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覺絕望地看著躺在地上的宋寒章,直到他想起自己有一管病毒抗體。
沒事的,只要抗體還在就行。當務(wù)之急是對付擋在他同宋寒章之間的劉杉和高藝菲。
林覺謹慎地盯著兩人:“別動,否則我就開槍了?!?p> “抗體,給我抗體……”劉杉嘴里喃喃著,恍惚地向前走了一步。
“站?。 绷钟X冷笑一聲,“別做夢了,原來你還有點希望,但是現(xiàn)在我絕不會把它給你!”
“為什么你就這么相信宋寒章呢?明明你們才認識一個晚上??!他這種冷血又自私的人,到底哪里好?!你為什么要相信他??!”高藝菲凄然地看著他,緩緩從地上爬了起來。
“閉嘴,否則先殺了你!”林覺厲聲喝住了高藝菲。
高藝菲睜大眼看著他,似乎想不通之前還猶豫不決的人為什么一下子變得如此可怕。
劉杉的臉上慘白一片,那種恍惚又空洞的眼神讓林覺回想起周玉秀異化前的樣子,他的時間也不多了。
要怎么辦?他無法越過高藝菲和劉杉到宋寒章那里給他注射抗體,除非他像是在天臺上那樣神槍手附體,幸運地命中兩人。
這種運氣,他不敢賭第二次。
就在僵持之際,他忽然對上了宋寒章的眼睛。
他醒了。
林覺不動聲色地繼續(xù)拿槍指著兩人,仿佛沒有發(fā)現(xiàn)他們身后的宋寒章已經(jīng)蘇醒,為了吸引他們的注意力,他還主動開口問道:“你是什么時候被咬的?”
劉杉愣了一下,惡狠狠地說道:“關(guān)你屁事,把抗體給我!你把它藏到哪里去了?”
宋寒章無聲無息地推開了身上的喪尸尸體,確認了一下自己的傷勢后,慢慢從地上站了起來,被咬傷的腳使他有些趔趄,但還不至于無法行動。劉杉和高藝菲尚不知道他已經(jīng)醒來,還在和林覺對話。
“剛才你也翻過我的褲袋了,沒有。因為我已經(jīng)用掉了?!绷钟X的左手摸了摸自己的右肩,仿佛那里有一個不存在的傷口。
“不要撒謊,你兩只手靈活自如,怎么可能被咬過了。”高藝菲立刻拆穿道,“抗體不在褲袋里,也不在外套的口袋里……上衣的口袋!一定是在里面那件襯衫的口袋里!”
劉杉陰冷的目光直勾勾地看著林覺的胸口,仿佛要透過外套看到藏在襯衫口袋里的抗體。他獰笑了一下,正欲開口,卻被鋒利的匕首抵在了喉結(jié)上。
劉杉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哆嗦著嘴唇說不出話來。
宋寒章冰冷冷的聲音響起:“小心劉杉,他有種類似瞬間移動的能力,剛才就是這么偷襲了我。高藝菲在廣場得到的獎勵還不清楚,不要放松警惕?!?p> 林覺微微瞇起眼,原來如此。
四人對峙的局面已經(jīng)發(fā)生了逆轉(zhuǎn),現(xiàn)在是宋寒章的匕首貼著劉杉的脖子,高藝菲被林覺的槍指著。
抗體還在林覺的手中。
怎么看他們都贏了。
劉杉的臉色更白了,身體甚至開始打顫,可他還是死死盯著林覺:“抗……抗體?!?p> 林覺握著槍的左手緊了緊:“都說了別做夢了,我是不會給你的?!?p> 宋寒章還需要它。
“你寧愿救猶大也不愿去救一個普通人嗎?”高藝菲低著頭,傷感地問道。
“哦?原來我昏過去的幾分鐘里,我不但被喪尸咬了一口,連身份也變成猶大了?”宋寒章冷眼看著神情倔強的高藝菲,問道。
“別狡辯了!你以為所有人都會被你玩弄在股掌間嗎?我可不是林覺這種好騙的笨蛋!”高藝菲忽然情緒激動地高叫了起來,用怨恨的眼神盯著宋寒章。
“無所謂,我沒興趣解釋給每個人聽,尤其是心懷叵測的家伙?!?p> 高藝菲“呵”地冷笑了一聲:“你就盡管往我們身上潑臟水好了?,F(xiàn)在你也被咬了,抗體只有一份,你會放過這個機會嗎?恐怕現(xiàn)在你滿腦子都想著要怎么弄死劉杉和我吧!”
