣蒸騰中，他們的身影早已模糊，漸行漸遠間，就像兩根風(fēng)雨中微微顫動的燭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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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人回到菩提寺時已接近正午，悟恒急匆匆準備齋飯和湯藥，而宗言則依著記憶直奔老和尚的寮房。

　　可還沒到地方，便先聽到一陣笑聲從房中傳出來。

　　盡管任務(wù)在身，無論怎樣都會留在這里看著委托人的。

　　被人忽悠了，任誰心里也不會舒服。

　　宗言原打算興師問罪，再不濟也要給自己爭取些好處，可到了此刻，右腿抬了抬，終沒好意思將踹門的動作做下去。

　　門內(nèi)小和尚悟念似乎正陪著師父說話，內(nèi)容五花八門，從鎮(zhèn)里誰家養(yǎng)的小豬長得奇怪，到大師兄做早課竟把經(jīng)文念錯了，從胡編亂造的民間傳說，又講到他夜里睡不著偷偷跑到外面結(jié)果被嚇哭了的糗事。

　　孩子很小，語言的組織能力根本不夠，說得磕磕絆絆，前言不搭后語。有時說不了兩句，突然自己先樂了，笑上一番后，故事情節(jié)便再接不上，于是又換另一個故事，也許內(nèi)容相似，但只能算同人了。

　　宗言在外面聽了半天，始終不知道那小豬究竟是長了兩條尾巴還是兩個鼻子，為什么會讓人覺得奇怪？小和尚獨自去野外，嚇壞他的究竟是貓頭鷹還是倉惶逃命的兔子?

　　也虧得老和尚這么有耐心，不但能聽進去，還一個勁兒的夸獎附和。

　　想到這里，宗言驀然失笑，搖了搖頭，又轉(zhuǎn)了個方向，背著手開始在這個寺院中閑逛起來。

　　宗言有個不好的習(xí)慣，思考問題的時候喜歡走來走去。

　　現(xiàn)在也是如此。

　　老和尚在邀請他進駐菩提寺時，說的話里有夸張成分。起碼，大師兄沒有他說得不堪到了難以維持寺院的地步。

　　大限將至是肯定的，弘濟的狀態(tài)非常糟糕，這點做不來假。

　　臨死前將一身所學(xué)都教給他，這也很可能是真的。

　　自己本就任務(wù)在身，面對老和尚的哭泣，稍做考慮就順勢答應(yīng)了。

　　其實也明白，對方是怕死后自己朝兩個弟子下手而已。

　　心里自然不會舒服，不過老和尚的顧慮也是屬于人之常情。

　　畢竟人心險惡，不得不防啊。

　　宗言神秘出現(xiàn)，幾乎沒費多少力氣便結(jié)果了六名敵人。

　　弘濟老和尚即便身受重傷，眼力還是有的，護身木偶附身狀態(tài)下的宗言刀法刁鉆，一人一刀揮灑利落，殺人如砍瓜切菜毫不猶豫。

　　一場廝殺中突然冒出來這么一個狠人，且不明來歷，不知目的。

　　這換誰都睡不好覺啊。

　　在場三個和尚，一個重傷瀕死，一個武功勉強，還有一個啥也做不了的小孩子。

　　這等于將性命放在了別人手上。

　　而療傷時，老和尚看似昏迷中，實則一直在提防，更做好了拼死一擊的準備。

　　好在宗言并未趁機下手，老老實實地等在外面不說，對身邊懵懂的小孩子，竟連個試探都沒有。

　　這人大概是個有底線的，這是弘濟對宗言的第一印象。

　　后來略微試探，果斷被對方拒絕，他更覺滿意。

　　看其造型就與我佛門有緣，一般人誰想不開給自己留個光頭？英年早禿么？

　　觀其言行，應(yīng)該很本分，起碼是個老實人。

　　而且武功高絕，看家護院肯定在行。

　　所以老和尚是真心決定將宗言收歸門下，好傳承自己一身所學(xué)。

　　這么做也因為自己時日無多，臨死前收下這么個厲害的弟子，無論俗家弟子還是掛名冒充，只要真教了東西，那宗言與菩提寺便有了香火情在。

　　人心都是肉長的，相處一段時間有感情了，怎會看著自己的師兄弟落難？

　　他卻不知對方只是個冒牌高手，誰幫誰還不一定呢。

　　于是，老和尚弘濟處心積慮要留住對方，好給自己的晚輩留份保險。

　　假高手宗言表面不要不要，實則沒有不答應(yīng)的道理。他雖然身負道家筑基心法，可一直都是自己小心翼翼摸索，如今有人能系統(tǒng)教導(dǎo)，正和他意。開始時的拒絕，不喜歡被要挾是真的。至于不想出家……

　　如果能長生久視，吃齋念佛也不是不能考慮，起碼清靜。

　　現(xiàn)在表面是菩提寺二師兄，實則只是俗家弟子，這已經(jīng)非常好了，不必出家，還能吃肉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