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他日故人,今日重逢
這股油然而生的危機感,瞬間驅散他本就不多的醉意。
著急印證自己心中猜測的姬旦,趕忙起身推開房門向外看去。
先前說話的二人,身著一件黑中透青,墜有明黃流蘇的下大夫品級官服,看來皆是駐守朝歌的本土官員。
其中一位身形高大清瘦,胸口蓄著一把干枯的山羊胡,另一位則是身材短小臃腫,圓潤的臉盤上邊留著一抹精致的八字須。
乍一看去,活脫脫就是清燉竹筍配的那四喜丸子。
視線只是稍稍掃過二人便不再過多停留,直接抬頭向上看去。
只見這貫通上下的通天圓柱頂端之上,凝結無數(shù)能工巧匠的技藝與心血,花費無數(shù)金銀珠寶珊瑚瑪瑙,造就出了一朵萬紫千紅將開未開的巨型海棠造像出來!
“時辰到,有請南芥姑娘!”
隨著一聲唱喏,鎮(zhèn)場的玉磐泠泠清越響徹全樓。
嘈雜喧嘩之音戛然而止,眾人屏氣凝神,就連大氣都不敢喘上一口,生怕錯過眼前這不可多得的一幕。
通天圓柱開始緩緩下降,那朵巨型海棠也隨之徐徐舒展開來!
五片花瓣之上各站一名衣袂飄飄的舞姬做陪襯,而在那花蕊之上正赤足站著一人,身著素白修長裙,勾勒腰身弧線越發(fā)驚人,面覆薄紗更顯氣質冷若冰霜。
玉磐聲起,緊接著竹篪,排簫應聲作響。
一場盛宴正式拉開帷幕!
但見這站立在圓臺之上的南芥姑娘婆娑起舞,一雙寬廣水袖上下翻飛眼花繚亂。
空靈悠揚的音樂,加上美輪美奐的舞蹈,人們仿佛能看見一位少年無憂無慮正無憂無慮的嬉戲在一座與世隔絕寧靜安詳?shù)拇迓洚斨小?p> 銅鐘、黿鼓金鐵交鳴之聲赫然而起。
只見這南芥姑娘舞姿,由先前愉悅歡快陡然一變,舉手投足矯若驚龍,起舞翩躚蒼勁有力!
眾人眼中畫面亦隨之一變。
天有不測風云,人有旦夕禍福,可怕的黑暗籠罩在少年這個淳樸和善的村落,無情的馬蹄夾雜著戰(zhàn)爭的火焰,雪白的刀刃之上沾染著無辜的鮮血。
原本無憂無慮的少年,在尸橫遍野的村莊撿起一把生銹的柴刀,清澈而又堅定的雙眸當中燃燒著復仇的野火。
在這慷慨激昂的音樂當中,少年完成蛻變,肩負起那個近乎不可能完成重任!
馬蹄踏遍昆侖雪,饑腸飽啖瀚海沙。
此時,珠圓玉潤細密綿長的琴瑟之聲緩緩而起。
原本節(jié)奏急促隱有殺伐之意的舞蹈悄然放緩,輕歌曼舞翥鳳翔鸞。
當初的少年浴血殺伐無數(shù)次與死亡擦肩而過,轉眼之間已成眉眼堅毅飽經(jīng)風霜的男子漢。
一個令他怦然心動的女子出現(xiàn)在他枯燥乏味的生活當中,這是他一生最大的幸運!
可那琴瑟婉轉晦暗,二者融合近乎裂帛之聲,無一不在暗示,愛上這個女孩,也將是他這一生最大的錯誤!
二人度過了一段美好的時光,可就在一個普普通通的清晨,女子的不告而別讓他陷入痛苦與癲狂。
在這一刻,他的世界又再一次陷入了無盡的灰暗當中。
本打算就此解甲歸田的他,挖出了那把锃亮的柴刀。
這一刻,他尋回了自己的初心,卻也將女子逼到了死亡的邊緣!