“和我有沒有被咬沒有關(guān)系,”宋寒章還有閑情看了看時間,“已經(jīng)五點了,脫離迷宮的時候是四點半,我們打牌至少花去了二十分鐘。劉杉已經(jīng)沒救了,抗體的說明上寫了,被咬45分鐘內(nèi)注射抗體才有效。太晚了?!?p> “不!不可能!”劉杉嘶啞地叫了起來,渾然不顧自己脖子上的匕首向林覺伸出手,僵硬而慘白的手指在半空中搖動,像是要抓住最后的希望。獠牙已經(jīng)刺穿了他發(fā)青的嘴唇,淡淡的腐臭味從他身上傳來,昭示著又一個活人的死亡,不,或許比死亡更可怕。
林覺發(fā)現(xiàn)自己的心情比想象的要平靜,比起見到周玉秀尸化的那一幕時內(nèi)心的動搖,此刻的他簡直可以稱得上心如止水。
曾經(jīng)身為同類,還同病相憐,本應(yīng)該成為朋友。
可是有些人,不配得到他的信任。
他們甚至應(yīng)該去死。
就在這時,高藝菲忽然一矮身撲向地面,左手抓住右手腕,右手卻撿起林覺丟下的木棍向他沖來。林覺下意識地向她開槍,她的周圍環(huán)繞著一圈青色的微光,子彈好像打在了什么鐵器上一樣,發(fā)出了“?!钡穆曧?,可是高藝菲卻安然無恙。她露出了一個惡意的笑容,木棍狠狠打在他的手上——手、槍脫手。
高藝菲木棍一掃,林覺猝不及防地摔倒在地,在地上連滾了幾圈,裝在襯衫口袋里的抗體滑了出來,從領(lǐng)子里“骨碌碌”地滾到了地上。
林覺用力伸出手要抓住抗體,高藝菲的反應(yīng)極快,她一把將木棍丟向抗體,抗體在木棍的撞擊下從天橋的欄桿間滾了下去,帶著所有人的希望一起消失。
“不——!”劉杉崩潰地慘叫起來,睚眥欲裂地盯著抗體。
林覺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與其讓你把抗體留給他,不如誰都得不到它。哈哈哈,這不是很好嗎?劉杉是要死了,但是你宋寒章也得下去為他陪葬!”
高藝菲的右手握著左手的手腕,那里有一圈黑色的符文,她的周身環(huán)繞著一圈青色的光弧,在黑暗中顯得格外明亮。
“這是什么技能?意念屏障?絕對防御?”宋寒章清冷的聲音響起。
林覺不由回頭去看他,比起跪倒在地上幾近崩潰的劉杉,他的神情實在是太平靜了,平靜得渾然不像一個知道自己要死的人。
“你猜?”高藝菲“嘻嘻”笑了一聲,一邊說著一邊往后撤,半個人沒入了樓道的陰影中,“不用試了,你剛剛已經(jīng)試過了,子彈無法穿透的?!?p> “但這種東西有時間限制吧?!彼魏虏粍勇暽攸c破。
“時間足夠我穿過喪尸群了。比起我,你還是多擔心一下自己吧。”高藝菲冷眼看著宋寒章,絲毫不再掩飾自己的惡意,“還有劉杉,如果你現(xiàn)在還有意識的話,趁這個機會多咬他們幾口吧,說不定還能多拖一個上路呢。黃泉路上有個伴,也好過你一個人走呀?!?p> “砰”的一聲,子彈又被屏障彈開,林覺維持著舉槍的姿勢,滿臉殺氣地盯著她。
高藝菲微微一笑,轉(zhuǎn)身奔入了樓道中,青色的光弧照亮了黑暗,又很快消失在視線之中。
林覺緩緩放下槍,面無表情地看著劉杉。
內(nèi)心涌動著的憤怒和殺意讓他整個人都在顫抖,與恐懼無關(guān)。
“不,不要殺我!”劉杉的聲音像是從斷掉的喉嚨里擠出來的“嘶嘶”聲,他狼狽不堪地在地上爬動,滿臉的恐懼和崩潰。
林覺一言不發(fā),只是靜靜地看著他。
沉默所帶來的巨大的壓迫感和生命即將走向盡頭的窒息讓劉杉的神智開始迷蒙,他像是在逼退什么怪物一樣,手上的刀子在半空中胡亂揮舞著,那張嚴重尸化的臉在月光下扭曲而猙獰。
林覺撿起地上的木棍,一步步向劉杉走去。
劉杉忽然高叫一聲,將右手按在左手的手腕上。
“小心!”
