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風涌西秦,多事之秋
見旦兒的事情被老祖宗太任大筆一揮就此畫上句點,太姒終于長舒了一口氣。
等先前顫顫驚驚的她穩(wěn)住心神,仔細將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在腦海當中復盤一遍,之前許多的懸而未解之事已迎刃而解。
老祖宗太任故意將夫君西伯侯姬昌遇刺的時間延后一天,然后把這份半真半假的消息傳遞給自己。
出于對夫君的關心,抑或是老祖宗那不容置疑的權(quán)威,自己全然沒有懷疑消息的真假。
魂不守舍的自己理所當然,被心思敏捷的旦兒發(fā)現(xiàn)異樣,借此機會老祖宗又將真假摻半的消息傳遞給了后者。
騙自己是其次,用來試探旦兒內(nèi)心真實想法與采取的舉措才是重中之重!
又想起自己陪同老祖宗在搖光樓上俯瞰全城,正好看到旦兒一騎絕塵出城而去。
太姒心中一凜,原來這一切全在她的掌控當中,而自己也在不知不覺間,竟成了她手中的一枚棋子!
所幸旦兒經(jīng)受住了考驗,沒有讓老祖宗失望,否則······
太姒不由得看向正迎風搖曳在半空當中的黑袍。
“怎么,你以為這世上就你一個聰明人?”老祖宗太任放下沾染著鹿血的手絹笑意盈盈道:“還是說你覺得我這幾年老糊涂了,很多事就看不清楚,想不明白?”
那雙渾濁無神的眼睛陡然爆發(fā)出,要比懸掛在膳廳回廊上邊巨大的宮燈還要刺眼奪目的精光:“我這雙眼睛,可還沒有瞎!”
太姒趕緊收回目光,黑袍投射下的影子落在自己腳下,卻如同一顆巨石壓在胸口。只感覺窒息不已的自己連一個字都吐不出來,只能連忙搖頭表示否認。
舊的疑問已經(jīng)被解決,可新的問題又隨之浮出水面。
到底是誰膽敢在西岐內(nèi),行刺西秦雍州之主?
仿佛洞察了自己兒媳所有想法的老祖宗太任,伸出細長干枯的手指一把掐住太姒那圓潤的下巴,略微向上一抬。
太姒不敢面對面老祖宗那雙充滿冷漠刻薄難以相處,甚至還有夾雜著殺意的眼神,又趕緊低下頭去。
太任一聲厲喝:“看著我!”
太姒身體不由自主的一陣顫抖,最后只得壯著膽子重新抬起頭來。
性情陰晴無定的老祖宗發(fā)出一聲細微的冷哼,話鋒一轉(zhuǎn)又問道:“關于我兒遇刺一事,你又有何推測與見解?”
太姒神情一滯,望向老祖宗那雙毫無情緒波動的眼睛,從里邊看不出任何答案,哪怕只是一丁點的小提示都沒有!
思維急速運轉(zhuǎn)開來的太姒,一時間竟有好幾個人選浮現(xiàn)。
北恒幽州之主崇侯虎,專營鹽鐵交易,境內(nèi)礦藏無數(shù),富可敵國。
東齊淮州之主姜桓楚,貴為當朝國丈,其女圣眷無雙,貴不可言。
南楚江州之主鄂崇禹,面擁長江背靠南海,鮫人珠粉,得天獨厚。
當今九州之主帝辛子受,麾下能人無數(shù),行事不拘一格,雄圖大略。
太姒思前想后,卻又不敢貿(mào)然開口,只得說是:“事關重大,不敢隨意推測?!?p> “那我問你,我兒一死誰獲益最大?這當今天下又有誰最為忌憚我兒?”太任呵呵一笑,極盡嘲諷之能:“這難道不是他們干出來的蹩腳戲碼?”
“難道不是他們最希望我兒突然暴斃,最好是姬家上上下下這么多口人,全死光了才好?”
太姒心中那個人選已經(jīng)呼之欲出:“是,是······”
“是什么是?”太任突然收回手臂狠狠在這空中一揮:“如果你這樣想,那才是真的愚不可及難以救藥!”
“娘,夠了!”一旁的西伯侯姬昌終于看不下去:“您就少嚇唬一下她吧?!?p> 西伯侯姬昌指了指自己身邊的座位,太姒如蒙大赦,飛也似的逃離老祖宗的掌心,在自己夫君身邊坐下。
收斂一身氣勢的太任癱坐在長椅之上,像極了一只蜷縮在邊角人畜無害的老貓,兀自嘆了一口氣:“我老了,很多事即便是想管也是有心無力?!?p> 心有余悸的太姒出聲安慰道:“老祖宗您寶刀未老,我們這些后輩還想仗著您這顆大樹,多享幾年清福呢!”
“行了,這些話我聽得夠多的了!”太任自嘲一笑:“是該將手中的權(quán)力分放給身邊的人了,不然占著茅坑不拉屎,要被別人指指點點戳脊梁骨嘍!”
