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家一眾出發(fā)趕往幽州之日,是一個大晴天。
空中萬里無云一片蔚藍,只有一輪皓日火紅當空。
空氣干絲絲的,一點兒風也無,就連草叢陰暗角里的蟲鳴聲也有氣無力,讓人聽著懶懶的提不起精神。
姑離一手搭著額頭,擋住頭頂刺目的陽光,半瞇著眼享受這久違的溫暖。
有些熱,但還是令她心神歡喜。
月余的囚禁,已經(jīng)將她的狀態(tài)折磨至壓抑,心沉身疲。只有靠著回憶腦中還依稀有些印象的影視小說等東西來娛樂一下精神。
也虧得還有這種方式可以用來放松一下自己,再加上,她骨子里可能也有些宅屬性隱藏,讓她在這種蝸居一室的日子里,倒也沒覺得有多難以忍受。
如果不提背景音的話。
地下牢房的環(huán)境到底是糟糕的,呆的久了令她格外懷念溫暖的陽光,以及新鮮的空氣。
出來后,她愜意的舒展了一下身體,倍感愉悅。待眼睛適應了這明亮的日光,這才放下手朝一旁看去。
延期數(shù)次、發(fā)配幽州的第二隊行程終于敲定,意料之中的只有荊家一家。
從大牢里出來,荊家眾人被帶著往一處空地站好,和一群同樣垢發(fā)披面、渾身惡臭的犯人們一起。
兩隊之間松松的隔著,在旁邊看守的官差們的眼皮子底下,茫然而麻木的對視。
作為同一批要發(fā)配的隊伍,最終的目的地各不相同,只是起程的前期倒是能同行些時日。
看這些人的站位,姑離大概辨出有四家,或者說四波犯人。
這會兒從牢里又出來了一波,他們被帶往最西面站著。這家人看起來比其他人要精神些,最起碼衣裳要整潔不少。
隔著影影綽綽的人群,姑離似乎瞥見了一抹有些眼熟的綠色背影,人影一晃,又找不到了。
姑離被身后的人擠了一下,往旁邊站了站。
她往回看,發(fā)現(xiàn)是荊若瑤不注意背對著她往后退了一步,撞上了自己。見荊若瑤沒甚反應,她也只好當沒看見。
值得一提的是,分別多日的荊老太太今兒也露面了,此時正被一群人圍著噓寒問暖。
荊文皓在老太太的右邊攙著她的胳膊,荊雙巧撫在老太太左手邊抹著淚。
荊步回、荊步諾彎著身子站在老太太身前回話,面色激動的寬慰著老太太,身邊圍了一圈兒小輩。
姑離一個人無父無母,又不得嫡母看中,孤身一人站著也不引人注意。
沒過多久,似是人齊了,領頭一人吆喝一聲,冗長的隊伍緩慢的開始出發(fā)。
走過刑部大牢門口,穿過龍雀大街,途徑精武門,隊伍自南城門而出,一鼓作氣的前行了二十多里。
天氣炎熱,日頭火辣辣的曬著。
一行人老幼摻雜,隊伍的行走稱不上是快。
領隊的朝廷官爺似乎也不在乎行走的速度,他派了幾名手下在前面領著路,自己晃悠悠的騎著馬墜在隊伍前半段。
左瞧瞧右看看,一副老油子的模樣,沒有丁點警戒的意思。
他的親信亦是如此,騎馬跟在他兩邊有學有樣??谥姓f說笑笑,討論著流鶯巷新來的美人兒。
及至日頭落下,從前頭走出來一人招呼一聲,隊伍就停止了前行。
這是要找地兒休息了,今晚就扎營在這兒。
數(shù)十上百人的隊伍不好找地方安置,他們走的路又偏,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只能露宿荒野。
犯人們沒得選,押解的官兵們則是習慣了,因此除了少數(shù)幼童哭啼幾聲外,其他人并沒有出現(xiàn)什么抱怨。