林覺立刻轉(zhuǎn)身,木棍用力一掃,劉杉猛地撞在了欄桿上,不停地顫抖求饒。
“你想殺我?”林覺淡淡地問道,手上的木棍對準劉杉,頂端被喪尸的血染透的釘子在月光下反射著兇厲的光芒。
劉杉半個人仰出了欄桿,嘴里發(fā)出含糊不清的求饒:“不,我不會再找你麻煩的!放走我吧,求你,放我走吧!”
“不行?!绷钟X平靜甚至可以說是溫柔地拒絕了他,“接下來的時間我會很忙,忙到?jīng)]時間來料理你這種垃圾,可是放任不管的話,你又會冷不防地出來咬我一口,實在讓人放心不下?!?p> 林覺緩緩抬起頭,在月光下沒有一絲表情的臉冷靜到可怕。
他嘆息了一聲:“我后悔了,很后悔?!?p> “如果早點殺掉你們就好了。”
木棍頂端的鐵釘就抵在劉杉的面前,他已經(jīng)凸起的眼球和變形的臉上流露出對死亡的極度恐懼和不甘。
“我用這一招可是干掉了不少喪尸,現(xiàn)在,又多了你一個?!绷钟X淡淡道。
沉悶的刺入聲響起,木棍上的鐵釘扎進了劉杉不斷眨動的眼睛里,將他大半個人頂出欄桿外。他上半身后仰,雙腳離地,長出黑色指甲的雙手在空氣中胡亂揮舞著。
手腕一轉(zhuǎn),鐵釘瞬間搗毀了大腦,劉杉從欄桿上墜了下去。
重物跌落的聲音響起,然后是喪尸的低吼聲和腳步聲,越來越微弱的慘叫聲和越來越響亮的啃食聲交織在一起,林覺冷淡地看著在草地上爭食的尸群,依舊覺得惡心。
但是他已經(jīng)找不回在圖書館時的那份心情了。
已經(jīng),回不去了。
林覺久久地背對著宋寒章,他甚至覺得回頭比殺人更需要勇氣,他也不敢想象宋寒章此時的表情,當他發(fā)現(xiàn)自己腳上被喪尸咬過的傷口時,他到底是什么樣的心情呢……
“對不起?!甭曇舫隹?,林覺才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哽咽了。
病毒抗體太重要了,真的太重要了,可是他竟然這么不小心……
如果在鬼牌那里殺了高藝菲就好了。林覺不可遏制地假想著另一種可能,當時他就應(yīng)該拔槍殺了她,殺了劉杉,一切悲劇都不會發(fā)生了。
他為什么要猶豫?為什么啊!
“這不能怪你,一開始就是我自己大意了?!?p> 宋寒章波瀾不驚的聲音讓林覺詫異地回過頭,小心翼翼地問道:“你……”
“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先離開再說?!彼魏麓致缘匕艘幌聜冢现軅耐韧白?,林覺立刻跑上去扶他。
“不害怕嗎?我很快就會變成喪尸了?!彼魏潞舫龅臍怏w在寒冷的夜晚凝成了一縷縷的白霧,他的臉在微弱的光下看起來格外慘白。
“你不會死的,更不會變成喪尸!我們還有時間,一定還有辦法的!”林覺壓低了聲音說著,右手緊緊握住木棍。
宋寒章沉默了許久。兩人一直走到外語學(xué)院的一處露天走廊上,這里正好能看見之前的那處天橋,天橋下的草坪,人工河流,以及那里密密麻麻的喪尸——它們正在享用一場來之不易的饕餮盛宴。
“這不是個人意志能決定的。奇跡這種事情,總不可能時時發(fā)生??丛谝黄鹦袆恿舜蟀雮€晚上的份上,我勸你現(xiàn)在就走,去體育場吧,我們幾人一直在東南方,這里的喪尸變異得已經(jīng)很嚴重了,而那邊的情況會好很多,如果是你的話,應(yīng)該能熬到天亮。”
宋寒章靠在欄桿上,遠遠地看著喪尸的搶食,眼底卻是波詭云譎之下的死寂。
林覺看著他的背影,這種遺言一般的話讓他每根神經(jīng)都在不安地跳動。
不行,不可以,他不能看著宋寒章去死!絕對不能!
