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玄傳說》第二十一章所欲
柔濯清看了我一眼,臉上微紅,眼中有感激之色,只聽柔淵宗嘆道:“楚隨原當(dāng)時怒不可遏,便要動手,可隨著那年輕人一掌拍下,那一動不動的嬰兒忽然大哭起來,楚隨原大驚失色,當(dāng)即不敢再動,眼見那年輕人對著嬰兒的全身點、揉、拍、按,嬰兒臉上漸漸有了血色,呼吸也恢復(fù)正常。楚隨原大喜過望,對年輕人自然感激不盡,急忙詢問年輕人的姓名?!?p> 我贊道:“此人救人于危難之際,乃俠義之士,不知姓甚名誰?”柔濯清點點頭,自然跟我一個意思。
柔淵宗嘆了口氣,“此人在江湖上大大有名,便是后來的十玄宗主,夜寒空!”
我與柔濯清聽到柔淵宗提起夜寒空,不由對視一眼,都感到十分詫異,柔濯清問道:“夜寒空不是十玄之亂的罪魁禍?zhǔn)讍??他又怎會如此好心??p> 柔淵宗道:“夜寒空身為一代梟雄,行事自非常人所能預(yù)料,他告知楚隨原,那小嬰兒出生時體內(nèi)的十二正經(jīng)全是陰脈,因此沒有一絲陽氣,根本無法生存在這世上,而夜寒空的獨門內(nèi)功‘阿羅耶’陽和無匹,最能溫養(yǎng)經(jīng)脈,當(dāng)即以其無礙十方指法在小嬰兒體內(nèi)注入至陽真氣,使之陰陽調(diào)和,性命得已延續(xù)。只不過……要想徹底治愈,卻是無法辦到。”
我倒了一杯茶遞給柔淵宗,他飲完接著說道:“眼看楚隨原剛剛?cè)计鸬南M鸵茰纾购諈s言道,當(dāng)年十玄宗有一位前輩,曾憑絕世之才,創(chuàng)出一門內(nèi)功,需要六種至陽內(nèi)功打通六陽經(jīng)脈,以六陽之力統(tǒng)領(lǐng)全身經(jīng)脈運行……”
說到這里我與柔濯清同時喊到:“涅陽神功?”
柔淵宗點點頭,道:“就是涅陽神功,這門內(nèi)功至陽至剛,假如體內(nèi)沒有陽脈之人修煉,說不定能轉(zhuǎn)陰易陽,重建六陽經(jīng)脈?!?p> 我有些疑惑:“爺爺方才說過,夜寒空的阿羅耶神功只能延長這小嬰兒五年壽命,倘若在此期間讓一個靈智未開的孩子修煉涅陽神功,是不是有些天方夜譚了?”
柔淵宗道:“其實楚隨原當(dāng)時也有此疑惑,但夜寒空言道,十玄宗有一種能夠逆天改命的絕世功法,叫做‘阿摩羅識心經(jīng)’,湛存,你通讀百家典籍,想必知道,這阿摩羅識為何物吧?”
說到這里柔濯清看了看我,我尋思片刻,道:“自古以來,佛教有八識八感學(xué)說,認為人的意識共有八種,分別為眼、耳、鼻、舌、身、意、末那、阿羅耶,前六識謂之六根六塵,乃普羅大眾的基本意識,而在此基礎(chǔ)上,如果有人開始思考本我自我與天地之間的關(guān)系,思辨之下,便是末那識。”說到這里我心下惴惴,望向柔淵宗,只見他眼現(xiàn)鼓勵神色,便接著說下去,“一旦末那識修煉到巔峰,堪破輪回生死,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神識涅槃之際,便可達到第八識,阿羅耶識(也叫做阿賴耶識)的境界,到了這個境界,圓滿清凈,同于涅槃,乃是常人所不能為之的絕頂境界,但是……傳說八識往上,還有第九識,名為阿摩羅識,第九識,到了這個級別,意識清凈無垢,具有究極之力,不僅與天地同化,甚至能夠溝通宇宙本源,順應(yīng)虛無之道,只是……這個說法在佛教中也被視作虛妄,自古以來從來沒人達到過,只是個不切實際的假設(shè)而已……”
柔淵宗道:“你說的不錯,十玄宗的鎮(zhèn)教神功正是阿摩羅識心經(jīng),也叫做九識心經(jīng),夜寒空言道,這門神功以九識九感溝通宇宙之力,能夠提升小嬰兒的元神意識,使其長到三歲,便有十歲靈智!”