也就在今晚,婆媳二人正式開始,逐漸交接執(zhí)掌后院的大權(quá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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膳廳當中三人正襟危坐。
“我最近也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到底是誰能夠精確掌握兒臣巡狩歸來的時間以及返回路線。”
西伯侯姬昌看了一眼身邊妻子:“自巡狩開始,一些不太重要的會議見面,便由專門培養(yǎng)的替身代為出面?!?p> “這些替身,無論身材相貌皮膚皆與我格外相像,又花費巨大的人力物力,金錢時間,模仿我的行為舉止言語談吐,甚至一些最容易被人忽略掉的細微動作都不會放過,這一路之上瞞不過不少州城駐守?!?p> “兒臣在巡守歸來的途中為了應對此類事件,更是錯開時間,分三批人馬,從不同的地方,不同的時間,不同的路線,分次返回西岐?!?p> 說到這里西伯侯姬昌明顯動了怒氣:“可未曾想到,即便是這樣,還是在西岐城外百里之遙的鎖兒郎被刺客伏擊,若不是散宜先生舍命相救擋下一記殺招,兒臣怕是此次兇多吉少?!?p> 閉目養(yǎng)神的太任說道:“此次巡狩之前,上大夫太顛、閎夭配合大將軍南宮適駐守后方,而上大夫散宜生陪同巡狩,能夠真正掌握具體行進路線與時間的人選不超過三人?!?p> “別說是大將軍南宮適,就連她?!碧伪犻_雙眼,一指兒媳太姒:“都不清楚?!?p> “所以兒臣猜測······”
母子二人雙雙對視,手指蘸上茶水,不謀而合在桌上寫同一個人名。
太姒好奇看向桌面,先是感覺荒唐不已難以置信,連連搖頭道:“不可能,怎么會是他呢?”
可細細一想,終于摸清此中關隘,想通利弊要害,頓覺后背一陣發(fā)涼,失望的同時又感覺格外悲戚,銀牙緊咬擠出幾個字來:“這個人面獸心的畜牲!”
母子二人擦去人名,皆不愿將此事繼續(xù)深究。
先前只是猜測,未曾想?yún)s在自己母親居然也持同一想法,那么遇刺一事,十有八九與他脫不開關系!
只感覺萬分疲憊的西伯侯姬昌擺了擺手:“此事勿要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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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荏苒如白駒過隙。
眨眼之間,已從七月流火涼風送爽之時的初秋,來到九月授衣天寒地凍之時的深秋。
在這幾個月間,姬昌與姬旦這父子二人的關系,既沒有得到進一步的改善,但也沒有持續(xù)惡化。
前者公務纏身忙得不可開交,一連幾天在后院難見蹤跡,那也是常有之事。
兩人偶有碰面,那也是將對方當作空氣,即便擦肩而過也是目不斜視。
久而久之居然形成了一種微妙的平衡與共同的認知,那就是:那就是眼不見心不煩,你給我滾一邊去!
在此期間,姬旦也沒有空閑下來一方面在小荷等眾多丫鬟的照料下藥膳進補,另一方面繼續(xù)修行“三分歸元氣”,繼續(xù)當那空氣凈化器,傷勢退隱身體逐漸恢復,遠超從前。
而在姬旦的熏陶下,雖至深秋時節(jié)萬物蕭條,但其院中花開不敗一派欣欣向榮,就連那受南宮適多番摧殘的桂樹、銀杏也一反常態(tài)抽出嫩條,令人嘖嘖稱奇。
閑暇之余,廝混在胭脂堆中的姬旦繼續(xù)充當故事大王的角色,從蛋生少年斬妖除魔,再到牛郎織女鵲橋相會,那抑揚頓挫充滿磁性的聲音,再加身臨其境的繪聲繪色的描述,聽得這群鶯鶯燕燕一會兒是眉飛色舞,一會兒是暗自神傷。
尤其是那經(jīng)典永流傳的《梁?!?,說到那橫刀奪愛的馬文才,一群丫鬟無不恨得咬牙切齒,又講到陰陽兩隔的梁山伯與祝英臺,直騙得這些情竇初開的少女,不知為其掬了多少把眼淚。
到最后,臉皮厚逾城墻的姬旦,甚至直接搬出蒲松齡他老人家的《聊齋》,專門挑出里邊神神鬼鬼陰森恐怖的故事,在那漆黑的夜晚娓娓道來。
這些無知少女是越聽越害怕,越害怕還越要聽,最后嚇得這群姑娘是花容失色,紛紛鉆進姬旦被窩,抱胳膊的抱胳膊,抱腿的抱腿。
只留下一臉為難的姬旦,只能是左擁右抱廣開博愛之懷,直被那滿床的鬢影衣香折磨的心猿意馬。
農(nóng)歷九月廿三,霜降時節(jié)已過。
一封密信從上天玄州悄然送到西伯侯姬昌手中。
昏暗的書房之中,閱覽完畢的西伯侯姬昌揉了揉兩側(cè)太陽穴,這個正值壯年的漢子卻因操勞過度,鬢角已現(xiàn)華發(fā)。
老祖宗太任只是草草讀過一遍,便將其傳給身邊的兒媳太姒。
太姒初讀并無察覺異樣,又趕緊低下頭細細研讀一番,直到瞧見信末那兩方私人印章,仔細端詳一番認出印章所屬之人,頓覺此事非同小可。
“坊間傳聞此二人政見不合,互不往來已有十數(shù)年之久,如今怎么會在一封信上同時見到這二人加蓋的印章?”
西伯侯姬昌將兩手攤放在橙黃色的炭盆上邊取暖,語氣幽幽的說道:“可是又有幾人還記得,他們曾一起求學,是多年的同窗好友?”
這兩位老友,分明讓老祖宗太任回憶起一些不太愉快的過往,起身推開房門,屋外呼嘯不止的北風立刻涌進屋內(nèi),狂亂的風勢卷起炭盆當中夾雜著火星的灰燼盤旋而上。
“年關將至,將孩子們召集回來,此事我們需要從頭慢慢商議?!?p> 太姒若有所思的嗯了一聲。
門口的老祖宗太任,緊了緊身上那件衣擺下方用黑金兩色絲線收底,衣背正中刺繡傲雪梅花的鵝毛大氅轉(zhuǎn)身離去,只留下一句感慨。
風涌西秦,定是多事之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