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師尊，你后悔嗎？
你看啊，恨一個人有什么好的呢，到最后記得最深的，讓自己最痛苦的，反而是自己恨著的人，而被自己恨著的人卻一點(diǎn)都不自知。
既然恨一個人這么痛苦，那就不恨吧，可是要是不恨的話，他們之間好像什么都沒有剩下，仿佛他們之間所經(jīng)歷過一切都是鏡中花，水中月。一想到這個，他就感到慌亂和空虛。
比起讓他痛苦的恨著一個人，他更害怕他們之間所有的一切都不曾存在過。所以他說，恨著吧恨著吧，恨著這個人吧。
所以他就恨著，一恨就是五年。
莫辭像是施了法術(shù)的機(jī)關(guān)，不知疲倦的又問道：“師尊真的不想吃點(diǎn)東西嗎？”
他頓了頓，接著說：“這可是我今天早上才做好的呢，是你喜歡吃的桃花酥還有杏花糕，師尊真的不嘗一下嗎？”
葉落知不語。
莫辭自顧地說著：“師尊這么久沒有嘗過弟子的手藝，弟子還以為師尊多少會有些想念，多多少少的會吃一點(diǎn)呢?！?p> 葉落知輕嘆了一口氣，她下床，走到桌子前坐下。
莫辭見她終于有了動作，那雙桃花眼立刻亮了起來，等她坐下來的時候，連忙將那些早點(diǎn)推到她的面前，嘴上說道：“師尊，你快嘗嘗，看看好不好吃。”
葉落知看著眼前的早點(diǎn)，還是熟悉的模樣，聞起來的味道也還是一樣的香甜，但是她卻沒有像以往那般，拿起一塊品嘗一下。
莫辭看著她遲遲不動手，剛才雀躍的心情一下子淡了下來，他問：“師尊，你不吃嗎？”
葉落知看著莫辭，他此刻正撇著嘴看著她，如果不是她告訴自己，他已經(jīng)不是他了，她都快以為她回到了很多年前，她初見他的時候。
“莫辭，何必騙你自己呢？”
莫辭表情一下子凝固，他阿姐曾經(jīng)對他說，思齊，我知道你是在騙我，可是，你騙不過你自己啊。
現(xiàn)在，他的師尊也對他說，莫辭，何必騙你自己呢？
原來，原來她們都知道，他是在騙自己，可她們卻沒有一個人愿意配合一下他，讓他騙騙他自己。
讓他騙一下他自己，他沒有修習(xí)魔族術(shù)法，沒有被打下懸石淵，他不是顏思齊，也不是什么魔族至尊，只當(dāng)是他做的一場夢，夢醒了，他還是無盡峰的一個小弟子，還是葉落知的徒弟。
可是，卻沒有一個人肯配合他一下，她們一個個都要戳穿他，讓他原形畢露，讓他藏?zé)o可藏，讓他退無可退，讓他面對他根本不想面對的現(xiàn)實。
她們不知道，有些時候，能活在自己給自己編織的世界里，也是好的。
莫辭動了動嘴唇，佯裝聽不懂，“師尊在說些什么，弟子聽不懂，師尊還是快些用餐吧?！?p> 葉落知看著又被推到她面前的糕點(diǎn)，抿了抿唇，又看向莫辭，此刻他正盯著糕點(diǎn)看，她輕聲道：“莫辭，你恨我的吧？當(dāng)年，我將你打下懸石淵，這么多年以來，你是恨我的吧？”
莫辭低著頭，他覺得葉落知這輕飄飄的一句話，比任何時候都要傷人。他都在回避了，為什么她一定要揪著這點(diǎn)不放？
“你自己都知道你恨我，你也知道，我們之間已經(jīng)回不到過去了，所以啊，你就不要自欺欺人了?！?p> 莫辭覺得喉嚨酸澀的厲害，他抬頭看著她，“師尊，回不去了嗎？”
葉落知搖搖頭，“莫辭，回不去了?！?p> 他像是不肯相信這個事實，重復(fù)的問道：“真的回不去了嗎？”
葉落知點(diǎn)點(diǎn)頭，“真的回不去了?！?p> 莫辭再次聽到肯定的事實，那雙桃花眼里的悲傷幾乎要溢了出來，他早就知道的事實不是嗎？
他只是不想承認(rèn)而已，他只是還想著要騙一騙他自己而已，他只是還想呆在他為自己編織的世界里久一點(diǎn)而已。
可是，總是有人不順?biāo)焖男囊?，硬生生地將他拉入這個讓他感覺到痛苦而窒息的世界里。
她們都在騙他，他阿姐說，只要他還想著做，一切就都還來得及，所以他去做了。
可是，他師尊卻對他說，莫辭，我們已經(jīng)回不到過去了。
他阿姐不是說，只要他還想著去做，就還來得及嗎？怎么就回不去了呢？
莫辭眨了眨那雙已經(jīng)開始泛紅的桃花眼，他覺得眼睛酸酸澀澀的，有些難受，半響，他問道：“師尊，我問你一個問題，你可不可以如實的告訴我你的答案？”
葉落知看著他，回道：“你問吧?！?p> 莫辭靜靜的看了她許久，還是問了那個讓他既想知道又害怕知道答案的問題：“師尊，這么多年，你后悔過嗎？”