我與柔濯清對視半晌,眼中均有不信之色,但此話從柔淵宗嘴里說出,又讓人不得不信,我驀地靈光一現(xiàn),道:“莫非九識心經(jīng)與三心玄同訣有異曲同工之妙?”
柔淵宗滿意的點點頭:“不錯,這恐怕就是尊師讓你尋找十玄天門秘典的原因,夜寒空自小便有絕世之才,但卻體弱多病,十三歲以前沒有練過任何武功,但是加入十玄宗僅僅五年時間,武功就突飛猛進,一舉坐上真空觀王的位置,據(jù)家?guī)熗嘎叮峙戮褪切逕捔司抛R心經(jīng)的緣故。”
聽到這里我有些摸不著頭緒,道:“夜寒空即便練成九識神功,想要以九識九感溝通宇宙之力提升那個嬰兒的靈智,相必也不會是件容易的事,他為什么要這樣做?”
柔淵宗道:“你先別急,話說楚隨原聽了夜寒空所言,自是燃起一絲希望,但夜寒空卻道,這涅陽神功這么多年來只是假想,并未真的有人練成,因為要想練成這天下第一的陽剛內(nèi)力,需得用六種不同的至陽內(nèi)功,分別打通六陽經(jīng)脈,最后混融如一,匯聚丹田,他十玄宗只有阿羅耶這一種內(nèi)功,所以無法成事。”
我心思轉(zhuǎn)的飛快,不由脫口而出,“打通六陽經(jīng)脈需要六種至陽內(nèi)功,而十玄宗只有阿羅耶神功一種,而能夠跟阿羅耶相媲美的內(nèi)功,只有名門大派才能擁有……”說到這里我隱約捕捉到了什么,看了看柔淵宗,只見他點點頭,示意我繼續(xù)說下去,我道:“莫非夜寒空想要搶奪別派內(nèi)功?”
柔淵宗道:“你能想到這一層,已然很聰明了!”
我開始有些明白夜寒空的目的了,道:“搶奪別派內(nèi)功,造成武林混亂,好取漁翁之利?”
柔淵宗搖了搖頭,道:“這些故事,老夫是從家?guī)熗砟甑氖指逯锌磥淼模驼f這能夠與阿羅耶神功相媲美的內(nèi)功心法,只有底蘊深厚的七大派之中存在,楚隨原連續(xù)拜訪七大派,求借內(nèi)功心法以救獨子性命,可是這獨門內(nèi)功乃是七大派立身根本,況且涅陽神功之說在當(dāng)時根本無人相信,所以楚隨原苦苦哀求了半年之久,卻沒有一家愿意將本門絕學(xué)外借,眼看獨子的身子越來越弱,楚隨原深感絕望,而后偕同家眷在江湖上銷聲匿跡,再也無人知曉他的下落?!?p> 柔濯清道:“這楚隨原也太慘了些,但后來應(yīng)該還有別的事發(fā)生吧?”
柔淵宗點點頭,道:“自那以后過了三年,期間發(fā)生了一件駭人聽聞的事,那就是六大派內(nèi)功秘籍失蹤案!”
我問道:“果然來了,是哪六家?”
柔淵宗道:“大相國寺的菩提心經(jīng),靜篤宗的致虛極意功,莫山世家的將軍令,華岳派的凌云真氣,以及我柔云世家的潛龍真氣!”
我數(shù)了數(shù),問道:“這才五家啊?還有呢?”
柔淵宗嘆了口氣,道:“就是十玄宗的‘阿羅耶神功’!”
我皺眉道:“怎會如此,這不是夜寒空一手策劃的嗎?”
柔淵宗道:“至少在當(dāng)時看來不是這樣,而且其他五大派只不過是內(nèi)功秘籍失竊,而十玄宗則是有人因此丟了性命,而且還是教內(nèi)最重要的三觀王之一:含容觀王鄭司申!”