姑離排著隊領了今日的飯,一個窩頭一碗水,平靜的走到人群里坐下,埋頭啃飯。
她的表現(xiàn)不起眼,大多數(shù)人都是這副模樣:耷拉著頭,被近些日子的磨難消了心氣兒,死氣沉沉的。
但也有異類。
姑離背對著的地方,是那家在一眾昔日貴胄的犯人里也依舊顯眼的存在。
精神氣不一樣。
隔著一道篝火,那塊兒的星光似乎都格外亮一些。
舒朗肆意的談笑聲順著風傳來,周圍的犯人們一個有一個的將目光投注過去,或正大光明、或小心翼翼,一道道眼神在昏暗的夜色里晦暗不明。
許是艷羨吧,姑離想。
明知前路艱險,卻能坦然面對,這樣的人,的確是值得欽佩的。
這么想著,姑離抹了抹嘴角,又朝遠處挪了挪。
……
一夜無話。
初陽再次升起的時候,姑離在官兵們大嗓門的咆哮聲中坐起了身。
取出耳朵里塞著的布團,揉了揉肩反應了一會兒,看見炊煙處已經(jīng)開始放飯,姑離趕緊起身小跑著趕了過去。
取了饅頭和今日份的飲水,姑離歡喜的朝放飯的官兵道了聲謝。
“謝謝大叔!”
說完也不管人反應,又一溜煙兒的跑了。
回到荊家眾人的一堆兒里,姑離一邊拿著饅頭往嘴里按,一邊推了推荊家兄長荊文皓。
“哥,哥,快醒醒,吃完飯要上路了!”
荊文皓艱難的睜開眼,看了看四周,聽清了姑離話后迅速清醒,也顧不上回話,連忙推醒其他人。
“二叔三叔!祖母!娘!二嬸……快醒醒!”
看著他忙活,姑離自覺沒自己事兒了,三兩口咽下饅頭,咕咚咕咚咽了幾口水。
看著碗底剩下的小半碗清水,姑離悄悄將之渡到那方無名空間里,舔了舔唇,不舍的將碗還了回去。
“餓呀?!惫秒x揉了揉肚子,開始擔心起接下來的路程。
這樣走下去,路上就得餓倒下去一半兒人吧。
雖然知道朝廷要消磨犯人們的精力,防范他們路上生事,不讓犯人吃飽是應有之舉。但作為被防范的一員,姑離委實感到郁悶。
“果然,哪哪兒都存在被牽連這回事兒?!?p> 之后的日子里,一行人日行夜休,不間斷的趕路。
開始還能路過幾個村莊鎮(zhèn)子,到了后來,就只剩下一水兒的山路。
依舊是一日兩餐,那些官兵們倒是頓頓吃的飽,入了山林還能打些野食,油汪汪的野雞野兔看的姑離恨不得咬掉自己的手指。
唯一可以稱得上幸事兒的,是山里不缺水。
押解官兵們不耐煩管犯人們的飲水,半路上遇到城鎮(zhèn)的時候不知從哪兒弄來了一批破舊的水囊,分發(fā)了下去,各家的水囊各自保管。
荊家二十個人,分得五個水囊,由幾個男丁保管,姑離自然是沒有的。
但她有掛,路過村莊的時候撿到些主人家不要的瓶瓶罐罐,被她收到空間里,作為儲水的工具也足夠了。
山里有清泉,也有野果野菜。
官兵們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要犯人們不生事不脫隊,他們摘一些路過的果子時也沒人管。
后來偶爾停隊休息的時候,還允許犯人們在附近采些野菜自己生火煮著吃。
姑離當然沒放過這種機會,充分發(fā)揮大種花家族的憂慮意識和囤貨心態(tài),將入了眼里的所有東西都往空間里扔。
水、果子、野菜、草藥、繩結、枯草、毒蘑菇、樹枝樹丫……
甚至石頭塊兒都不放過,堪稱喪心病狂。
她有些后悔之前只顧著害怕震驚,沒有把握住機會將那些毒蛇和毒蟲們多搜集一些了。簡直是陰人必備啊好不好!
