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驚鴻一瞥
天色轉(zhuǎn)眼又暗下來,兩人只好趕回酒肆。不過鳳鴻看這紅豆樹竟然覺得飽含正氣。紅豆樹非常大,結(jié)的果實很多,紅藥的袋子早已裝滿,抱著一個大袋子,走得很慢。鳳鴻笑話道:“你就是想送情郎手串,也送不了那么多啊,隨便留著一些,其余的扔了罷,再這么磨蹭,恐怕我們都要被淋成落湯雞了?!?p> 紅藥生氣道:“你不幫我也算了,還凈說風涼話,我告訴你啊,班主那么吝嗇,怎會讓你我一同回來呢,他讓我們一起來的目的,就是這紅豆?!?p> 鳳鴻不懂:“為何?”
紅藥喘著氣:“這不秋天到了么,班主說入秋了,每年入秋,各戲班都會演一出以相思為主題的戲,班主讓我來撿這紅豆啊,就是為了新上的戲?!?p> 晚上便宿在顧山村,紅藥說她的家早就被水淹了,這住的地方,便是當年無離姐姐家的院子,鳳鴻突然想到一件事情:“你敢住這?你因那位無離姑娘死于紅豆樹下而害怕得要死,而這里,你不怕……?”
紅藥調(diào)皮一笑:“鳳鴻姐姐,你還真信???”
原來,她是嚇她的?這小妮子,膽子大了啊,看她不打死她。
“鳳鴻姐我錯了,饒命啊!”
這院子雖然年久失修,但破敗中還是看得出當年主人的高雅品味,門前幾叢修竹,一個小橋,橋邊有幾株紅藥,要是花開,想必十分好看。
她道:“這幾株紅藥開了想必十分好看?!?p> 紅藥不屑地看了一眼:“快別提,這東西晦氣。”
鳳鴻覺得奇怪:“你的名字不也是紅藥嗎?”
紅藥道:“當年無離姑娘給這幾株紅藥命名將離,后來她不久就死了,你說晦氣不?”
原來如此,將離,雖然悲了點,卻有意趣。不過她確實應(yīng)了這兩個字,聽聞十年前江湖上有一個大魔頭,叫應(yīng)將離,后來被百家討伐,魂飛魄散,尸骨無存。
想到這里她突然很認同紅藥,將離這兩個字確實晦氣,還是紅藥兩個字好。
鳳鴻很餓,但偌大一個村里,竟然找不到吃飯的地。
紅藥說顧山村原來是很熱鬧的,酒肆茶樓一樣不缺,那些文縐縐的公子也有許多會到顧山來,江陰派的許多名士也在顧山歸隱,但五年前江陰派拈花宴,應(yīng)將離放出無盡火,將江南千里沃土揮毀于一旦,后來顧君復(fù)為救應(yīng)將離用禁術(shù)往生,引起三年蝗災(zāi),顧山從此蕭條,酒肆茶樓也倒的倒,關(guān)的關(guān)。要吃飯,只能自己動手做了。
這倒讓人想不通了,顧君復(fù)殺了大魔頭應(yīng)將離,又反過來冒著被禁術(shù)反噬的危險,冒著身敗名裂的危險,也要將應(yīng)將離救活,這其中的恩怨糾葛,能寫成幾本書了吧。
紅藥往鄰居家跑了幾趟,很快便弄到了米,幾節(jié)蓮藕,甚至還有一條魚。她說要大展身手,給鳳鴻做西湖醋魚。
鳳鴻在切菜,做飯。紅藥所謂的拿手,是拿手去吃罷,切個藕也能切到手。
紅藥在生火,臉上粘了許多碳灰,鳳鴻笑話了她很久,終于火生好了,鳳鴻一邊熱油,一邊問道:“你說那紅豆樹是神跡,有何淵源?”
紅藥得意道:“這你可問對人了,你可知道玄囂?”
鳳鴻搖頭,倒是聽元成說過,不過離知道還遠。
紅藥撇撇嘴:“料你也不知道,那玄囂殿下,是上古一個非常厲害的神,五年前暨陽有一個天下第一大門派,江陰派,就是因為暨陽還殘留許多玄囂留下來的靈力,才得以發(fā)展壯大,乃至成為江湖第一大派。不過,后來玄囂成了魔?!?p> 在鐘離山的時候,元成也說過玄囂,他的那神話書,莫不是從北朝販過去的?