我開始迷惑了,之前一直以為夜寒空主導(dǎo)整個事件的運作,但是現(xiàn)在看來竟然完全不是這樣。只聽柔淵宗接著說下去:“十玄宗不光丟了秘籍,而且死了教中的首腦人物,夜寒空震怒非常,遂聯(lián)合五大派,勢要將偷盜五大派內(nèi)功的賊子找出來就地正法,而后沒過多久,在五大派的聯(lián)合追查下,終于找到了……”
我始終覺得不太對,但又找不出疑點,只聽柔濯清問道:“此人到底是誰?”
柔淵宗嘆道:“此人就是……楚隨原!”
我與柔濯清對視一眼,都覺得有些不是滋味,楚隨原也不過是為了自己的孩子……等等……這里面有問題,我問道:“爺爺,楚隨原一沒有《涅陽神功》的心法,二沒有夜寒空的九識神功為那個小嬰兒筑基啟蒙,縱然搶到六大派的內(nèi)功秘籍,又有何用?所以基于這一點,他絕不可能與夜寒空作對,更遑論殺死十玄宗的首腦人物了!”
柔淵宗點點頭:“你我知曉內(nèi)情后再往回看,當(dāng)然比較明白,但在當(dāng)時卻無人識得夜寒空的詭計,他與五大派的精英聯(lián)手將楚隨原圍堵在思江北岸,夜寒空親自出手,不僅追回了六大派失竊的內(nèi)功秘籍,而且將楚隨原打入江中,此事方才告一段落?!?p> 我心中愈發(fā)疑惑,但總覺得有些不對,只聽柔淵宗接著道:“又過了五年,江湖上開始出現(xiàn)一種傳說,說六大派的前輩高人曾經(jīng)聯(lián)手創(chuàng)出一門內(nèi)功,只要練成這此功,便能同時得到六大派的內(nèi)功精髓,一越成為天下第一!”
我皺眉道:“這傳言想必是十玄宗傳出來的,但是江湖中人又不是傻子,在沒有經(jīng)過驗證的情況下,又有誰會相信這種傳言?”
柔淵宗點點頭,道:“這言論一開始在江湖上流傳,自然無人相信,但就在此時,一名叫做林白水的少年橫空出世,以絕世內(nèi)功連敗江湖上三十一名高手,名動天下,就連當(dāng)時大相國寺內(nèi)功第一的羅漢堂首座心覺大師也敗在他的手下?!?p> 我喃喃道:“少年……涅陽神功,莫非這個林白水,就是楚隨原的兒子?”
柔淵宗搖搖頭:“雖然家?guī)熞彩沁@個意思,但已經(jīng)無從考證,林白水擊敗各大門派的高手之后,公開表示自己所練的內(nèi)功名為《涅陽神功》,乃是用六種方法打通六陽經(jīng)脈,而后以六陽內(nèi)力統(tǒng)領(lǐng)全身真氣,一旦施展能夠搬運六陽經(jīng)脈的陽剛內(nèi)力對敵,其內(nèi)力之剛猛,天下無出其右,林白水為了造福武林,所以決定將這門內(nèi)功貢獻出來,與天下習(xí)武之人共同參詳!”
柔濯清也聽出不對來:“爺爺,這林白水難道真的有如此好心?”
柔淵宗長嘆一聲,道:“自古以來文無第一,武無第二,但凡習(xí)武之人,只要見到至高無上的武功秘籍,都想?yún)⒃斞芯?,但雖然也有理智之士對此表示質(zhì)疑,但是林白水內(nèi)功絕頂乃是不爭的事實,而且他將涅陽神功寫成秘籍,邀請八大派首腦一起參詳,并且親自演練示范,言道涅陽神功與任何的內(nèi)功都沒有沖突,無論是毫無內(nèi)功基礎(chǔ)的普通人士,還是內(nèi)力精深的高手,都百利而無一害,而八大派的掌門仔細查看林白水的內(nèi)力之后,也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問題,就這樣,包括十玄宗在內(nèi)的八大派率先有三十人修煉涅陽神功,半年以后,這批人練完第一重,內(nèi)功大進,沒有絲毫不適,這樣一來,江湖上頓時掀起了一股修煉涅陽神功的巨大浪潮,先后有數(shù)千人修習(xí)此功……”
我感覺有些不對,可一時之間也抓不到重點,張了張嘴,卻沒有說話,只是聽柔淵宗接著說下去:“過了兩年,最早修習(xí)涅陽神功的人,在突破涅陽神功第二重時,有些人走火入魔,經(jīng)脈盡斷,開始大家不以為意,可是到了后來,走火入魔的人越來越多,已經(jīng)引起恐慌,而幾乎所有修煉涅陽神功的人,體內(nèi)真氣也會逐漸陽盛陰衰,無法調(diào)和,輕者經(jīng)脈盡斷,成為廢人,而嚴(yán)重者最后心脈會爆裂而亡……”
我皺皺眉頭,道:“爺爺,我也突破了涅陽神功第二重,沒覺得有什么不對的???”
