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云中,時而熱浪翻涌、時而烏云密布、時而傾盆大雨,但與往昔不同,今歲的云中充滿著勃勃生機。
天色漸晚,金河泊畔人聲鼎沸,忙碌一日的百姓陸續(xù)歸營,端起鮮奶、糜子、野菜熬煮的稀粥。
是的,拓跋珪的‘賑濟’僅是如此,種田是曠日持久的偉業(yè),不是一朝一夕之事,在糧食短缺的情況下,百姓不至餓死已經是他能做到的極限。
粥棚不遠處的茅草屋外,魏三與孫兒花弧、孫女花蕓坐在地上,品嘗著味道怪異的奶粥。
奶粥帶著一股濃重的腥膻,不過魏三一家并不在乎,亂世之中,百姓所求不過是‘果腹’二字,安有苛求?
花蕓見小弟吃的津津有味,將碗底濃稠的米粒倒入小弟碗中:“小弟,阿姊吃不下了”。
花弧內心清楚這是阿姊疼愛自己,
倒也沒有矯情,端起碗狼吞虎咽,花蕓見狀,臉上露出久違的笑容。
花弧喝完奶粥,砸吧砸吧嘴,意猶未盡的舔舔嘴角,獻寶似的掏出一個白色的方塊:“阿姊,這叫奶酪,北人平日里就是吃它,一塊可抵數斤米糧,你吃吧,這是小弟專門帶給你的”。
“哪來的?”花蕓還沒有動作,魏三卻是怒氣滿面。
花弧也被魏三的過激舉動嚇住,奶酪掉在地上摔成小塊,過了許久方才怯生生答道:“女主人賞的”。
魏三見孫兒神態(tài)不似作偽,收起怒容,告誡道:“咱祖上是六郡良家子,世世代代都是良人,沒做過對不起人的事”。
“況且這北人對咱是有恩德的,你可千萬別做讓祖宗不得安生的丑事”。
花弧撿起沾染泥土的奶酪,耐著性子解釋一遍,“真是女主人賞的”。
魏三頷首,不再言語,望著夜空中閃爍的繁星,回想著北人到來后的變化。
變化諸多,不一而足。
至少,魏三的身份不同于以往,憑借三代人摸索出的種田手藝,他被屯田都尉授予保長一職。
保長是什么官職,魏三弄不明白,他只知道自己的職責是帶領十戶百姓屯墾。
魏三并不想當什么保長,他只想開開心心種田,當上官告訴他,保長可以減免一成稅賦,他沒有猶豫,重重點頭。
再說花蕓、花弧姊弟二人,她倆被送到了一戶失去青壯的人家,替女主人收割牧草、喂養(yǎng)牛羊、擠牛羊奶……。
女主人不到三十歲,膝下僅有一個八歲的女兒,故去的丈夫姓袁紇,算是高車人的后裔,不是純正的鮮卑種,因此袁紇氏并沒有得到過多撫恤。
她對花蕓姊弟二人還算不錯……
零零碎碎的記憶碎片不足以梳理清事物變化的脈絡,百姓生活的變化得從拓跋珪任命張恂為屯田中郎將說起……
張恂的才干遠超拓跋珪預期,其人就任屯田中郎將后,細化戶籍,百姓分農、士、工、醫(yī)……一切井然有序。
細化戶籍之后,自然要創(chuàng)立新的戶籍制度管理百姓,設置基層行政組織。
拓跋珪沒有延續(xù)舊代‘無為而治’的道路,于是新的制度‘保甲制’應運而生。
這一制度雖然不是穿越者首創(chuàng),但他的制度結晶不容小覷,舊時南京國民政府便以‘保甲制’統(tǒng)籌鄉(xiāng)里。
拓跋珪略加改動:以十戶為一保,設保長;十保為一甲,設甲長;十甲為一鄉(xiāng),設鄉(xiāng)薔夫。
農戶稅‘什五’,借用官府耕牛者,加‘什一’。保長稅‘什四’,甲長稅‘什三’,鄉(xiāng)薔夫稅‘什一’。
‘什五’之稅,比起西晉的‘三十稅一’絕對算得上暴政了。當然,比起曹魏‘什八’的苛政還是有所不及。
總結起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歷史倒車該開還得開。