他用手捂住臉低吼道:“奇跡這種東西,如果不去試的話怎么也不可能發(fā)生??!如果什么都不做的話……我會后悔的,我一定會后悔。不是說好了要一起活下去嗎?別想著一個人去死!只要有一點機會,哪怕只有一點點,我們都可以去試??!”
“即使會付出性命的代價?”
宋寒章回過頭來,蒼白的臉上那一雙漆黑的眼睛里涌動著林覺看不清的情緒,劇烈而無聲,又或許其中的波瀾都只是流淌在他眼底的月光帶給人的錯覺。
“是的,即使可能會死?!绷钟X不自覺地站直了身體,一字一頓地說。
宋寒章微微點了點頭:“你過來?!?p> 林覺茫然地走上前去,只見宋寒章指著喪尸聚集的草地說道:“看那里?!?p> “那里怎么了?”
喪尸吃人的畫面實在惡心,雖然距離遠,但是那種血腥氣仿佛能刺穿空氣撲面而來。尤其自己還是造成這個情景的罪魁禍首的時候,這種異樣感就越發(fā)強烈。
“抗體還在,只是位置不太妙?!?p> “什么?!”
滿心歡喜的林覺定睛看去,果然,抗體靜靜地躺在草坪上,周圍是前赴后繼的貪婪的喪尸,圍聚成一圈無法突破的屏障。
“抗體還在那里,但是要拿到卻很難。原本還能指望在那群喪尸離開之后去拿,但是現(xiàn)在有尸體在,恐怕它們不會離開了;強行突破的話恐怕無法全身而退,如果我受傷的不是腳倒是還可以嘗試一下,畢竟我原本就被感染了,再被咬一次也不會怎么樣?!?p> 林覺不知道該說什么,丟抗體的人是他,導(dǎo)致喪尸在那里聚集的人也是他,可是被咬的人卻是宋寒章。
“我去?!绷钟X說,抬頭看向宋寒章,“你一定有計劃了吧,告訴我成功率最大的辦法,然后我去試。我一定會把抗體帶回來的,我發(fā)誓?!?p> 宋寒章久久地看著他的眼睛,最后別開眼說:“你沒必要為我做這些,我們之前也不過是互相利用的臨時搭檔而已?!?p> “不是的!如果不是你的話,我早就死了……”林覺著急地說。
“如果是因為愧疚的話,那就更不必了?!彼魏虏荒偷卮驍嗨脑?,“我?guī)湍闶墙⒃谧约航^對安全的基礎(chǔ)上,目的也不過是為了我自己而已。你不欠我什么,抗體本來就是你的東西,被咬更是我自己大意活該,跟你沒有任何關(guān)系。”
林覺堅毅而執(zhí)拗地看著他:“告訴我,讓我?guī)湍??!?p> 宋寒章的嘴唇微微動了動,像是要吐出什么嘲諷的言辭,最后卻硬生生被林覺的眼神逼了回去。
說不出來,對著這個人這樣的眼神,他什么都說不出來了。
這個人總是出乎他的意料,每一次都是。
“現(xiàn)在是05:03,黎明之后游戲就會結(jié)束,但是黎明是指代6點這個時刻還是太陽升起,現(xiàn)在還無法確定,那么以最壞的結(jié)果做打算,這個緯度這個日期太陽升起大約是在6:15左右,我被感染是在04:55,是絕對等不到天亮的?!?p> “那你的計劃呢?”林覺追問道。
宋寒章沉默了一會兒緩緩道:“時間差?!?p> “什么?”林覺沒聽明白。
“被感染的45分鐘內(nèi),病毒是可以逆轉(zhuǎn)的,所以必須在05:40前注射抗體,算上準備時間,05:30左右準備搶奪抗體的行動,這樣一來即使你被感染,時間也足夠熬到天亮了。當然這是最壞的打算,如果你能全身而退那自然最好?!?p> “天亮之后病毒會清除嗎?”林覺問道。
“我不知道?!彼魏律钌畹乜戳怂谎?,“所以這對你來說非常不公平。也許我能得救,但是你卻會因此沒命?!?p> 林覺略一思索:“你也說今晚發(fā)生的一切像是一場游戲,那么結(jié)束之后至少會清除這種負面狀態(tài)吧,比如中毒、重傷之類的?”
