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你和我都該寂寞
出租車拐進(jìn)一條小街。
一路上后座那兩個沉默寡言的乘客，使得出租車司機(jī)覺得很是枯燥。
他心中期待這兩位盡快下車，盼著下一個乘客能是個善談一些的，也好略解自己半夜行車的疲乏。
拐進(jìn)了這條記憶中熟悉的，孟浩望著前面高樓，樓窗里還亮著不多的燈光。
他再次發(fā)出感慨“這是父親在世時，單位分房留下的。和羅霞離婚后，我就將她，以及寶貝女兒都留在了這套房子里?！?p> “師傅，停在前面的路燈底下就行?！绷_霞探身與司機(jī)說著。
司機(jī)抬起前擋風(fēng)附近的計價器，“嘩啦啦”的聲音隨即給寂靜的車內(nèi)添加了一些生氣。
羅霞付過車錢，見孟浩還是坐在車中不動，就拉著他的衣襟說：“下來到家里坐一會兒吧?！?p> “太晚了，珂珂應(yīng)該睡覺了?！泵虾普f，“改日吧，我給她打電話?！?p> “下來吧。媽，我媽也好長時間沒見到你了。”羅霞堅持著，手也不松開。
司機(jī)本來就已心煩，此時見到這兩人說著莫名其妙的話，做著莫名其妙的舉動，也就只好把這二人勉強(qiáng)當(dāng)做夫妻。
他不耐煩地說：“這位大哥，嫂子都這么說了，您不能這么推辭啊。下去吧，下去吧?！?p> 孟浩極為尷尬，又不好解釋，只得忍住煩躁下了車。
出租車像是得到大赦的罪囚一般，迅速調(diào)頭溜走了。
站在寒風(fēng)中，孟浩還真的覺得身上很涼。
羅霞靠近他說：“走吧，上去待會兒。珂珂要考高中，可能還沒睡呢。”
孟浩心煩不已，拉著她的手臂大步向那座高樓走去。
羅霞很是開心地快步走著，但到了樓門前，孟浩卻立刻站住了：“都還是燈火通明，快點上去吧?！?p> 羅霞的淚水落下，委屈地說：“送我到電梯間吧。”
孟浩一言不發(fā)地拉起她，快步走上樓前臺階。
羅霞刷過門禁卡后，低著頭走了進(jìn)去。
見孟浩掩著樓門，羅霞低聲說：“這像什么樣子，進(jìn)來啊。”
孟浩只得走進(jìn)去，站在電梯前，按亮了指示燈。
“十一、十、九、八……”電梯間上方的電梯樓層顯示燈的數(shù)字不斷變化著。
“?！钡囊宦暎娞菰诙嗣媲熬従彺蜷_。
看著羅霞邁著很是緩慢地步伐進(jìn)去電梯，站在電梯外面的孟浩心中很是難過。
他上前一步，羅霞卻已經(jīng)按下了關(guān)門鍵。
“要珂珂好好學(xué)習(xí)，有事給我打電話！”孟浩本來又想上去看看女兒，此時也只好隔著電梯門喊了一聲。
電梯里傳來一聲沉悶的回聲，指示燈再次升起“二、三……”。
孟浩看著電梯停在了十二層再也不動，就輕嘆一聲收回目光，轉(zhuǎn)身推開樓門，走入寒風(fēng)中。
***
出租車?？吭谶@片幾十年沒有太大變化的小區(qū)外面的路口，“嘩嘩”的打票聲音之后，吳萍用手機(jī)的電子支付功能付了車費。
“往開了想，活著就夠不容易了，別逼自己?！背鲎廛囁緳C(jī)仍在好心寬慰著，“明天，后天，大后天，一個月，兩個月，半年，一年之后，再回頭看看，算什么??！”
吳萍“嗯”了一聲，微笑著下了車。
出租車司機(jī)再不放心地看了她一眼，也就搖搖頭嘆口氣，將車子調(diào)頭駛離了。