柔淵宗看了我一眼,道:“這個……至于你……想來是練成了‘三心玄同訣’的緣故,才能不受走火入魔的影響,而且能夠隨時隨地的平衡陰陽之氣!”
我感覺有些不對,卻說不上來,想來是自己體內(nèi)擁有多維磁場的關(guān)系,也就沒往心里去,只聽柔濯清道:“如果林白水就是楚隨原的兒子,那么他體內(nèi)只有陰脈而無陽脈,修煉涅陽神功自然一馬平川,而對于絕大多數(shù)江湖人而言,修煉涅陽神功就是在飲鴆止渴……”
柔淵宗道:“是啊,但是當(dāng)時的人迷戀涅陽神功對于內(nèi)力的巨大提升,根本沒去考慮這些,果然到了后來,越來越多的人開始走火入魔,而其他人再想阻止,已經(jīng)來不及了,而就在這時,夜寒空著手開始發(fā)動‘十玄之亂’……在江湖上掀起腥風(fēng)血雨,各大門派傷亡慘重,即便后來被家?guī)熉暑I(lǐng)秦家高手阻止,也付出了極大的代價……”
這些事里面似乎有些什么內(nèi)在的聯(lián)系,大腦一邊飛速運轉(zhuǎn),一邊喃喃自語:“爺爺言道楚隨原多謀善斷,那讓我大膽猜測的話,這個傳言很有可能是出自他的手筆,如果再往前推斷的話,搞不好整個事件都是夜寒空的謀劃……目的就是為了讓楚隨原加入十玄宗!”
柔淵宗嘆道:“湛存,你的猜測雖不中亦不遠矣,家?guī)煯?dāng)年提及此事,也曾言道,楚隨原極有可能就是十玄宗的首任因陀羅總護法,仇正梵!”
我嘆道:“想不到涅陽之禍與十玄之亂竟有這般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
柔淵宗道:“其實這些大半都是家?guī)煹耐茰y,并無實質(zhì)上的證據(jù),但緣由結(jié)果環(huán)環(huán)相扣,應(yīng)當(dāng)所料不差?!?p> 我心里五味雜陳,想到楚隨原為了孩子,不惜付出任何代價,可這似乎也怪不得他,嘆了口氣,道:“其實晚輩有一事不明,華弘成創(chuàng)立十玄宗之初,引導(dǎo)教眾一心向善,濟世救人,即便習(xí)武練氣也只不過是為了強身健體,益壽延年,誰知傳到夜寒空這一代,不僅野心勃勃,大肆擴張,更想要橫掃武林,一統(tǒng)江湖,這前后反差如此之大,實在讓人難以相信!”
柔淵宗道:“其實不止你我,外界都這樣認為的,在夜寒空接任十玄宗宗主之前,十玄宗確實如你所說。濟世救人,普度眾生,而且夜寒空少年時才思敏捷,身懷濟世之心,曾許下為萬世開太平之志,無奈身體孱弱,自小病魔纏身,也是機緣巧合,加入十玄宗,因為天資聰穎而被當(dāng)時的宗主法無相收為關(guān)門弟子,夜寒空苦練武功,五年之間便成為絕世高手,但不知從何時開始,夜寒空性情大變,不但大肆擴張十玄宗,就連創(chuàng)出來的武功,也是狠辣詭譎,切金斷玉手,破釜沉舟拳,似曾相識掌,知恥后勇刀,六相圓融劍,四象真如劍陣……當(dāng)年的武林,受到荼毒的江湖人士成千上萬,若非家?guī)熀鍪郑瑩魵⒆谥饕购?,說不定他們真的能夠吞并諸派,一統(tǒng)江湖!”