講完農再講士,代國的士當然不是代表知識分子的‘士’,在精神文明匱乏的代國,有識文斷字之能便可勉強稱為士。
不需要以“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作為追求目標,只需要稽查戶口、征收賦稅、調派徭役、維護統(tǒng)治秩序。
俸祿自然是沒有的,朝官都沒有俸祿,鄉(xiāng)官就更別提了,減免賦稅已經是代王的恩德了。
百工、醫(yī)匠單獨集中,戶籍分別列為工戶、醫(yī)戶,減免三成賦稅,百工負責打造耕犁、農具,醫(yī)戶負責診治病患。
隨著分戶順利進行,農業(yè)生產也有序展開,北人、烏桓、高車、晉人……在同一片土地上屯墾,民族矛盾雖有,但并不似想象中的尖銳。
究其原因,五胡是居于漢地的少數民族,并不是塞外的胡人。
如:劉淵出生于新興郡,官爵北部都尉。
石勒出生于上黨武鄉(xiāng),父為部落小酋,太安年間天災人禍,賣身豪族佃戶,后來石勒忍受不了奴役逃跑了,不料剛出虎口又入狼窩,晉朝都尉劉監(jiān)見石勒生得壯實,欲賣石勒,辛得舊識寧驅相助,逃過一劫。
之后,石勒投奔了都尉李川,飽受饑寒,差點餓死,再次逃跑,逃跑路上遇見舊識郭敬,受到接濟,二人籌謀販賣同族(羯人),未果。
好景不長,東嬴公司馬騰為籌集軍餉,大捕胡兒,石勒終究沒能逃過被賣為奴隸的命運,販往平原國的路途上,石勒受盡屈辱,賴于舊識郭氏照顧,僥幸未死。
后來的故事無需多說,奴隸皇帝僅此一例。
羌族姚氏、氐族苻氏與魏晉王朝的關系更加源遠流長。
拓跋氏的王號不是僭稱,而是正兒八經的朝廷冊封,東晉朝廷更是馬不停蹄給慕容廆、慕容皝父子加官進爵,賜軍資以數百萬計……
五胡亂華是歷史的必然結果,必須清楚認識到五胡亂華之前的社會環(huán)境。
換言之,華夏自亂,五胡趁虛而入。
西晉沒有及時處理土地問題、奴婢問題、流民問題,使得原本畸形的社會生態(tài)更加脆弱,在與內遷少民的斗爭中一觸即潰,這才是五胡亂華的本質。
東晉延續(xù)了西晉的制度,將南北士族利益嫁接,大力發(fā)展莊園經濟。
在晉室自棄天下的情況下,苻堅是北方生民的拯救者,他的志向是‘賓服四夷,歸化萬邦’。
相反,東晉對于復興晉室、重整河山一點都不熱心,朝臣大言不慚:‘田宅不可復售,舟車無從而得’‘舍安樂之國,適習亂之鄉(xiāng)’,祖逖、庾亮北伐屢為后方牽制,之后又有殷浩北伐,均未成功。
三位前輩在上,桓溫已經生不出恢復中原的志氣。
桓溫進軍至灞上,民爭持牛酒迎勞,男女夾路觀之,長者含淚道:“不圖今日復見官軍!”
面對百姓簞食壺漿以迎,桓溫沒有向近在咫尺的長安城發(fā)起進攻,而是按兵不動,當然,并不單純是桓溫北伐意志不堅,桓溫入灞上沒有世家豪族來投也是一個重要原因。
士族門閥、豪族(塢堡主)地主、胡人酋帥,沒有人在乎統(tǒng)治階級的血統(tǒng),而百姓沒能力在乎!
凡此種種皆可明晰,階級矛盾在前、土地矛盾在中、民族矛盾在后。
解決階級矛盾、土地矛盾,民族矛盾不攻自破。
……
登國元年,恂別民戶,佐創(chuàng)保甲。
——《魏書》卷三十七
錦鯉跳跳
……情緒激憤,未曾收筆……若有不適,棄之即可 感謝HJE46456、金泰耎的果達、極限梟雄的打賞,感謝統(tǒng)11的月票…………感謝友友們的推薦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