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時節(jié),天氣愈發(fā)炎熱起來。
受炎熱氣溫影響,陰冷潮濕的有莘之野山谷也迎來一年中難得的燥熱天氣。
姜離獨自一人在有莘之野里忙碌著,渾身上下早就被汗水打濕又吹干數次?,F在她正拖著一個巨大的木桶從山洞中走出來,朝著牡丹花海方向行去。
這段時間她一直忙著在有莘之野布置機關,也沒功夫打理自己。身上這件衣服已經穿了三天了,上面到處都是斑駁的汗?jié)n,看著十分潦草臟亂。
換作平日,她說什么也無法容忍這種邋遢的狀態(tài),早該沐浴更衣端正儀容了。
只是莊克的人隨時都可能出現,所以她必須抓緊現在的時間布置機關,一刻也不敢耽擱。越早完成機關布置,她和洛塵才越安全。
說起洛塵,她已經有一個月沒見到他了,不知他躲到哪里去調息養(yǎng)傷去了,算算時間他的傷應該快好了吧?
正好今天她就能完成機關布置,姜離盤算著,等完成了布置,她得好好自我打理一番,然后去見洛塵。
姜離加快了腳下步伐,很快便來到了花海前。
六月已是盛夏,就算山谷中陰冷氣候可令花開時間有所延長,但也不能違背自然規(guī)律,這些花早到了該大面積凋零的時候。
可現實情況卻是,花海不僅沒有凋零,反而有越開越烈勢,遍野的牡丹花比姜離剛到有莘之野時更嬌艷幾分。
眼前的牡丹花海和最初看到的有所不同,牡丹花花枝上都掛著一抹若隱若現的殷紅,哪怕那些花朵并非紅色,花枝上同樣殷紅如血,看著頗為怪異。
姜離拖著那只半人高的大桶走到花海的一角,這里花枝上的殷紅要淡一些。她從桶里舀起一瓢紅色液體澆灌到花枝上,花枝上的紅頓時濃烈了許多,同時有一股腥臭氣息撲鼻而來。
這一桶紅色液體是姜離從有莘之野中,那些兔、狐、狼等動物身上取來的鮮血。最近這半個月里,她當了回屠夫,將有莘之野里半數的動物抓來殺了,割脈取血。
她將取來的血一一澆灌在牡丹花海上,為得就是要把牡丹花海打造成一個巨大的迷陣,現在只等把這最后一角也用鮮血灌滿,她的陣法就算完成了。
洛塵要知道她殺了上千只動物來取血布陣,不知會不會責備她濫殺。若非萬不得已,姜離其實也不想用這樣血腥的方式來布陣。
莊克人多勢眾,洛塵又受了傷,光靠她一個人,不行極端手段怎么擋得住對方?
以獸血澆花,將血中怨力通過花香傳播,結血怨之霧,不僅可以迷惑敵人,更能傷敵于無形。這個方法她是從書上看來的,也驗證過,的確十分有效。
雖然血腥了些,但這是不折不扣的陰遁妙術,方法簡單而有效,只要運用合理,她完全可以借此抵御莊克的追兵。
所以就算知道日后洛塵可能會責罵,她還是毫不猶豫地選擇了這個方法,比起那些動物,當然是她和洛塵的命更重要。
正忙碌著,花海后方向傳來一陣清脆的鈴聲,這些鈴鐺是她放置在林中用來示警的。
林中動物被她殺光,不存在動物誤觸的情況。
鈴聲既然響起,便意味著敵人到來。
姜離趕緊把最后幾株沒有澆灌的花都澆上一瓢,然后將早就存放在花海邊一堆碧草點燃。
碧草迅速燃燒,釋放出大量白煙,白煙飄入花海,混入澆灌過獸血的花枝中,漸漸變成了一層血紅色的淡霧。
隨著白煙不斷涌入,血霧也由淡轉濃,最后整個花海都籠罩在一片血色之中,看不清前方。
做完這些,姜離退出花海,人影慢慢消失不見。
她消失后不久,跟著就有一行人從花海前的山林里出現,看他們穿著打扮,正是兩個月前夜里伏擊洛塵和姜離的那群人。
這群人一個個都衣衫不整的狼狽樣子,不少人臉上、身上都掛了彩。他們雖有傀儡師們傳來的情報,但還是在莘野古城里的機關下吃了不少虧。
好不容易破解機關從古城里走了出來,現在又看到眼前這一大片血霧,頓時全都面色凝重,不知該怎么辦好。
他們在血霧前停留一陣后,為首的一個瘦高男子站了出來。