出租車的紅色紅燈消失于小街路口，吳萍覺得身處這條再熟悉不過的小路，有些茫然。
但是出于下意識的慣性舉動，她還是邁著麻木的腳步，麻木地走向小區(qū)。
“我的住地幾十年沒有改變，而我后來忍不住去尋訪他時，已經(jīng)不再見到那座處于喧囂市區(qū)的軍屬大院——都各自拆遷搬走四方了?！眳瞧夹闹邪祰@。
梁木歪斜、磚瓦散亂，只有院中高大的楊樹還是蓊郁的。但它的身影，在那頹敗的廢墟中，顯得很是寂寥。
不，它還是昂然的。它不在意身邊的世事變遷，不在意俗世的嬉笑怒罵——直到它自己也被砍伐之后。
“或許是被移栽了，它又轉(zhuǎn)去什么地方生長去了?！眳瞧及瞪碓福霸偃ヅ杂^人間悲歡?！?p> 小區(qū)大門處的路燈下面，吳萍停住腳步，望向小區(qū)中的家中，窗戶里的燈光還亮著。
樂華路馳驛街秋苑小區(qū)七號樓三單元三零六室，是吳萍多次要告訴孟浩而被他阻止的，也是吳萍多次為了顧及他的少年豪情而忍下不告訴他的。
是啊，若他真的知道我的住地，一定不會安心躲在這座城的其它角落里，默默地猜想我的生活。一定會來悄悄找我，悄悄來看我，徒添傷心。
雖然他不會影響我的生活，但能讓彼此能夠略得一點點可憐的偷窺安慰，也是好的。
為什么不告訴他啊。應(yīng)該像第一次邂逅，我就勇敢地留給了他真實的電話號碼那樣。
白底紅字的樓號鐵牌清晰地告訴她：家，到了。
吳萍慣性地走動單元門口，慣性地掏出門禁卡刷了門禁，再慣性地抬步上去樓梯，再慣性地走到了三層。
慣性地邊拿出鑰匙，慣性地走到306門外，吳萍拿著鑰匙的手卻有些顫抖。
“家，這是我的家?！眳瞧伎粗鴺堑篱g明亮的黃色電燈清晰照出來的門牌號，“這家中，本來應(yīng)該有他……”
家門“呼”地一下被拉開，冷不防的吳萍，不禁身體一顫。
“媽，我在窗戶那兒就看到你了?！彼膬鹤?，她與曾曉利的兒子曾子游，正在笑嘻嘻地看著她。
“好個少年！”吳萍暗贊著，心中一陣溫暖，眼淚一下子滑落下來。
***
夜風(fēng)不停刮來，孟浩獨自走在從小街通向外面無盡空間的大街的道路中，覺得身上涼意加重。
的確，這個季節(jié)的夜晚，只穿著看起來板正西服的孟浩，應(yīng)該感到寒涼的。
本來他是想與約會對方看完演出后，就各自打車回家的。卻沒料到，今晚的他，意外驚喜后又仍然復(fù)歸于意料中的寂寥，更使得他再次一人體嘗人世的凄冷。
街邊的一家小超市還在堅持營業(yè)，明亮的店內(nèi)燈光，使得孟浩看清了里面凌亂的各樣商品之余，除了坐在收銀臺低頭玩手機(jī)的老板之外，空無一人。
空無一人，也要堅持寂寞。為可能的顧客，為自己及家人的明天。
“都不容易。都是為平凡的自己，能夠在喧鬧的人間走這一遭時，多獲得一些美好，盡量躲開一些凄涼啊?！泵虾瓢祰@。
看了一下過于莊重的衣著，孟浩將領(lǐng)帶扯下來塞進(jìn)口袋里，就大步走去推開了玻璃店門。
“有人來啦！有人來啦！”電子提示音隨著店門的打開，響了起來。
坐在收銀臺后的五十來歲的老板，手中拿著手機(jī)，仰頭看著孟浩，漠然地說：“買點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