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好多話說不出去
“去你媽的曾曉利?!毕氲竭@里,躲在被窩里的吳萍,惡狠狠地罵了一句。
從未罵過人的吳萍,立刻感到身上冷汗迭出,羞慚不已。
“呼”,她長出口氣。
在照進(jìn)窗戶里的,街邊路燈的昏暗光線中,她默默地看向桌上的那部紅色的電話。
忍住寒涼,吳萍悄悄起身。趴在桌子上,仔細(xì)地把電話線檢查了一下。
再把聽筒拿起來在耳邊,里面發(fā)出“嘟”的正常待機(jī)聲,她放心地將聽筒扣好回去,再躡手躡腳地回到床上,鉆進(jìn)被窩。
期待它驟然就可以響起,想象著她并不理會父母于深夜中被打攪而發(fā)出的埋怨,立即抄起話筒,帶著欣喜、焦急,甚至帶著委屈的哭腔,對那邊的他說:“喂?是你嗎?”……
直到被母親喊醒要趕去上班,吳萍在早晨耀眼的朝陽光亮進(jìn)屋中時,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后再仔細(xì)看去,
那部電話仍然安靜地躺在桌子上。
~~~
從洗手間出來,孟浩一邊站在洗手池邊洗手,一邊看著洗手池上方鏡子中的他。
華發(fā)已見,面部棱角也較當(dāng)初有些改變。
這樣還能被她輕易認(rèn)出來,孟浩此時只有苦笑。
“是啊,只有我的眼神和還算挺直的鼻梁沒有發(fā)生變化。身高么,”孟浩面對鏡中的自己挺了挺身子,又苦笑了一下,“當(dāng)然沒有年輕時的擔(dān)心——身高還沒因?yàn)槎甑牧魇?,而迅速委頓下去。還算是挺拔的,如果不是滿懷心事的話?!?p> 擰緊了水龍頭,孟浩在旁邊的烘手機(jī)旁伸出雙手,就像是要將他的一生交給誰似的。
“轟”的一聲,烘手機(jī)發(fā)出巨響。一股熱風(fēng)莫名其妙地從里面撲了出來,直擊在孟浩的雙手上。
孟浩看著手上沾的水珠被熱風(fēng)吹得四處游走,暗嘆“樹葉朝氣蓬勃地從隱秘的地方鉆出干硬的樹枝,貪婪地吸吮天地精華,再將飽滿的濃綠葉片擺舞在陽光雨露中,美得令人心醉?!?p> 好漂亮,好壯闊的青春??;
好糾結(jié),好遺憾的青春啊。
想著他一個小時前與吳萍相伴但保持著合適的禮貌距離,走在步行道上,耳中傳來腳下干枯的樹葉發(fā)出的輕微“咔嚓”聲。
孟浩再慨嘆“但不過只有數(shù)月而已,綠葉紛紛墜地。好時光真的太過短暫,天地真的太過殘酷?!?p> 年輕肆意的言行,睥睨一切的豪情,盡情的大哭大笑、大吼大叫,以及故作老成的相互交往,都如街中抵擋不住寒風(fēng)的,由濃綠轉(zhuǎn)為枯黃的樹葉。身如飄絮、難以自控地飛向不能預(yù)測的地方,歸于無邊寂寞。
此時手上被猛烈的熱風(fēng)吹滾得四處亂跑的水珠,也是一樣的。如同年輕時的孟浩,本以為可以盡情揮斥方遒,但卻覺得還沒盡情釋放,就已覺得有自我干枯枯萎的那種感覺。
滿懷的激情接連釋放、受挫,再積累、再受挫之后,仿佛就像是這些本就是莫名其妙而來,又無可奈何而去的小水珠。稍微浸潤了一下人間,就只把一片茫然失落留下,奔放的激情瞬間就消弭于無形。
手上的水珠吹干,孟浩還是不忍離開烘手機(jī),再把手往前送了送,往上抬了抬。
感受到更加炙熱。孟浩的心中似乎因?yàn)闊崂艘u來,小水洼的水立即被烤干而露出了水底的水草那樣,又被這洶涌的熱氣催發(fā)出點(diǎn)滴舊事。
~~~
回到家中,因?yàn)榇笞矶笏苏沟拿虾?,于清晨中恍恍惚惚地醒了過來。
忍住醉酒帶來的頭痛欲裂,他坐在床邊發(fā)呆。
“吳萍昨天是自己回去的,沒有送她。”孟浩很是后悔,“更因?yàn)槁牰麃y說而郁悶醉酒,沒有給她打電話過去?!?p> 想想?yún)瞧伎隙〞虼松臍?,但又已無法挽回。
孟浩懊悔一會兒,就又笑了“不會的,她對我很寬容,我以后好好表現(xiàn)就是了?!?p> 隔壁傳來母親的聲音:“孟浩,快起來吃早飯!”