瘦高男子本想在林中抓只活物丟入血霧中去試探,但整個林子一片死寂,沒有半點生機,他找了半天,連只蚊子都沒找見。
最后他只能作罷,抓起身旁傀儡師的甲人丟到血霧中去。
甲人入霧,傳來滋滋一陣聲響。鐵鑄的甲人沾上血霧后,表面的鐵皮上漸漸生出一層暗紅色的鐵銹,黝黑的甲人頓時變得銹紅。
看樣子這血霧具有很強的腐蝕性,血肉之軀沾染上可能會被侵蝕得渣都不剩。
被血霧擋住去路,眾人只好退回林中重新尋找出路。他們在林中摸索一陣,發(fā)現樹林左右兩側盡頭都是千仞石壁,根本沒有第二條路可走。
所以現在情況就很明朗了,他們要么冒險走入血霧,要么退后莘野古城,除此之外沒有第三種選擇。
他們在莘野古城里就已經吃了不少虧,對有莘之野里的這些機關迷陣很是忌憚。從他們自身角度而言肯定是不愿冒險的,但莊克對他們下了死命令,就這么兩手空空地回去,恐怕不好交代。
想到莊克那瘦削陰冷的臉,眾人心頭均是不寒而栗。比起血霧,還是莊克更可怕,所以他們最后只有選擇硬著頭皮走進了血霧之中。
他們把甲人排成一排擋在前方,又用布條把身子、手、臉都包裹得嚴嚴實實,只在眼睛處留下一條縫用來觀察。
做好這些準備工作后,他們這才走入花海血霧之中。因為只有一條細縫可供觀察,他們的視線十分有限,走起路來難免踉踉蹌蹌,又緩慢又笨拙。
再加上他們渾身都裹著布條,看著渾沒人形,反而更像被驅趕的尸體一樣。要是有外人看到這幅古怪畫面,可能會懷疑自己是不是遇上的傳聞中的湘西趕尸隊了。
這些“尸體”小心翼翼地跟在甲人身后,有甲人在前蹚路,他們相對安全許多。
鐵鑄甲人在血霧的侵蝕下,不斷傳出滋滋滋地聲音,同時伴隨著甲人踩踏花海的沙沙聲。
兩股聲音混合在一起,合奏出一曲奇妙又詭異的樂章,攪擾沉眠的亡靈。被打擾的亡靈紛紛從睡夢中醒來,它們嗅到空氣中甘甜的人味,頓時饑渴地翻身而起。
他們只覺得腳下的泥土一陣翻動,低頭看去,詭異的一幕就出現了。
只見一截截白骨從泥土里伸了出來,白骨出土后主動拼湊在一起,變成一只狼的形狀。白骨之狼完全成型后,它左右搖動身子,抖去身上泥土,做出個仰天長嘯的姿勢。
白骨竟然復活了?他們這不是在做夢吧?
不等他們有所反應,白骨之狼便邁開腿腳朝他們奔跑過來。白骨之狼的速度很快,轉眼就已越過甲人朝后方的活人奔來。
操控甲人的傀儡師首先受到襲擊,白骨之狼一頭撞在傀儡師的胸口,骨架立刻被撞散。傀儡師也被這股沖撞之力撞暈在地。
狼骨架落地后迅速重新整合在一起,跟著又朝第二個傀儡師沖撞過去。
傀儡師這才反應過來,轉身就要閃躲,可腳下使力,卻感到有什么東西死死抓著自己,竟是動彈不得。
他低頭一看,才發(fā)現腳下的泥土里,不知何時伸出許多動物的獸爪骸骨,這些獸爪骸骨正死死抓著自己的腿腳,將他釘在原地。
無法閃躲的傀儡師只能眼睜睜看著白骨之狼沖來,撞上胸口,一股巨力從胸口襲來,人瞬間暈厥過去。
白骨狼接連發(fā)動攻擊,轉眼間就有五六個傀儡師被撞倒在地。這些傀儡師身體素質一般,被骨狼撞倒后大都立刻昏厥。
其中有一個倒地后沒有立即昏厥,地上那些獸爪骸骨馬上就伸了過來,抓掉他臉上蒙的布條。沒有了布條保護,傀儡師的臉迅速在血霧中潰爛出血。然后便看到他抓著自己的臉,在地上慘叫打滾。
傀儡師的慘狀把其他人嚇到了,他們個個拔腿就要往回跑,可他們腳下同樣被獸爪骸骨死死抓住,不能動彈分毫。
慌亂的情緒在他們中間蔓延開來,這時為首那個瘦高男子趕緊站了出來。
他的功夫要比其他人好得多,只見他腳下運勁震開抓住自己的獸爪骸骨,抓起腰間毒鞭就朝白骨狼抽打過去。
白骨狼接連被他的毒鞭抽中,白生生的骨頭被毒氣熏得焦黑,這要是換作正常活物,早被毒死了,可白骨之狼本身就沒有生命,也就沒有被毒死的說法,即使骨頭被毒氣熏染,也絲毫不受影響。
毒氣雖然影響不了它,但鞭上的力道卻是實實在在承受下來,白骨被鞭勁抽得一根根碎裂,很快就變成了一堆骨頭殘渣。