聽完這一切我心內(nèi)五味雜陳,遲疑一番問道:“爺爺,既然十玄宗已經(jīng)不復(fù)存在,那么我又上哪里去找尋《十玄天門秘典》呢?”
柔淵宗道:“夜寒空雖然身死,但十玄宗并未徹底覆滅,不少首腦人物僥幸逃生,而且……”說到這里柔淵宗看了我一眼,眼中意味深長,“如果你早日達到‘化境入微’的絕頂境界,找到他們會容易的多!”
我還未答話,柔濯清問道:“爺爺,為什么呢?”
柔淵宗嘆道:“因為十玄宗,也一直在尋找《玄牝經(jīng)》的真正解法!”
我大腦轉(zhuǎn)的極快,聞言便道:“我已練成《玄牝經(jīng)》,一旦臻至化境入微的境界,天下能奈何我的寥寥無幾,屆時只要我放出風(fēng)去說我已經(jīng)悟出《玄牝經(jīng)》的奧秘,那么十玄宗必定會想方設(shè)法找到我……”
柔淵宗笑道:“孺子可教也!”說完輕嘆一聲,再不言語。
這天夜里,我與柔濯清服侍柔淵宗睡下,剛剛退出房間,柔濯清輕聲道:“湛存,陪我走走吧!”
我不知她用意,下意識道:“好?。 迸送庖?,隨她出門。
皎潔的月光籠罩著白水瀑布,每一顆水珠都泛著柔白的月光,柔濯清在前面不緊不慢的走著,我心緒不寧,只得亦步亦趨,跟在她后面,漸漸遠離了白水瀑布的轟鳴,走到一處小溪邊,柔濯清揀塊平滑的大石坐下,示意我坐在她身邊,問道:“你會不會奇怪,爺爺為何要住在這瀑布跟前,每晚都要聽著這轟鳴水聲,讓人不得安寧?”
我沒料到她突然問起這個,一時間無法作答,只聽柔濯清笑道:“只因為云浮山莊所在的蒼云山,也有這樣一條白水瀑布,云浮山莊上下,自小耳邊環(huán)繞的就是瀑布水聲,爺爺這些年雖然囿于心結(jié),隱居于此,終究還是思鄉(xiāng)情切?!?p> 我不明白柔淵宗武功絕頂,為何會甘愿隱居于此,只聽柔濯清接著說道:“我娘是個歌姬,據(jù)說舞跳得極好,只可惜在生我的時候就去世了,我生下來身子便不好,好容易才被人救活的。”
我心下有些酸楚,只得聽她接著說下去:“柔象先在我娘去世以后便娶了‘北燕閣’掌門薛鳳臨的二姐,江湖人稱‘雪醫(yī)仙’的薛素臨,她出身高貴,對我這個歌姬的女兒自然沒有好臉色,柔象先長期在外,自然也沒空管我,不過爺爺卻很疼我,他教我識文斷字,習(xí)武練氣,還經(jīng)常帶我去各地游玩,自小爺爺便告訴我,只有自己變得強大,才不會受別人欺負,但爺爺云游天下后,我的日子就沒那么好過了,就連云浮山莊上下的丫鬟仆役都敢欺負我……”
我遲疑片刻,道:“那柔宗主就任由你被人欺負么?”
柔濯清冷笑一聲:“他?只不過是個懦夫而已,知道他的外號么,‘第三劍’!別說第一,連第二都沒膽量爭,就是個無膽鼠輩而已!”
