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從此蕭郎是路人
她實在不想與這些王爺們待在一起,蕭檀總以看低賤妓女的眼光審視著她,偏偏她得對這眼光表現(xiàn)得感激涕零,不然他老人家便以為她不識抬舉,定找了機(jī)會數(shù)落她一番。蕭棠這小屁孩,雖然年紀(jì)不大,但滿腦子仁義道德,之乎者也,不像蕭檀滿腦子男盜女娼,最見不得她行為浮浪,雖然,在她看來,她的那些動作,話語,不過是真性情罷了,但在這位爺?shù)难壑?,便成了不守婦道,不成體統(tǒng),不得體。雖然她實在想不明白她有什么婦道可守,畢竟她還未出閣,沒必要守什么勞什子的婦道。當(dāng)然,在蕭棠面前,她再不敢說那些在他看來驚世駭俗的話,不然被這位小爺聽到了,非用那滿腦子的仁義道德數(shù)落她一番不可。
因此,她是極不愿意同這兩位王爺待在一起的,全然沒有統(tǒng)蕭楓一起時的快活灑脫,可這兩位爺為了表現(xiàn)兄友弟恭,十分關(guān)心蕭楓的情況,不等他好了絕不離開,雖然,鳳鴻以為,這兩位不過等著看蕭楓的笑話罷了,可不論怎樣,他們是斷然不會離開的。
于是,蕭楓倒是抱著美人快活灑脫去了,她和兩位王爺坐在屋里干瞪眼。
冬月的天氣確實非常冷,然則白天為了打扮成風(fēng)流公子,未免穿得單薄了些,蕭檀蕭棠之流雖然不見得比她穿得厚,但畢竟春秋鼎盛,血氣方剛,御寒能力自然比她強(qiáng)了幾分。幸而兩位王爺很快便抱了一壇酒出來,開始推杯換盞,鳳鴻雖喜飲酒,但也分人的,自她有記憶以來,能同她喝酒喝得開懷的,不過蕭楓和元成兩人而已,如今想來,人生難得一知己啊。
雖然寒風(fēng)獵獵,但一個人頂著寒風(fēng)賞月,卻也怡然自得,別有一番意趣,到南朝半年,從暨陽到建康,終于讓她習(xí)得南朝的幾許風(fēng)流閑適性情,也算是適應(yīng)能力很強(qiáng)了,如今竟也做出迎著寒風(fēng)對月興嘆的動作來。
事情怎么鬧到了這個地步?她明明只想統(tǒng)蕭楓出來玩樂一番,順便學(xué)學(xué)消遣之法,也好讓顧苑增加點生意,起初的想法是很好的,事情到底是怎么發(fā)展的,最終竟去聚賭,還到妓院被幾個姑娘灌酒,還害得蕭楓……真是出門不利啊,今后出門得翻一翻黃歷才行。
哎……
“鳳鴻姑娘何故嘆氣?”
鳳鴻一回首,聲音的主人蕭梧正施施然站在月光下,銀灰色的衣帶飄飛著,束發(fā)的帶子也在風(fēng)中搖曳,襯得他越發(fā)溫潤如玉。再加上他臉色蒼白,身形瘦削,又這般著了一身灰色,著實讓人見之忘俗,難怪,難怪,鳳鴻心道,難怪她竟然對妖艷的蕭瑯生不出別樣的心思,蕭梧這樣的風(fēng)華,更易讓人心神蕩漾。妖孽啊妖孽,如此美好的男子,難免不讓人生了占有他的心思,這長相,這姿態(tài),要害得多少女子害相思病啊。
“鳳鴻姑娘?”他又喚了一聲。
鳳鴻終于回過神來,忙行禮道:“見過太子殿下。”想了想覺得這句話有些干巴巴,于是鬼使神差再來了一句:“門外風(fēng)寒露重,殿下還在病中,又穿得如此單薄,還是進(jìn)屋歇著為好?!?p> 蕭梧聽罷緩顏一笑,手一抬,卻見他手中拿了兩個小巧精致的酒壇子,看著鳳鴻道:“又是明月夜,我想著我跟鳳鴻姑娘同明月有緣,便挖了埋于地下五年的杏花釀,不知姑娘可否愿意陪在下小酌幾杯?”