到這時,白骨狼的活力才徹底被剝奪,又重新變成一堆死物。
男子眼尖,一下就從那堆骨頭殘渣中發(fā)現了一枚血紅色的符咒。看到那枚混在骨渣中的符咒,他頓時明白過來——這骸骨之狼是受傀儡符的驅動才來攻擊他們。
根本就不是什么白骨復蘇,這是傀儡術,有人在暗中操控著一切。
白骨狼被男子用毒鞭抽散后,很快又有兩只野獸骸骨從土中爬了起來,準備接著對他們發(fā)起進攻。
知道有人暗中操縱后,眼前的野獸骸骨就不足為懼了。男子立刻冷靜下來,把自己的發(fā)現告訴給同伴,讓他們也冷靜下來。
他們都修習過陰遁入門的傀儡術,知道破解傀儡術的核心在于切斷傀儡與傀師之間的聯系。
這些骸骨傀儡與傀儡師之間的聯系靠傀儡符維系,只要拔除野獸骸骨上的傀儡符,骸骨就會恢復如常。
傀儡符藏于傀儡體內,外人很難將其找出,但對于他們這些修習過陰遁術的人而言卻很簡單。
傀儡符需要用元氣共鳴的方式來激活,而元氣共鳴必然導致遁氣凝結,所以只要尋找這些傀儡骸骨身上陰遁之氣聚集最盛之處,必然就是傀儡符隱藏的位置。
知道這個原理,他們很容易就能找到野獸骸骨身上的傀儡符,拔出藏于獸骨中的傀儡符,讓獸骨傀儡失去活力。
隨后攻過來的獸蠱傀儡一一被他們阻擋下來,隱藏暗處的傀儡師看到傀儡的進攻連連受阻,繼續(xù)攻下去也沒有什么意義,反而還有暴露自己的危險,索性就不再驅動獸蠱傀儡。
那些從泥土里爬出的骸骨一個個都停止了動彈,大地重新恢復平靜。
但平靜從來就不意味著安全,就像風平浪靜的湖面下往往藏著波濤洶涌的暗流,平心靜氣的面容后多半有一雙包藏憤怒的眼眸,平靜安然的雪山中也一定有一潰千里的兇險。
所以眼前的平靜,不過短暫鋪墊,而隨后展開的,才是真正的好戲。
骸骨停了下來,倒在地上的那些同伴們的尸體隨后卻站了起來。
經過血霧的腐蝕,曾經熟悉的同伴已經發(fā)生天翻地覆的變化,他們臉上、身上到處都是潰爛的創(chuàng)口,渾身上下散發(fā)出一股濃濃的血腥氣。
那一張張血肉模糊的臉上,雙眼中閃爍著兇厲的光芒,手腳不安分地四處揮動,像是修羅煉獄里爬出的惡鬼,沒有半點活人氣息。
五六只惡鬼同時朝他們撲了上來,眾人趕緊防御。然而腳下的骸骨獸爪極大地限制了他們的行動能力,惡鬼的行動又快,不等他們展開防線,惡鬼已撲到眼前。
這些被血霧侵蝕的惡鬼行動沒有半點章法和理智,沖上來對著人的身體就是一陣撲咬,完全成了嗜血的野獸,立刻就有七八個人被他們咬傷。
那些被他們咬中的人傷口暴露在血霧中,瞬間潰爛,立刻便送了命。
而那些變成惡鬼的人早在一開始就已喪失了生命,也沒有任何痛楚和畏懼可言,完全是冰冷的殺戮機器,不管對方對自己身體造成怎樣的傷害也不退縮,不斷地向著自己曾經的同伴發(fā)起最瘋狂的進攻。
更可怕的是,那些被惡鬼擊倒的人,在身體沾染上血霧后也跟著發(fā)生變化,由人變鬼,加入到惡鬼大軍,朝自己曾經的同伴反撲過來。
如此一來,他們的敵人不減反增,他們越是拼命反抗,受傷變化的人越多,情況對他們極為不利。
為首的瘦高男子本以為,從地上爬起的同伴尸體又是受到傀儡術的影響,可事態(tài)接下來的發(fā)展將他的想法否定。
再高明的傀儡術,再厲害的傀儡師也沒有這種本事,能將傀儡術施展出連鎖效應,讓傀儡不斷增多。
不過這種利用媒介操控外物的情況,分明就是遁甲門陰遁術的展現。他在陰遁術上的造詣不淺,能夠看出其中的一切門道。
他不知道眼前的血霧到底藏著什么奧秘,但有一點他可以肯定——眼前的血霧一定是陰遁術的一種。
除了他們自己人外,這世間僅剩姜離一人會使用陰遁之術,但姜離修習陰遁術的時間尚短,只會最基礎的傀儡術。上次和她交手時,她連結氣成符都還沒掌握,難道短短兩個月時間,她的陰遁術就有了突飛猛進,可以施展出眼前這種高深的陰遁術?