自相識以來,我頭一次聽柔濯清如此說話,不知她對父親為何如此痛恨,情知定有緣由,柔象先身為柔云世家現(xiàn)任宗主,一身武功通天徹地,至于自封“第三劍”,乃是屈居“天下第一劍”柔淵宗與當(dāng)今皇上武存晟(武存晟乃柔淵宗師弟,同樣是劍神秦羽飛的門下)之后,雖然看似謙沖,但也是個極高的稱謂,自然沒有柔濯清說的那么不堪。
說完柔濯清抬頭望天,笑道:“但我從來沒有自暴自棄,從小爺爺便說,生命難能可貴,能夠來到世上已經(jīng)很不容易,所以更要好好的活下去,我勤練武功,強身保命,十歲那年便練成了若水真氣,十三歲練成‘摘花無影手’,十五歲習(xí)得‘凝云索’,加入滕王閣,成為雪終軍,我從不欺辱別人,但也絕不容許別人犯我分毫。”說到這里,柔濯清朝我眨眨眼睛,“自我練成摘花無影手之后,云浮山莊上下,再也沒有哪個仆役丫鬟敢欺負我,就連薛素臨也無奈我何,我成了柔云世家名副其實的大小姐?!闭f到這里她輕嘆一聲,語氣變得輕快起來:“不過,幸好我的運氣也不算太壞,還是有很多很多對我很好的人,我有一個好哥哥跟一個好弟弟,還有劉大哥,趙叔叔,蘇叔叔,應(yīng)姐姐……他們對我都很好。”說完她笑了笑,道:“后來我遇到你,你年紀(jì)輕輕便天資聰穎,竟能堪破大道至此,后來更是練成只有退思先生才能練成的《玄牝經(jīng)》,以后允文允武,前途都是不可限量,卻又視功名利祿如云煙,我與你幾番交談,既覺新奇,又覺投契,后來你奮不顧身,連救了我兩次,我又是吃驚,又是感激,那日你被令師帶走之時,我大驚之下,還打了他一掌……”我恍然大悟,笑道:“怪不得,后來老師說你武功奇高我還不信?!?p> 柔濯清道:“分別五年,沒想到再次重逢,你不僅救了紀(jì)大哥,還奮不顧身救了我與哥哥一行人,我對你也……直至聽你說了來歷,我才發(fā)覺,當(dāng)年的批命竟是真的……”
我奇道:“什么批命?”
柔濯清看我一眼,遲疑片刻,道:“爺爺有一精研易理的至交老友,叫做易玄道長,他曾給我批過命格,說我乃三奇三兇之命,一生需要經(jīng)歷三次劫數(shù),但每次都會死里逃生……”說到這兒她臉色分外紅暈,道:“只是我想要向死求生,脫離劫難,需要貴人相助,想知道這貴人是誰么?”
我心想不會是我吧,但還是搖了搖頭。
柔濯清道:“他一共說了四句批語,分別是:“無中生有,破碎虛空,往而不復(fù),道生玄同?!?p> 我大驚之下猛的站起身來,“無中生有”暗指并非這時代的人,“破碎虛空”當(dāng)是打破時空間的障壁,也就是平行宇宙,至于“往而不復(fù)”,原句是說“無往而不復(fù)”,意思是事物的運行是循環(huán)反復(fù)的,“往而不復(fù)”自然是說過往無法反復(fù),“道生玄同”,除了暗合“三心玄同訣”之外,根源恐怕還是“道”上,難怪之前柔濯清會詢問我對“道”的理解……
我越想越是心驚,這易玄道人竟如此神通廣大,能夠預(yù)知未來,思索之下卻又釋然,中國古代的易理風(fēng)水術(shù)學(xué)究天人,能夠洞悉陰陽,參悟天地,能夠做到這一步也就不足為奇了,想到這里不由生出“天命如此,人力窮盡”之感。
想到此處心里有些苦澀,原來柔濯清是因為批命才對我傾心的,可笑我還以為她與我心心相印。
卻聽柔濯清緩緩道:“其實這段時間我一直在想,如果沒有批命,自己會不會喜歡你?”我心里一震,忙朝她望去,卻見她俏臉微紅,眼神清亮,正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我,我有些不好意思,又不知如何作答,一時間愣在當(dāng)場。
柔濯清輕撫身旁的一朵鮮花,道:“葉湛存,我心里清楚明白,我喜歡的是你的人,而非虛無縹緲的批命,只是你要知道,我命有劫數(shù),身子又不好,雖然練了若水真氣后與常人無異,可必須晝夜不停行功,否則痼疾復(fù)發(fā),恐有性命之虞,以我這樣的身子,自然是活不長的,最重要的是,自己這幅性情生來偏激,既然認定了你自會一生一世對你好,但卻無法容忍你心中再有其他女子,若你以后負我,我必殺了你然后自殺,這樣的我,你還愿意要嗎?”