鳳鴻切著菜:“是么?”
“豈止是厲害,這玄囂殿下是個非常有能力的人,在他的治理下,國泰民安風調(diào)雨順,做到了無為而治,無為而治你知道吧,就是他神力非常厲害,他不用管理國家,那些大臣也不敢生事端?!?p> 鳳鴻笑抽了,這就是無為而治的意思?
紅藥以為她這個表情是不信的表現(xiàn),繼續(xù)道:“那玄囂殿下可厲害了,因為他不用管理國家,所以才可以到凡間到處游蕩,這就是無為而治的好處?!?p> 鳳鴻更忍住不笑了。
“他有一次來到顧山,認識了這里的一個美麗女子,還和她生了兩個孩子,這女子非常聰慧,她知道玄囂是神,神是可以永生的,而她不過只有短短幾十年的壽命,她非常珍惜和玄囂在一起的時光,可是好景不長,有一天玄囂所統(tǒng)治的國家出了叛徒,他要回去平定叛亂,分別的時候,他凡間的妻子讓他將孩子帶走,并給了他兩顆紅豆子,說是此物代表相思,若你今后思念我,便看看這兩顆相思子罷。那兩個孩子就是江陰派的祖先,所以江陰派自稱神的后人?!?p> 紅藥嘆息道:“可是,當玄囂殿下終于平定叛亂回來的時候,他妻子墳頭的草已經(jīng)長了好高了,他在墳頭哭了許久,將兩顆相思子種下,細心照料了許多年,終于長成大樹,竟然合抱成一棵。他用畢生的神力發(fā)誓,只要這棵紅豆樹不死,天上人間,他們一定會再相見,從此,玄囂殿下入了輪回。也許他們已經(jīng)相見了吧?!?p> “嗚嗚嗚實在太感人了……”
鳳鴻懶得管她,小女孩就是這樣,容易被感動。她想到元成說的,玄囂誅神,是為了順應(yīng)天道,可如果紅藥講的故事是真的,那他誅神,莫不是為了復(fù)仇吧?
他娘子的死,一定另有內(nèi)幕。
上古神仙,也如此癡情么?
上古神仙,也會為了心愛之人而不顧一切么?甚至神擋殺神,佛擋殺佛。
甚至,將自己都弄成了魔,也是夠笨了。
若她將來也愛上哪個人,一定不能為了他不顧一切,可是,若有一個為自己不顧一切的人,似乎不錯啊。
她在心里唾棄自己好久,她為什么要想這些無聊的事?
班主果真吝嗇,多一日時間都不肯給,第二日她們便要啟程回暨陽了,雨下了很久,第二日還不停歇,鳳鴻想,雖然顧山較近,但今后也不知道有沒有機會再來,她撐了傘,想再去看一遍紅豆樹,故事的真假,本來就不重要,因為那些故事,人們心有所向,將布條系在樹枝上,便可生生世世在一起,這么美好,又何必在乎真假呢?
她懷著虔誠的心,仰望著那棵樹,希望它再屹立萬年,讓更多的男女來此許一個永生永世的愿。
雨打在傘上,形成水簾,將鳳鴻和外界隔開,遠處站了一個灰衣男子和一個女子,那女子撐著傘,卻是撐在男子頭上,那公子站得非常直,巋然不動,女子將一個紅布條遞給他,他才抬了抬手臂,將那布條掛在樹上。
一股怒氣從鳳鴻的頭升到腳,讓女子給他撐傘,讓心愛的人淋濕,還妄想許下生生世世在一起的愿望?做夢。
鳳鴻趁他們走遠了,將那女子許愿的布條扯下來,扔到泥里。
那男子將布條掛好,便和女子走了,似是發(fā)現(xiàn)有人怒瞪著他,他朝鳳鴻這邊看了一眼。
鳳鴻才看到了他的正臉,那驚鴻一瞥,竟然亂了她的心弦,原來世上還有如此出塵的男子。
人走遠了,她還意猶未盡,想起被自己踐踏在泥地里的布條,她撿起來,只見上面寫著寫著“生當復(fù)來歸,死當長相思?!?p> 回到戲班,鳳鴻就開始不停打噴嚏,許是做了虧心事,這大約是報應(yīng)罷。班主突然對她特別熱情,竟然讓她好好休息三天,戲班里的事情自有人做,難道班主終于良心發(fā)現(xiàn),終于發(fā)現(xiàn)她這個人才,決定好好善待她了么?