這是條很重要的消息,得及時傳遞給主人莊克。
不過眼前最重要的還是想辦法破解眼前困局,隨著時間推進,情況對他們越發(fā)不利,已經有一半的同伴變成敵人,照此情況發(fā)展下去,要不了多久他們這幫人就得在這片血霧里全軍覆沒了。
必須想辦法盡快沖出血霧,在這片血霧中他們束手束腳,就再大的本事也使不出來。
莊克臨行前對他有過交代,他是這隊人的首領,對這隊人有絕對的處置權,必要時候可以行極端手段。
現在正是使用他絕對處置權,施展極端手段的時候了。
只見瘦高男子把纏滿布條的手伸入懷中,從懷中掏出十幾張符咒,他運勁依次將這十幾張符咒打入身邊人體內,隨后默念咒訣。
那些身受符咒的同伴被符咒驅動,身不由己地朝著瘋狂的惡鬼沖去。在符咒的影響下,他們也像死人一樣不畏疼痛不懼死亡,爆發(fā)出驚人的戰(zhàn)斗力,立刻就組成一條銅墻鐵壁般的防線,將那些惡鬼都阻攔下來。
“還活著的都跟我來?!蹦凶哟舐暫傲艘痪洌缓筠D身便朝后方走去。其他的同伴聽了這話后,也不理會那些還在與惡鬼作戰(zhàn)的同伴,立刻跟了上去。
在他們身后,那些被他們拋棄的同伴還在拼死攔截敵人的進攻。這些人被攝魂符攫取了神魂,已然沒有意識,只會按照首領咒訣傳達的命令行動。
被攝魂者和被侵蝕者在血霧中展開了一場冰冷、殘酷、血淋淋的廝殺,他們的生命已然不在,但身體還在像傀儡一樣被人驅動著,像一枚枚棋子,被命運的巨手推動著,身不由己地自我毀滅。
脫離戰(zhàn)場的其他人在瘦高男子的帶領下,迅速向著血霧深處走去。
隨著他們不斷深入,身前的血霧開始由濃轉淡,視線明顯更加清晰,前方隱約可以看見有一個人影正站在遠處。
蒙著一層面紗的姜離正站在血霧之中,她臉上的面紗經過特殊處理,讓她可以在血霧中視物。
血霧里發(fā)生的一切全都落入她眼中,沒想到莊克手下的人一個個都這么狠,竟然用犧牲同伴的方式來換取自己的安全。
她精心布置的這片血霧是攔不住他們了,不過能夠消耗掉半數的人已經足夠,接下來就換個戰(zhàn)場繼續(xù)較量。
姜離站在原地,等到莊克的手下慢慢靠近以后,她才轉身退去。
看到血霧中那個人影移動,瘦高男子立刻帶人追了上去。
血霧慢慢開始散去,前方的身影漸漸明朗起來,果然就是那個兩個月前有過一次照面的姜離。
在姜離的刻意引誘下,眾人一路來到了一個巨大的山洞入口。姜離走進山洞消失不見,其他人害怕山洞中藏有機關,不敢貿然進入,紛紛在山洞前止步。
瘦高男子朝山洞投去探視的目光,山洞里黑黝黝一片,什么也看不見。
但他聞到了,一股無比熟悉又十分害怕的氣息,這一路走來,他不知聞過多少次了。
那是血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