咳咳。
姑離有些心虛的往左右看了看,見沒人在意自己這兒,才裝模作樣的拍了拍胸口,自我安慰了一句,“我這是自保,自保?!?p> 說著又折了兩根手指粗的木棍收進空間,見這一片沒有自己認識的草藥了,歸攏歸攏十三顆野菜,轉身往回走。
路過十幾步開外背對著自己的看守官兵的時候,姑離揚起笑臉朝人打了一身招呼,“叔叔好!”
她身子嬌小,長期的營養(yǎng)不足令她膚色有些微黃。
在牢里悶了大半月,染得一身臭味,被她借著溪水擦了幾遍倒是消去了些,但頭發(fā)枯油,小臉兒蠟黃,看起來還是辣眼狼狽。
那位官兵冷眼掃了她一眼,揣著胳膊不感興趣的收回目光,態(tài)度冷漠。
姑離嘻嘻笑著,毫不介意的樣子,扮起嫩來毫無壓力。
被冷拒后從善如流地蹦跳著從他眼前溜走,朝人群扎堆處跑去。
“二姑姑,給?!惫秒x臉上還掛著笑,一時間沒有隱下去。
她本就走不了多遠,回來的時候荊家還有兩個人沒有返回。
火上已經(jīng)燒了半鍋水,荊雙溪在看著火,一旁其他女眷正在擇菜。
看見姑離回來,荊雙溪沒說什么,接過她遞過來的一把蕨菜面無表情的遞給李玉仙,也就是荊大夫人。
李玉仙接過,擦掉額頭上的汗水,又分了一把菜給一旁的香姨娘幾人。
荊雙溪和李玉仙等人都沒說話,倒是貫會趨炎附會的香姨娘朝姑離友好的笑了笑,口上夸了一句:“蘭兒找到的野菜還挺多,個兒也大,今個兒這頓咱能吃個飽了?!?p> 她表現(xiàn)的親切極了,仿佛全然忘了以前在荊府中時和月姨娘的齷齪,也忘了在大牢里對命懸一線的姑離冷眼旁觀。
李玉仙看了她一眼,眼中情緒難辨。但也沒說話,一眼過后,又低頭擇菜。
倒是二房的柳姨娘慣來與她不對付,當即嗤笑了一聲,冷聲嘲諷道:“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看見點兒蠅頭小利就巴巴的迎上去,幾百年沒吃飯了一樣,跟個小輩腆笑臉,不要臉皮!”
“嘻嘻,”香姨娘笑臉不變,反而得意的朝她笑笑,“我就是好幾頓沒吃飽了呀,怎樣?
你要臉,你要臉有本事就別吃我家蘭兒這個小輩摘回來的野菜!如此我們其他人還能多吃些呢?!?p> “你!”柳姨娘被她一番對白氣紅了眼,手中野菜一扔,就要起身與她撕扯。
她們顧忌著官兵不敢大聲說話,男眷們隔著一段距離并沒有注意這兒的動靜。
她們撕扯了幾下,被一旁照看著老太太的荊雙巧聽見,皺著眉頭轉過身低聲呵斥了一句。
“夠了!”
恢復了一點精神氣的荊雙巧眼神嚴厲,端起了昔日大小姐的氣派,虎著臉喝住兩人,分別警告了一句:“要生事滾遠點!不要連累了其他人!”
一旁的大夫人和二夫人也冷眼看著,目露警告之色,如此二人才心悻悻的收了對峙,意猶未盡、不情不愿的各自坐好。
荊雙巧掃了一眼站在鍋邊的姑離,轉回身接著照顧老太太去了。
姑離并不在乎這些人的眉眼官司,只是在近處守在煮鍋邊兒上,一心等著開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