柔濯清聲音雖輕,但在我聽來不啻于平地驚雷,一時間欣喜欲狂,不知該如何表達,激動之下將柔濯清攬入懷中,道:“我若負你,天打雷劈,萬劫不復(fù)!”
柔濯清但聽我說罷,不再言語,只是任我抱住,我心愿一朝得解,不由喜不自勝,只盼時光從此停住才好。
接下來的幾天,柔淵宗都在指點我與柔濯清的武功,皆是臨敵應(yīng)變,防身保命之道。本來無比淺顯的武學(xué)道理,經(jīng)柔淵宗稍加指點,竟又多了許多別的可能,我仿佛進入了一個嶄新的境界,不禁學(xué)得津津有味,而“隨心所欲劍”經(jīng)過這段時間的打磨,也更加精進完善。這一日,我練劍完畢,柔淵宗忽的問道:“清兒,還記得小時候教給你的劍法么?”
柔濯清思索片刻,道:“爺爺親傳,清兒不敢或忘,不過那些劍招雖然精妙,但使來卻破綻重重,要么有守?zé)o攻,要么有攻無守,若非爺爺當(dāng)年叮囑的緊,清兒都快將這些劍法忘記了。”
我一愣,心里突然生出些許念頭,驀地一驚,脫口而出:“莫非是‘二十四品劍’?”
“湛存猜的不錯,正是二十四品劍!”柔淵宗道,“當(dāng)年我傳清兒這路劍法只是為了讓她最大程度地熟練若水真氣的使用,以治愈她的先天損傷的經(jīng)脈,可是因為只傳招式,未傳劍訣,是故臨陣對敵無甚用處。既然你們以后遲早要對上十玄宗這種強敵,為保你們前途再無阻礙,老夫便將這套劍法傳給你們,不過二十四品劍陰陽相濟,包容萬物,博大精深,劍意更是上達天道,乃當(dāng)世劍法之首,對悟性要求也是極高,能領(lǐng)悟多少就看你們二人的造化了!”
我聞言只覺又驚又喜,要知這二十四品劍乃柔云世家鎮(zhèn)派絕學(xué),威力非同小可,一旦有這路劍法傍身,無論對上何等高手,我們也有把握全身而退。欣喜之下忙給柔淵宗磕了三個響頭,道:“爺爺傳我無上劍道,晚輩不勝感激!”
柔淵宗揮揮手,示意我起身,道:“初唐有一書畫家名李嗣真,以《書后品》名震當(dāng)世,后來自畫入詩,于而立之年寫出《二十四詩品》,達到諸體皆備,不主一格的登峰造極之境,一時間廣為傳頌。后弘道年間有一道士,姓名不詳,但文武皆通,尤其精善劍法,一天他讀到《二十四詩品》,突然起了個念頭,詩有二十四品,劍不是也有二十四品么?后來這個道士以道家典籍、奇門遁甲,易經(jīng)玄學(xué)融入二十四詩品,窮極五載,創(chuàng)出一門劍法,便是《二十四品劍》,因為劍意太過精深玄奧,一人之力無法駕馭,需得二人雙劍合璧,才能達到達到陰陽相濟的地步,但直到這個道士身死,也無人與其同練這門絕世劍法。后來劍譜落入一對少年夫妻手中,便是我柔云世家的始創(chuàng)者澄泓公與其妻子,他二人也是劍道奇才,一見之下欣喜異常,而后精研三載,改進其中不足之處,才讓這路劍法得以大成,這《二十四品劍》甫一出世,便連敗數(shù)十名高手,名聲大噪。適逢太祖遭大唐朝廷追殺,澄泓公夫婦與崔狄之率領(lǐng)眾人護著太祖離開中土?xí)r期,漂洋過海,來到此處定居,數(shù)年之后,太祖開國,云浮山莊同時建成,這路劍法也就成了我族鎮(zhèn)派絕學(xué)。”
我點點頭,《二十四詩品》我少時也曾讀過,當(dāng)時只說作者可能是司空圖或李嗣真,現(xiàn)在看來,八成是后者所作,只見柔淵宗緩緩起身,一邊演練,一邊道:“‘二十四品劍’顧名思義共有二十四路,十二路‘天乾劍’主攻,十二路‘地坤劍’主守,二人各使一路劍法,動靜相合,陰陽相濟,練到深處,動靜陰陽變幻無常,老陽生少陰,老陰生少陽,千變?nèi)f化,威力無窮。另外這路劍法一旦使來,天人循環(huán),真氣激生,生生不息,遇強則強,不僅適合單打獨斗,更適合群戰(zhàn)突圍,眼下湛存的涅陽神功已初具規(guī)模,清兒的若水真氣也已有些火候,可以試著練習(xí)這套劍法!”說完開始給我們一一講解。