當(dāng)然是有興趣的,便為了這位驚為天人的太子殿下親自挖的杏花釀,她也是極有興趣同他小酌幾杯。可他如此金貴的身體,若在寒風(fēng)中生了病,可不好,便猶豫著不敢答應(yīng),倒是蕭梧引了她坐在一旁的石桌上,取出精致的月光杯,笑道:“姑娘不必?fù)?dān)心,我不似你想的那般弱不禁風(fēng)?!?p> 鳳鴻當(dāng)然不會覺得他弱不禁風(fēng),畢竟那時生著病還能將蕭瑯派來一干手下打倒,劍法姿態(tài)還能那般優(yōu)美,全然沒有殺人的樣子,有這樣身手的人,自然不會弱不禁風(fēng),不過,她笑道:“自從認(rèn)識殿下以來,殿下倒經(jīng)常在生病,殿下還是好好調(diào)理身體,將來南朝的江山還要托付于殿下啊。”
他聽罷似乎有些不開心,雖然還是溫和地笑著,但鳳鴻還是發(fā)現(xiàn)了,想想也是,她這句話確實大不敬,武帝蕭憑闌仍春秋鼎盛,她如何能說這般大不敬的話?便想改口,卻不料他已經(jīng)倒了酒,舉杯緩緩道:“這杯酒,是我向姑娘賠罪的,為我當(dāng)日用毒藥驚嚇姑娘之過?!毖鲱^一飲而盡,又倒了一杯道:“為一路上給姑娘造成的麻煩?!庇值沽艘槐骸盀楫?dāng)時不懂姑娘心意,想納姑娘為妾,蕭梧在此向姑娘賠罪?!?p> 呃……沒想到看上去如此單薄的人,飲起酒來倒半點不含糊,可是她有些不開心這便是先下手為強(qiáng)么?而且要不是遇到鳳輕塵,那毒藥就真的毒死她了,那只是驚嚇嗎?她一腔的怨恨便被這么說沒了,實在是讓人心有不甘啊,她只得賠笑道:“殿下當(dāng)日疑我是臨賀王的細(xì)作,難免戲弄我一番,也是情有可原,況且,即使殿下懷疑我,也生了惻隱之心,想讓我入東宮,實是想護(hù)我啊,實在是菩薩心腸,令鳳鴻敬佩得很吶?!?p> 蕭梧輕笑道:“鳳鴻姑娘實在大度,我竟以為,姑娘是埋怨我只給了侍妾之位,是瞧不起姑娘身份的意思,原來是我多慮了。”
確實有怨憤之意,不過不是因為侍妾之位,而是因為,他要一個侍妾,并不是因為喜歡,而僅僅因為惻隱之心。鳳鴻一向不喜歡自作多情,既然這件事無關(guān)風(fēng)月,她也不能輸了氣勢,便擺手道:“哎,可惜可惜,我實在不愿一生拘束于深宮高墻,不然,每天對著殿下,也是件美事啊,正是宮門一入深似海,從此蕭郎是路人啊?!?p> 蕭梧竟然笑得非常開懷,這月下一笑,真真兒讓月光也失了顏色,鳳鴻難免看得呆了,不由得道:“殿下要多這般開懷笑才好?!闭f罷又覺得有些唐突,可別讓他以為她實際上對他芳心暗許,便舉了酒杯道:“喝酒喝酒?!?p> 蕭梧亦倒了酒,姿態(tài)甚悠閑從容地自斟自飲,鳳鴻有些慚愧,這樣珍貴的酒,被她這樣大口喝掉了,實在可惜,便也學(xué)了蕭梧的樣子,慢條斯理地倒了飲起來,唔……實在是沒有大口喝酒爽快,所以,她得出結(jié)論:“鳳鴻想來,道貌岸然是一個極好的詞,想想那道貌岸然的人要舍棄多少樂趣,才能裝出那云淡風(fēng)輕的樣子,實在不易,非心性堅定者不能為之。不過依鳳鴻看來,還是展現(xiàn)自己的真性情較好?!?p> 蕭梧停了酒杯,疑惑道:“道貌岸然?”聲音仍然溫和。
鳳鴻心道不好,怎地講心中所想這般講了出來,難道在她心中,這太子真太道貌岸然了么?她剛才的話語雖無一句針對這太子,可無一句不含沙射影地罵他道貌岸然啊,趕快轉(zhuǎn)移話題:“如此美酒,如殿下這般慢酌才妙,都怪我太魯莽,浪費了如此佳釀。不過,鳳鴻竊以為,杏花酒雖意境美好,卻不如桂花酒那般香味濃郁,回味無窮,確實也太寡淡了些?!?p> “所以?”蕭梧問道。
“所以……所以……鳳鴻以為,桂花實在是太道貌岸然的花,明明有世間最濃郁醉人的香味,卻偏偏只開了米粒大小,實在隱藏得太刻意了些?!?p> 蕭梧輕笑道:“鳳鴻姑娘似乎與‘道貌岸然’這四字過不去?在姑娘心中,不光在下道貌岸然,便連樹上開的花,也有道貌岸然的?”
鳳鴻大驚,他怎么知道?不過,她又沒指名道姓,他偏往那方面想,可賴不得她。
蕭梧道:“說到杏花,確實比桂花好看幾分,說起來實是沒有桂花——道貌岸然。這鳳凰山下,便種了五百畝杏花,來年三月,待花開之時,若姑娘不嫌棄,在下倒樂意同姑娘一道賞開花盛況。”
鳳凰山?五百畝杏花?難怪那次她撿到了那么多杏仁,不過,想起那次在鳳凰山看到的景象,“諸神黃昏”,難道世上真的有鬼神嗎?可那鬼神為什么偏偏針對她,來招惹她?可如果不是鬼神,那現(xiàn)象又怎么解釋?
“真是讓人想不明白了……”她喃喃道。
“姑娘說什么?”蕭梧問道。
鳳凰回過神來,突然想起他的邀約,便舉了酒杯道:“若能同殿下同賞杏花,鳳鴻自然樂意至極,不過,殿下將來別再叫我什么鳳鴻姑娘,顯得太別扭了,叫我鳳鴻便可。”
蕭梧一愣,旋及一笑,也舉杯:“好,鳳鴻。”
酒還沒來得及喝,他卻沒命似的咳了起來,臉色蒼白,看來這太子也太柔弱了些,比那西子還要勝三分,很快有人來扶他進(jìn)去,鳳鴻搖頭,雖然魏晉風(fēng)氣仍然流行,病弱反而被視為美,可作為一國儲君,如此病弱,不是好事啊。
因了這想法,她不免對著蕭梧離去的方向多看了幾眼,也不知道這般孱弱的身體,能不能拼過他那曾經(jīng)在戰(zhàn)場上無往不利的老爹。
黑暗中傳來一聲冷哼:“你再戀戀不舍又如何,當(dāng)時給你侍妾的位置你不要,如今,便是做侍妾也是不可能的了,你后悔極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