五音陶塤蒼涼收尾。
矗立在大地之上,猶如籠罩在世人心頭的巨大陰影,那座只會帶來死亡與殺戮的城池終于被攻破。
此時雙鬢微白的他,終于又一次見到那位,令他朝思暮想牽腸掛肚的女子。
只可惜,這一次見面卻是生離死別。
沒錯,他愛上了自己仇人的女兒。
又是一個普普通通的清晨,他終于完成了自己復仇的使命,他也永遠失去了自己的一生所愛。
在這個普普通通的清晨,呼嘯而來的北風,夾著鵝毛大雪簌簌飄落。
他抱著懷中早已冰冷的女子,迎著漫天狂卷的大雪逐漸遠去。
或者,只有這樣,從一開始就犯下彌天大錯的他們,才能長相廝守共到白頭。
而南芥姑娘的舞姿也逐漸變得落寞起來,環(huán)在腰間的長裙隨著身體的不斷扭動徐徐張開,最后直接像是故事當中的漫天風雪一般,直接覆蓋住整座圓臺。
如同那萬紫千紅的海棠終有破損衰敗之時,而故事的最后也只有風雪停止的天地之間,白茫茫一片真干凈!
沉浸在舞蹈、故事、余韻當中的眾人久久不能自拔,最后還是那一聲尖銳銅鐃聲如醍醐灌頂,將眾人從傷感的情緒當中帶出。
方才還在質疑南芥姑娘魅力的那位清燉竹筍,在見到真人以后,眼睛當中再無他物,兩手使勁拍著欄桿,扯開那張破鑼嗓子狂呼不止:“南芥姑娘,我愛你,你知道嗎!”
此時回過神來的眾人,看著那站在圓臺上邊緩緩下降而來的南芥姑娘,一時間贊嘆聲,喝彩聲、叫喊聲如山呼海嘯一般洶涌而來。
被這空前絕后氛圍所感染的眾人近乎陷入癲狂,紛紛掏出那鼓鼓囊囊的錢包,兩手捧著大把大把的錢幣,以一種近乎虔誠供奉的姿態(tài),將其潑灑出去,只為將其獻給自己心中最閃耀的那顆星辰!
眼見這猶如瓢潑大雨一般的錢幣,在燈光的折射下散發(fā)出妖艷的光芒。
撞擊在墻壁、走廊、扶梯上邊發(fā)出令人骨頭酥軟神魂顛倒的絕妙聲響。
最是財帛動人心。
最底下一層的鮫人??粗@些從天而降唾手可得的“錢雨”,已經(jīng)紛紛從水底躍出,搶奪掉落下來的錢幣,激起的浪花是此起彼伏。
海棠花瓣之上,作為陪襯的舞姬樂師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的貪婪,忙用手臂撥攏腳下錢幣,更有甚者直接撕下裙擺,只為大把撈錢。
此時,姬旦這才真真切切感覺,什么叫千金難聞一聲響,為何這風滿樓被稱作所有男人男人的溫柔鄉(xiāng)英雄冢。
只要愿意,這鋪天蓋地堪比天文數(shù)字的錢財就能分毫不差落入自己口袋的南芥姑娘,卻始終是那副清冷模樣,根本不為所動。
正站在海棠之上的她,重新閉上眼睛甚至連眼皮都懶得抬動一下,仿佛離開了這真實而又齷齪的人間,又重新返回畫卷當中,孤芳自賞遺世獨立。
而姬旦此刻卻正笑意盈盈。
因為從海棠綻放的一瞬間,他便認出,站在花蕊當中的南芥,就是先前的芥姑娘。
芥姑娘在朝歌,那么馬怨想必也在城中。
朝歌之行,怕是遠比想象當中的更加艱難。
想起兩人在月光之下的虛與委蛇、在刀鋒之上的浪漫殺機。
還有那個近乎飄渺的承諾。
“芥姑娘,你還沒有說你的姓呢!”
“等你來找我的時候,再告訴你。”
“好,到時候我一定去找你?!?p> “好啊,我等你!”
今天見到了芥姑娘,我很開心,我想把她走后發(fā)生在我身上大大小小的事情,全都一股腦兒告訴她。
告訴她,我的喜悅。
告訴她,我的難過。
告訴她,我在平淡日子里度過一個又一個,普通卻又不普通的清晨,中午還有夜晚。
所以,明天就算再難一點,又有什么關系呢?
“喂,我來找你了!”
被姬旦拉回人間的南芥,眼神當中掠過一絲難以置信,可抬頭向上看去,正從窗戶里邊朝自己傻笑不停的人,不是那蕭瑟枇蕭公子,又是何人?
南芥身體一顫,摘掉擋住她那絕世容顏的面紗。
由最開始的疑惑,變成難以置信,到最后快要溢出眼眸的驚喜交加。
怎么,是來尋我找回場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