“也許,但是我不能給你任何保證,因為我確實不知道。我也不想干擾你的判斷。但是站在你的立場上,我不得不說,現(xiàn)在轉(zhuǎn)身就走對你來說才是最好的選擇。”
“我知道。今晚已經(jīng)發(fā)生了很多讓我追悔莫及的事情了?!绷钟X靠在欄桿上,用手背擦了擦臉上干涸的血跡。
如果能回到游戲剛開始的時候,他會在廣場得到抗體之后就追問周玉秀一切,然后把抗體給她。如果沒了抗體,之后許多事情就不會發(fā)生,甚至他們會比現(xiàn)在更容易活下去。
不,如果真的可以重來,他根本就不會去拿那顆彩蛋。
但是……怎么可能重來呢?林覺苦笑了一下,現(xiàn)在他們只有繼續(xù)在這個殘局里掙扎下去,直到黎明到來。
“不后悔?”宋寒章鄭重地問他。
“我不知道?!绷钟X茫然地看著夜空,輕聲說道,“但是如果我現(xiàn)在就走,我一定會后悔?!?p> ——不,你連后悔的機會都沒有。
宋寒章在心里無聲地說。
匕首冰冷的外鞘硌在他的皮膚上,宋寒章低下頭看著草坪上的盛宴,眼中閃過一抹森冷的光。
時間差的辦法實在是太冒險了,遠不是最安全的辦法,可是卻是讓兩人都活下去的唯一辦法。
引開喪尸最有效的辦法,永遠是新鮮的血肉。
如果林覺死了,用他的尸體吸引喪尸,他完全可以輕松到達抗體掉落的地方。這個計劃安全、高效、保險,而且極易執(zhí)行,只要他現(xiàn)在反手給林覺一刀,整個計劃就已經(jīng)達成了一大半。
可是他竟然放棄了,放棄這最有可能成功的辦法,去賭一個前途未卜的可能。
——比起奇跡那種虛無縹緲的東西,我更愿意相信藥品說明書。
明明是自己說出來的話。
——“啊,怎么說呢,我跟你最大的區(qū)別大概就是:我是天生的沒藥救,因為我一直都是個自得其樂的瘋子,而你被矯枉過正的性格下面,還是個正常人,會被感動,會被左右,會因為被人認可而高興。但我不會,我就是這樣,永遠不會在乎別人的觀感,至于你,那還是可以搶救一下的。”
忽然想起當年被人這樣評價,宋寒章莫名地有點想笑。
他看向林覺,他正伏在護欄上,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喪尸群中那管小小的抗體。
做出背離理智的選擇,去賭一個不可測的結(jié)果,這一切只可能是因為……
——“05:25開始,你從外語學(xué)院教學(xué)樓的東門出去,敲擊草坪附近的燈柱,和宿舍區(qū)那時一樣,樂觀估計可以引走一半的喪尸,但也可能會把附近的喪尸一并引來,你自己視情況斟酌?!?p> “砰砰砰”的敲擊聲響起,被血腥味吸引著的喪尸們不情愿地躊躇了一下,劉杉的尸體已經(jīng)被吞食得只剩下帶血肉的骨頭,永遠不知滿足的喪尸們?nèi)齼蓛傻叵蛄钟X走來。
現(xiàn)在正是一天中最寒冷的時刻,林覺站在路燈下,神情堅毅地看著如同潮水一樣向他涌來的活死人。在昏暗的路燈下,它們低垂著頭顱,發(fā)出野獸一般的嗚咽,拖動著腐爛的身體向他走來。
這是一種巨大的精神壓迫,本能在恐懼的蠱惑下唆使他逃跑,可是他卻用理智強迫自己站在這里。
林覺抬頭看向露天走廊,宋寒章站在那里,像是一個看戲的局外人一般。
被他的冷靜感染,林覺的心中也平靜了一些。
只是他不懂,明明攸關(guān)自己的生死,為什么他總是可以這么冷靜?