葉落知的身體僵了僵，雖然莫辭沒有說，師尊，當(dāng)年你把我打下懸石淵，你后悔過嗎，但是她明白他的意思，她不知道該怎么去回答他這個問題。
這么多年，要是說一點(diǎn)后悔都沒有，那是假的，可若說后悔，她覺得就算再來一次，她也還是會將他打下去。
莫辭緊緊的盯著葉落知，生怕錯過什么，但是，他依舊沒能從她臉上看出點(diǎn)什么。
他一直期待著她能說一句她后悔了，只要她說她后悔了，他就信她了，然后將之前所有的不愉快都給忘掉，重新對她好，他就是這么沒出息。
但他一直沒有等到他想到的答案，葉落知一直沒有回答他，她只是靜靜的坐在那里，陷入她自己的沉思中。
他覺得自己真是可笑又可悲，眼前的這個人，連騙一下他都不愿意，他勾著嘴角自嘲道：“果然是我太蠢了，才想著要問師尊這種問題。我明明一早就知道答案了，可還是明知故問?！?p> 他說著說著，就忍不住仰頭大笑了起來，笑聲里滿是悲愴。
明明知道了答案，可還是不死心，還是要問出來，問出來了又怎樣呢？
不是自己給自己找罪受了嗎？不是讓一切真相暴露在罪惡的空氣中了嗎？不是自己親手將自己所編織的夢境給打碎了嗎？
他站起來，轉(zhuǎn)身往外走，轉(zhuǎn)身的那一瞬間，一滴淚從眼角滑落，滴落在地上，悄無聲息。
只是他不曾看到，當(dāng)他轉(zhuǎn)身的那一瞬間，他身后的人，那一雙如同黑曜石般的眼睛，此刻已經(jīng)紅透，眼睛里的淚水越蓄越多，直到模糊了雙眼。
顏奕涵那天晚上叫莫辭放手去做，她的意思只是叫莫辭去楓林坳找葉落知好好談?wù)?，她實在沒想到莫辭會牛逼哄哄的直接帶兵攻進(jìn)無盡峰將人帶走。
她覺得她這個弟弟腦子絕對是壞掉了才會想著這么做，他這么做是去找人問問題的架勢嗎？他都直接打進(jìn)人家大本營了，當(dāng)著整個無盡峰滅了人家的威風(fēng)了，他還想著問問題，人家不打死他就不錯了。
他絕對是這些年帶兵打戰(zhàn)給打傻了，思維與常人真是大有不同。
所以，當(dāng)侍女跑來告訴她說君上又跑到魔宮后面的斷崖上喝酒時，她倒是一點(diǎn)都不驚訝。
她以為他只是像以往那般借酒消愁而已，并不大在意，等到將手頭的政務(wù)都處理完了，才懶洋洋的去后面的斷崖上找人。
她到的時候，莫辭的身邊滿是空掉的酒壇子，看這樣子也不像是以往那般簡單的喝酒賞月。
她走到他身旁坐了下來，旁邊的人像是注意到她了，笑呵呵的道：“原來是阿姐啊，來，干了這壇酒，今朝有酒今朝醉?！?p> 顏奕涵看著眼前的青年，他像是已經(jīng)有些醉了，但是她知道，以他現(xiàn)在的修為，他想醉都不可能醉倒。
她自顧打開一壇酒，喝了一小口，問道：“這是怎么啦？人家現(xiàn)在不是被你牛逼哄哄的帶回魔宮了嗎？怎么還借酒消愁呢？”
身邊的青年一下子就安靜了下來，半響，前言不搭后語的說了一句：“阿姐，你騙我。”
顏奕涵不明所以，問道：“我騙你什么了？”
他看著她，像是在控訴，“阿姐說過，只要自己還想著去做，就還來得及?？墒牵呀?jīng)來不及了，師尊說，我們已經(jīng)回不去了?！?p> 顏奕涵怔了怔，幾欲開口說話都頓住了，能說些什么呢，這是他們之間的事，她根本就幫不上任何忙。
感情上的事，她自己尚且不能理清楚，更何況是幫別人理清楚。
她嘆了口氣，仰頭大口地喝了一口酒，“那就不回去了吧，好好的珍惜現(xiàn)在吧！”
莫辭聞言不為所動，他怔怔地說：“阿姐，師尊是不是從來都沒有后悔過，所以我問她，這么多年她有沒有后悔過，她才回答不上來。”
顏奕涵不知道該怎么回答他，輕抿了一口酒，就聽到身旁的人接著說：“師尊就算是沒有后悔，但是你知道嗎？只要她說一句她后悔了，我就會信她了，不管是不是真的，我都會信她?！?p> “可是，你看，她的性命都在我的手上，她只要說一句她后悔了，她可能就安全了，可是即便這樣，她還是不愿意騙一下我。她連騙我都不愿意騙，她就真的這么討厭我嗎？”
顏奕涵感覺心臟刺痛了一下，她不知道，一個人到底有多在乎另一個人，才會在一段感情里這么卑微。
卑微到寧愿活在一場騙局里也不愿意面對這個世界。
那一剎那，她就不愿意再聽下去了。
她抬頭看著懸掛在天空，天上的黑云慢慢的散開，黑云后的月光慢慢透徹過來，光輝普照在大地上，大地一片銀白。
她想，再等等吧，再等等吧。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