聽他細細解說,我才明白這“二十四品劍”是以二十四詩品中詩句作為劍招名稱,不僅包含劍法,也有步法,掌法,甚至內(nèi)功,再往深了說,更是一門學(xué)問,一種道理,一種世界觀與人生觀,必須研究透二十四詩品,理解了創(chuàng)作者的用意,才能來練習(xí)這路劍法,當(dāng)下我屏氣凝神,開始聽柔淵宗講述第一路:“雄渾劍”。
“‘雄渾劍’顧名思義,乃雄渾肅穆之意,使來講究自然之道,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第一招,名為‘大用外腓’,‘大用’之說見于莊子《人間世》: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無用之用也?!疅o用之用’就是這招的靈魂,使出來須得讓這無用之用渾然一體,屈伸變化,無窮無盡,與之相和的是地坤劍中‘沖淡劍’的第一招‘素處以默’,《莊子,馬蹄》曾言,同乎無欲,是為素樸,《莊子,在宥》亦說道,至道之極,昏昏默默,這招意思是,無知無欲,靜默無為,虛而待物,乃主防守,‘素處以默’的虛靜可以填補‘大用外腓’的破綻,動靜結(jié)合,陰陽相濟,來,你們權(quán)且一試!”說罷柔淵宗開始教我這兩招的細微變化,濯清雖然早已學(xué)會招式,但未學(xué)過劍訣,所以也跟我一其習(xí)練。
我聽完后不禁有些汗顏,這二十四品劍果然包羅萬象,只這兩招劍法便包含了許多道家至理,而且就招式而論,每一招劍法雖然只有八個變化,但兩兩相和,足有六十四般變化,暗合伏羲六十四卦的路子,若非我身懷“三心玄同大訣”,且研讀過《二十四品神劍訣》,根本無法吃透如此深的劍理,可縱然勉強吃透,實際用起來也是困難重重,相比之下濯清倒還好些,她從小家學(xué)淵源,道家學(xué)說讀過不少,理解起來不甚費力,即便是這樣,我們也用了整整七天,才學(xué)會這兩招劍法。而且只是囫圇吞棗,將諸般變化死記硬背,并未理解透徹。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我學(xué)武從未如此艱難,要是按這個進度,花上一年也未必能將這套劍法融會貫通,思索良久,發(fā)現(xiàn)自己雖然之前讀了許多道家典籍,但對其中道理卻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導(dǎo)致習(xí)練”二十四品劍”時,如同建造空中樓閣,無從下手。悟通這層道理,我索性不再學(xué)劍,只跟濯清還有柔淵宗討論以前研讀過的道家典籍、易經(jīng)天象玄學(xué)之術(shù),以及二十四詩品中的道理,沒想到只是研究學(xué)問,進境反而快了不少,兩月過去,我竟然可以理解的七七八八,再來看‘雄渾劍’與‘沖淡劍’,覺得之前如此難懂的劍意,竟開始變得有跡可循?!靶蹨唲Α痹醋岳锨f的“自然之道”,自然而然,氣勢磅礴,渾然一體,而又絕無形跡,“沖淡劍”乃道家虛靜的精神狀態(tài),靜默自處,靜則心清,心清則可察覺天地萬物的細微變化,甚至到了極處,可與天地萬物同化一體,與“三心玄同訣”頗為相似,若說“雄渾劍”乃剛中帶柔,“沖淡劍”就是柔中帶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