不,也并不是全然的漠然吧。至少在林覺強烈地表達出自己愿意冒險的意愿之時,他從宋寒章那雙清冷漆黑的眼睛里看到宛如崩裂的冰川緩緩滑入大海的情緒。
宋寒章沖他做了個一切照舊的手勢,然后也離開了露天走廊,下樓。
距離他被感染已經(jīng)超過30分鐘了,身體已經(jīng)明顯開始感覺到虛弱發(fā)冷,如果這一次林覺失敗了,那么他要面對的就是無法逆轉(zhuǎn)的喪尸化。
——“接下來你帶著喪尸,將它們引到外語學(xué)院教學(xué)樓的西門,然后停止吸引喪尸,離開外語學(xué)院教學(xué)樓,往北方的行政樓跑,穿過行政樓,一直跑到碧湖附近的人工河流那里,不要停。如果時間算得好,那時候應(yīng)該是05:30左右?!?p> 喪尸的速度并不快,林覺很快擺脫了喪尸,沖過行政樓的大廳,那里倒是有幾只行動遲緩的喪尸,被他輕易解決。
冷風吹得臉頰生疼,林覺站在人造河邊,看著石子鋪成的河岸,又回頭掃了一眼前赴后繼的喪尸,深吸一口氣跳入河中。
——“正面突襲是絕對不可能成功的,只能取巧。今晚的風向是西北風,后半夜風力增強了,加上草坪上的血腥味很重,希望從水里突破能暫時瞞過喪尸的嗅覺吧。從行政樓旁邊的人造河下水,游到抗體所在的那段河區(qū)上岸,這樣勉強能在喪尸不覺察的時候突進到距離抗體20-30米的范圍內(nèi),不過這大概就是極限了。接下來,全看你的實戰(zhàn)能力了。時間緊迫,如果05:40分之前無法取回抗體,那么這次行動就等于失敗了。”
冰冷的水沒過頭頂,林覺在水中像是一條魚一樣游動,寒氣侵入四肢中,他從來不知道這個季節(jié)的水是如此寒冷刺骨,幾乎要麻痹他的神經(jīng)。
之前的半個小時里,宋寒章蹲在地上用粉筆繪出了南方廣場這一片區(qū)域的建筑和水系平面圖,然后反復(fù)推敲最有可能突破的路線,以及中途可能發(fā)生的不測,從風向水系到喪尸的進化程度,每個細節(jié)都力求精確,甚至還拖著受傷的腿和林覺一起去活捉了一只喪尸做實驗,測試這將近10個小時內(nèi)喪尸的進化程度。幸運的是南方廣場這一帶的喪尸甚至沒有五個小時前的圖書館區(qū)域的喪尸來得兇猛。
林覺無聲無息地將頭探出水面。
不遠處就是喪尸聚集的草坪,還有被草叢掩蓋的抗體,從樓上看還能勉強找得到它的位置,但是從水中的視線角度卻無法確定它的位置。
喪尸的數(shù)量依舊多得令人絕望。
貪婪的活死人還在饕餮之宴的殘杯冷炙旁逡巡著,久久不愿離去。
林覺貓著腰,像是一只夜行動物一樣悄無聲息地出了水,冷風帶走皮膚上殘余的溫度,他感覺到手在顫抖,因為寒冷。
身體也在顫抖,因為恐懼和興奮。
他絕不能后退,更不能失敗,因為他的身上承載著同伴的性命。
是的,同伴,即使對方并不這么認為,但是他卻還是執(zhí)拗地把彼此的關(guān)系定義為可以交托性命的同伴。
他要把抗體帶回去!絕對不能輸!
已經(jīng)逼近到了極限,喪尸轉(zhuǎn)過身發(fā)出令人戰(zhàn)栗的低吼,前赴后繼地向他涌來,林覺手持木棍奮力向前沖,雙手使勁蕩開撲上來的喪尸。時間緊迫,每一秒鐘都是生死時速,他根本沒有時間殺死喪尸,只能盡全力將它們逼開。
——抗體,抗體在哪里?