答應(yīng)一聲,孟浩走出屋。
盥洗之后,一邊的父親問:“穿得這樣整齊,更要對得起臨時工的工作?!?p> 孟浩猛然想起這身行頭,是答應(yīng)了建慶為他幫忙一個月?lián)Q來的。
從桌上抄起一根油條放進(jìn)嘴中,孟浩快步向外走去。
母親嗔責(zé)道:“不要把衣服上沾了油漬?!?p> 孟浩頓時想起來,站在陽光下,看著身上的這套西服,不禁暗自發(fā)笑。
迅速跑回屋,孟浩脫掉整套西服,塞進(jìn)衣柜最下方,再換好普通衣褲,披上一件夾克后,再次跑出了屋子。
找到街邊攤位的建慶,孟浩剛剛走近,就見他不悅地埋怨著:“我這不是機(jī)關(guān)、工廠的上班時間,每天早上,我四點(diǎn)多就出發(fā)去批發(fā)市場了。”
孟浩抓了抓被寒涼的春風(fēng)吹得亂舞的頭發(fā),笑著對他說:“我一個月工資哪值那么多錢?給你干兩個月,管飯就行?!?p> 建慶詫異地看看他,兩個人都樂了。
~~~
好漂亮的青春,好漂亮的少年啊。
孟浩想著,眼睛不禁有些濕潤。
手過于靠近烘手機(jī),孟浩覺得被熱風(fēng)燙到,立即收了回來。
“好可憐啊,既怕冷怕濕,也怕熱怕干?!睘榇嗳醯纳眢w感知,孟浩又輕輕地?fù)u搖頭。
走出燈光明亮的洗手間,孟浩又覺得一時不能適應(yīng)店內(nèi)的昏暗光線。
他瞇著眼適應(yīng)了一下,恍惚之間不知身處何處。
“在這里還沒呆夠嗎?”一個輕柔但清晰的女人的聲音,在孟浩的身邊響起。
孟浩更覺得茫然,將頭轉(zhuǎn)向身旁。
她略帶疑問但很堅定的眼神,正在默默地盯視著他。
孟浩心中再起波瀾。
“怎么是你?你怎么會在這里?”孟浩滿是驚訝,再是氣憤地低聲說,“羅霞?”
“幾百塊錢的演出票就這么白白浪費(fèi)了,真的不是你平常的作風(fēng)?!绷_霞表情淡定地看著他,不悲不喜、不嗔不怒地說。
“是你?怎么是你?”孟浩面臉通紅,幸好有黯淡光線可以遮掩。
“嫂子跟我說了很久,我才花錢買的票。親自送到你媽媽那里后,再請她們不要提前告訴你的?!绷_霞有些激動,但是強(qiáng)自保持著平穩(wěn)的語氣。
孟浩不禁暗暗地,用手按了按西服口袋中,那兩張已然作廢的演出票。
“不是說穿著白風(fēng)衣嗎?”孟浩打量著身穿灰色束身短風(fēng)衣的她,只覺得哭笑不得。
“我是故意那樣說的?!绷_霞的語氣顯得很是羞愧,但底氣十足,“我就能先看到你,而不是被你先看到了?!?p> 孟浩只有哀嘆。
“我,我在地鐵站口等了你好久?!绷_霞的情緒有些難抑,“被涼風(fēng)吹得沒地兒躲沒地兒藏……”
“所以你就到這里了?”孟浩覺得心中的尷尬之情逐漸升起,但還是試探著問。
羅霞點(diǎn)點(diǎn)頭,眼淚落了下來,又搖搖頭:“我站在槐樹下,忍耐著?!?p> 孟浩頓覺頭腦發(fā)蒙,身體僵硬地聽她繼續(xù)說:“真的好冷。我給你打了不知多少電話、發(fā)了多少信息,但只聽到了提示音的‘已關(guān)機(jī)’和沉默。我終于見到你從地鐵口里上來了,正猶豫著要走近。卻,卻看見她居然在你身旁?!?p> 聽著羅霞邊低泣邊低聲說,孟浩更加不知所措。
“你們倒也不怕冷!邊走邊聊,后來就停下來……”羅霞說不下去了。
“所以你就一直躲在一邊偷看?”孟浩滿臉通紅的尷尬之余,不悅地說。
羅霞拿出一張紙巾拭淚,搖搖頭:“我就,就躲來了這里。我本想呆坐一會兒就走的,卻更沒想到,你們也來了?!?p> 孟浩心中一聲長嘆,呆呆地看著羅霞,再伸手輕輕地從她肩頭拈起一片干枯的槐樹葉,扔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