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過多久,楚隨云來了,行色匆匆,睡眼惺忪,顯然是剛從床上爬起來,連大氅都沒來得及披上一件。
“蘇姑娘。”
楚隨云一路走到蘇隱面前,竟是客客氣氣的拱手一拜,在眾人面前,給足了蘇隱面子。
蘇隱回禮,以同樣恭敬的口吻喚了一聲,“世子爺?!?p> “冬夜寒涼,煩請?zhí)K姑娘移步府中,有什么誤會,我們慢慢解釋?!?p> 楚隨云不問蘇隱為何而來,也不欲詢問事情始末如何,只是對著蘇隱做了個請的手勢,要蘇隱進去安和王府,大家關起門來說話。
王府伺候的下人也趕緊拎了燈籠上前,為蘇隱照明腳底下的路。
蘇隱么,偏不。
“人命關天,絕非誤會?!?p> 一口駁了楚隨云想要大事化小,將一切歸結(jié)于誤會的念頭,再看著楚隨云,一本正經(jīng)的問,“本該報官來辦的事情……楚世子可知,民女為何來安和王府門前?”
“為何?”
“一,安和王府姓楚,代表著皇室,皇上愛民如子,想必安和王府亦然!二,此事事關安和王府,而楚世子又在刑部擔任要職,由楚世子出面處置,方能決斷出公道?!?p> 先是提到皇帝,用皇帝的準則警告楚隨云,此事的決斷事關皇家尊嚴,誰要敢囫圇,丟的是皇家的臉,皇帝的臉!
再是提到楚隨云在刑部任職,若不能審理出個子丑寅卯,不僅刑部的公道不復,就連楚隨云這個人的公正也值得懷疑。
看似抬高的話,愣是將楚隨云壓得死死的,牽扯著刑部,安和王府,乃至皇帝,稍有不慎,楚隨云也脫不了干系。
“此案就在這里審?!碧K隱說,“當著百姓的面,方能顯出公正,楚世子覺得呢?”
楚隨云要是說不好,就顯得這事兒是不公正的。
高帽早就給帶上了,楚隨云哪里敢說不?
更何況,蘇隱敲鑼打鼓繞著最熱鬧的幾條巷子繞了一圈,已經(jīng)將事情鬧得人盡皆知,哪怕此刻并沒有透出一點兒原委,眾人也是曉得,花錦城出了人命,死的是瑾臨城的人,害死人的是安和王府的人。
能堵一個人的口,還能堵得了悠悠眾口嗎?
當眾審理,是定局。
楚隨云看清態(tài)勢,知道這事兒不可能有回環(huán)的余地,便也擺出審案時的嚴明,正色道,“蘇姑娘且將事情道來。”
——“昨日清晨在城外十里亭,安和王府七公子打傷我許多運糧的車夫,我本憤怒,卻見七公子主動結(jié)了藥費,給了補償,還送他們回瑾臨城,態(tài)度極好,似是知錯。此事,我便不想追究了的。”
——“沒想到,七公子是假裝示好,根本沒打算放過眾人!他送人返回時,亦是在十里亭,欲殺人滅口!”
——“虧得我惦記車夫們傷重,暗中安排了人護送,才避免了血流成河的慘狀,可到底不周全,其中一個車夫還是被一刀斃了命。我?guī)淼娜?,在回去的途中出了事,我勢必要為他討一個公道?!?p> ——“人就在板車之上,一刀穿心,身上的窟窿尚在,世子爺不妨移步查看?!?p> 楚隨云走上前,看了一眼那人的傷口,果然一刀穿心,手起刀落,并不陌生的手法……
“蘇姑娘可有人證?”
“我們都是人證!”
跟隨蘇隱同來的一行人異口同聲的回答,對著楚隨云齊齊跪下。
楚隨云想,二三十個車夫,在花錦城逗留不過一夜,初來乍到,誰認得他們?
誰是誰,誰又能分得清楚?
那人時常做些殺人放火的勾當,誰知道是不是他殺了人,被人撿了現(xiàn)成的尸首加以利用?
總不能,蘇隱說死的是誰就是誰吧。
既然當眾審案,既然蘇隱口口聲聲要公正,楚隨云自然是要“公正”的。
“這些人證,皆是蘇姑娘的人,按照律法,他們的說辭不足成為證據(jù)?!背S云認真的說,“蘇姑娘不若想想,可有其他人可以作證?!?p> 蘇隱沉默了片刻,看向一邊站著的楚臨云,“那九公子可算得人證?從瑾臨城出來的三天,九公子與眾多車夫同吃同住,九公子記性很好,第一天就記清了所有人的名字長相,板車上躺著的是誰,只要九公子看一眼,便能知道真假了?!?p> 由此可見,蘇隱真不是個好人。
讓楚臨云作證。
楚臨云要是說不認得死掉的那人,有包庇楚徠云的嫌疑,還,如果無視皇帝的愛民如子,無視人命,那是不忠。
楚臨云要是說認得死掉那人,便是六親不認,妄圖用出賣兄弟手足換一個“好”名聲,不仁不義。
這不是讓楚臨云作證,是將楚臨云推到風口浪尖,將自己的難題和楚隨云的難題都押注到了楚臨云身上。
事情走向如何,皆是楚臨云的一句話。
無數(shù)雙眼睛齊刷刷的看向楚臨云。
楚臨云輕嘆。
早知道這場戲要他登臺,他便不該出來,這時候裝暈,還來得及嗎?
“倒是忘了考慮九公子的立場,進退兩難,確實難為人。九公子要是不好開口,便不用勉強。”
蘇隱這是以退為進,逼著楚臨云開口。
楚臨云淡淡的看了一眼蘇隱,面色平靜,神色不明,緩步走到板車前,掀開草席一角,將那人的面容仔仔細細看了好幾遍。
他說,“這是瑾臨城來的其中一個車夫,姓賈,家中排行老二,都稱呼他為賈二哥,住在瑾臨城城隍廟旁側(cè)的那個村子的第五戶,家里有個瞎了眼的老母親?!?p> 說得這么仔細,必然不會是撒謊。
確定了死者的身份,證實了蘇隱所言不假。
可,身份是定了,誰又能證明是楚徠云動的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