腐臭的氣味和揮之不去的血腥味環(huán)繞在他周身,讓人連一秒都不想多待,但是他卻無法后退。
很近,太近了,即使是最殘忍的噩夢里也不曾有過這樣的嗜血和殘暴。
喪尸凸出的渾濁眼球和猙獰的獠牙近在眼前,一張張嚴重腐爛變形的臉不斷往他身上貼近,每一個都想要撕開他的身體,扯出他的內(nèi)臟吞食。在那種令人作嘔的原始欲望壓迫下,人被逼得爆發(fā)出所有的潛能。
木棍用力捅開一只撲上來的喪尸,再用腳踹開另一只,身體往下一低,再一個打滾避開第三只喪尸的撲擊,越來越多的喪尸聚攏了過來,而他還在尋找抗體的蹤跡,應(yīng)該就在這里,一棵灌木叢旁。
看到了!
林覺驚喜地向它跑去,卻猝不及防地被一只喪尸撲倒在地,肩膀上傳來一陣劇痛,幾乎被生生扯下一塊肉來!
背后的位置用木棍根本無法攻擊到,倒在地上的那一刻他看到喪尸群已經(jīng)快要將他淹沒!
——“這個給你。”臨行前,宋寒章將從廣場得來的匕首遞給林覺。
——“這個……用不著吧?你留著防身吧。”林覺抓了抓亂糟糟的頭發(fā)說道。
——“如果你失敗了,我也等于是死定了,還是你拿著吧。近距離的時候這個比木棍好使,它比一般道具鋒利多了?!?p> 林覺強忍著肩上的疼痛,從腰間拔出匕首,狠狠往肩后刺去。憤怒之下的暴擊,銳利的匕首竟然一下子貫穿了喪尸的頭部。林覺用力將它扯開甩在地上,用腳踩住它的胸膛,還在動彈的喪尸伸出腐爛的手臂在半空中揮舞,林覺的眼中閃動著猙獰的殺意,木棍尖端的鐵釘對準匕首捅破的部位,狠狠貫入!喪尸哀嚎了一聲,終于不再掙扎。
更多喪尸涌來,林覺強忍著身上的疼痛,撿起抗體咬在嘴里,一路向外突圍。
左肩上的傷口在不斷往外流血,刺激得喪尸越發(fā)狂暴,大群喪尸嚎叫著沖向他,無數(shù)雙尖利的手,無數(shù)張猙獰的嘴,想要抓住撕咬他。
河岸已經(jīng)近在眼前。
這場生死奔襲的最后時刻,林覺已經(jīng)拼死一搏,木棍左右掃蕩,將前赴后繼的喪尸捅翻在地,腳下不停,一路往河岸狂奔。
喪尸像是冬夜里餓到了極致的狼群,為了食物而瘋狂地撲來。記不清身上被喪尸的利爪劃過多少道傷痕,也記不清多少次差點摔倒爬不起來,林覺強撐著一口氣,使出玩命的力氣將一只又一只喪尸踩在腳下狠狠踐踏過去。
渾然不顧被咬傷的狠勁和不要命的打法竟然硬是讓他在被完全包圍前從尸群的縫隙中殺出一條血路,跳入水中的一瞬間,林覺才感覺到自己已經(jīng)徹底虛脫了。
身體在水中漂浮,他有氣無力地動彈了一下,除了咬著抗體的牙關(guān)死不放松,他渾身上下已經(jīng)沒有一絲余力了。
——“被感染的45分鐘內(nèi)病毒是可以逆轉(zhuǎn)的,但是一旦超過時限……”
林覺在水中猛地睜大眼睛,宋寒章還在等抗體!
不知哪里來的力氣,他竟然還能游起來,可是手臂已經(jīng)完全使不上力了,他只有用雙腳踢著水前行。
離約定的地方越來越近,他已經(jīng)看得到宋寒章站在河岸前的身影了。
微弱的月光下,他筆直的身影靜靜佇立在那里,像是一棵樹,一根標桿,又或許是一座燈塔。
林覺也不知道要怎么形容這種感覺。
只是看到他的那一刻,林覺忽然覺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拖著被凍僵又力竭的雙腳,他緩緩走上石子鋪就的河堤,用顫抖的手取下嘴里的抗體,攤開放在宋寒章面前,臉上的笑容虛弱又釋然,眼睛卻是明亮的。
“學(xué)長,幸而不辱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