班主晚上親自端了藥過來,鳳鴻一見是班主親自端的,那就是毒藥也得喝下啊,而且她不認為班主有殺人的膽量。鳳鴻喝完,正要起身好好歌頌班主一番,他擺了個手勢:“你還生著病,好好將養(yǎng)著才是?!?p> 鳳鴻感激涕零:“班主,今后你有什么事,只要用得著我鳳鴻的,您盡管開口?!?p> “我倒是有一件事要你幫忙。”
“……”班主您也太不客氣了罷。
“是這樣的,小鳳啊,你到顧山去,有沒有一些靈感迸發(fā)呢?”
小鳳?怎么那么像村姑的名字?
什么靈感迸發(fā)?
在鳳鴻疑惑的表情中,一個冷冷的聲音道:“你上次寫的那折子戲,讓班主日進斗金,班主,您這不是又打起鳳鴻的主意了罷,不過,您要人家?guī)兔?,也得拿出誠意嘛,莫不是又想用一兩銀子打發(fā)她罷?”
班主搓著手:“怎可,只要你能寫出幾折戲,我一折給二兩,如何?”
鳳鴻已經(jīng)很高興了,正待答應(yīng),梁生又道:“班主,如此可不太厚道了罷,上次那折戲,我們鳳大姐給您掙的錢,可是夠整個戲班花兩年呢,您覺得以我們鳳大姐的才華,是區(qū)區(qū)幾兩銀子能打發(fā)的,我認為應(yīng)該分成。”
鳳……大姐?
她拉了拉梁生的手,太過分了吧,讓班主分成,那不是要他的命么?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從憑虛公子那騙來一大筆錢,沒必要再讓班主放血啊。要是鬧大了,班主不要她了,那可怎么辦,雖然班主吝嗇了一點,但她現(xiàn)在很喜歡戲班的生活,要是離開了,她一個人多無聊啊。
讓鳳鴻驚掉了下巴的是,班主竟然答應(yīng)了,答應(yīng)了……
“好,只要你能給我寫出好的戲,我給你分一……一成!”
一成!鳳鴻簡直要激動得跳起來,一成,好像上次她寫的那折戲,掙了不止五百兩,一成,就是五十兩,她要發(fā)了!
梁生道:“班主,您看您現(xiàn)在,急得就像熱鍋上的螞蟻,而鳳大姐,正生著病,您不多給一點,怎能讓鳳大姐帶病給您寫戲本呢是嗎?”說完朝鳳鴻擠了幾下那魅惑萬千的鳳眼。
鳳鴻實在下不了狠心陪他唱戲,一成已經(jīng)很好了啊,要是班主生氣了,連這一成也沒有,還要被趕出去怎么辦?
沒想到讓鳳鴻再次驚掉大牙的事情發(fā)現(xiàn)了,班主伸出兩根手指,咬咬牙道:“二成!要是你能夠讓戲班被選上到建康,我給你三成都行!”
鳳鴻怕梁生再和班主討價,忙道:“班主您放心,我馬上就寫,馬上就寫,我一定會讓我們顧苑發(fā)揚光大,名震暨陽,不,名震建康?!?p> 老板得意地走了,鳳鴻跳下床,指著梁生道:“你差點害死我你知道么?要是班主一生氣,將我趕出顧苑怎么辦?”
梁生又向她拋來魅惑萬千的眼神:“這就不地道了罷,我?guī)土四?,你卻無一句感謝的話,真是讓人傷心呢。”
鳳鴻冷笑道:“我沒必要感謝你,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你這么幫我,一定另有陰謀,說吧,到底為了什么?”
梁生坐到鳳鴻的床上,緩緩道:“每年上頭來這里選戲班,一般在秋日,說是選戲班到建康為圣上唱戲,實際上這些戲班到了建康,先由太子殿下選拔,而太子殿下似乎非常喜歡什么相思啊,愛恨啊,什么紅豆啊,你往這方面寫總沒錯。不是有實力就能被選上,而是要投其所好,明白嗎?”
鳳鴻冷冷道:“你坐在一個大姑娘的床上,不覺得又是體統(tǒng)么?”
他不甚在意道:“我從未將你當做女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