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見她已經(jīng)睡著,便移開了她的手,輕輕將她抱了起來,小心地放到床上,蓋好了被子,理了理她額前的頭發(fā)。然后,他轉(zhuǎn)過身去,見桌上有她白日練習(xí)寫字的幾張紙,便走近了看去。他撿起了一張,仔細地看了看紙上的那幾個字。片刻之后,他的眼淚不覺便出來了,一滴滴簌簌地滴在了那紙上。他立刻用衣袖去擦拭著眼角的淚水,把那張紙又放在了桌上。
清晨的陽光剛剛穿過遠處的山間照射在了那山腳下的房舍前,投在了屋檐下面。她正在屋中整理著衣服,只見那門突然被輕輕推開了,他手中端著盛著清水的木盆走了進來。她見他如此,便好奇問道:“你……你端這水做什么?”只見他十分開心地看著她,說道:“給你看一樣?xùn)|西!”他說完,便將那木盆端到了她面前的木凳上,然后推著她走到了跟前,輕輕揭開了她臉上的面紗,示意讓她俯身向木盆中看去。只見她在那木盆中十分仔細地看了看,并不見水里有什么東西,便好奇問道:“這盆中看不見有什么呀?”他立在一旁說道:“里面有一位十分美麗的女子,難道你看不見嗎?”她見到水中自己的影子,顏面的傷疤已經(jīng)消失得無影無蹤,才突然醒悟過來,一時欣喜非常。他說道:“許久都沒有見水了,你好好地洗漱一下吧?!?p> 梳妝鏡前,她端坐在那里。他在一旁慢慢地給她梳著長長的頭發(fā),沒過多久,那長長的頭發(fā)便梳成了一束長長的馬尾辮,自然地垂在了他的身后。她對著鏡子,看著鏡子里面兩個人,不由得握住了他的手,緊緊地攥了住。
山下的夜晚顯得格外寧靜,仔細聽時,能夠聽到四處的昆蟲鳴叫聲。他走到她的跟前,正要將她從輪椅上抱起。她突然看著他,說道:“你聽!外面好安靜呀!天上的星星一定很多吧,我想看看?!彼粗f道:“雖然天氣暖和了許多,但畢竟是夜晚,外面有風(fēng),還是有些冷的,還是不要出去了吧?”她見他略有為難的樣子,便輕輕地笑了,說道:“不用出去的,把窗戶打開便能夠看到了!”他聽她如此說,不禁也失聲笑了。于是,他推著她,到了那窗口的旁邊,然后伸手把窗戶朝外面推了開。只見外面漆黑一片,不見半點燈光。懸掛在天空中的月亮格外皎潔,滿天的星星疏密有致地點綴著天空中的每一個角落。她目不轉(zhuǎn)睛地朝遠處看著,不禁看得出了神,不由得開口說道:“天空好美呀!”她情不自禁地將身子慢慢朝他靠了過去,將頭依在了他的懷中。片刻之后,她開口說道:“你繼續(xù)給我講故事吧!我一邊看著天上的星星,一邊聽你的故事。”他看了看她,緊緊地握住了她的手,然后便開始了他的故事……
深夜中,醫(yī)院幽靜的走廊通道里,幾名家屬患者朝著一間病房走了進去,腳步略顯急促。陸陸續(xù)續(xù)的人,來來往往,顯得有些匆忙。
沒過多久,鄉(xiāng)下的那間房舍之中,只見那房中四周圍起了一圈前來探望的親屬。見那些人的面容時,個個都立在那里,戚戚然并不說話。那人群中圍著一張床榻,榻上半臥著一個老婦人,面容憔悴,氣若游絲。屋中的所有人似乎都感覺到了一種不祥的預(yù)感。
所有人都侍奉于側(cè),等待著那老人臨終的遺言。須臾,只見那老人微微張開了口,顫顫地說道:“到現(xiàn)在我都還沒有下去去找他,不知道等會下去的時候,他還認不認得我?”旁側(cè)一人說道:“您在說什么呢?他一定認得您?!蹦抢先死^續(xù)說道:“他走的那天,其實我就應(yīng)該陪他一起的,沒有想到竟然會等到現(xiàn)在還沒有去找他?!币慌缘牧硪粋€人又說道:“您不要多說話了,休息一會兒吧?!蹦抢先苏f道:“我突然想起來奶奶曾經(jīng)給我講過的一個真實的故事,現(xiàn)在我還有力氣,就講給你們聽聽吧。不然就真沒有時間了……”眾人見她精神狀態(tài)好了許多,也甚是驚奇,便都屏息以聽,看她說出什么樣的故事來。
只見一人示意了一下,兩側(cè)的人便急忙上前,將她漸漸扶了起來,靠在了一側(cè)。她眼神略有迷離地看了看大家,然后說了起來……奶奶以前是這樣將故事告訴我的……
那年全國各地的肺炎疫情已經(jīng)在不知不覺中走過了最危險的階段,所有人都在默默地等待著它能夠悄無聲息地從人們的生活中漸漸淡去,甚至是遺忘,就像是天空中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開始飄起的楊絮一樣,最后又不知不覺地消失在人們的視野之中。
他本來打算回家看看的,但由于這個疫情,清明節(jié)他也沒有能夠回家。自從上次與父親因言語不合而離家出走以來,屈指算算,他好像已經(jīng)有六七年的時間都沒有回過家了。而且這些年他好像一次都沒有去聯(lián)系過他的父親。
他出走的第二天便將原來的聯(lián)系方式全部扔掉了。所有人都找不到他,也不知道他的下落。這次決定回來之前,他做了一個夢,一個非常奇怪但又極其平淡的夢。夢里面,他和父親二人正在炎熱的夏天趕路,酷熱難耐,父親領(lǐng)著他到前面的樹蔭下停了下來,然后二人便坐下來乘涼休息。
他不知道為什么會做那樣一個夢,一覺醒來之后,他突然覺得十分想念父親。于是,便決定回去一趟,簡單地收拾了一下東西后便出發(fā)了。他性格比較執(zhí)拗,從小便是,念了那么多年的書,不但沒有讓他的性格變得有所緩和,反而使他更肆無忌憚地固執(zhí)了下來,而且似乎還執(zhí)著得那么有理有據(jù)的。離家這么多年,他在外面也經(jīng)歷了許多事情,但是生活中經(jīng)歷的那些事情似乎并沒有讓他能夠頓悟多少。如今清明節(jié)已經(jīng)過去月余了,他打算回去看看。
于是,他背著一個輕便的雙肩包就走了,仍舊和往常一樣,每一次出去從來都不會與任何人說,即便是朋友也不例外。當(dāng)然了,事實上,他朋友很少,平時也寡言少語,并不怎么喜歡與人交流。這一次依然是那樣,他獨自一個人乘坐著公交車迤邐來到了火車站。
自從離家出來以后,他好像就再也沒有怎么來過車站了。還沒有到車站時,似乎就已經(jīng)感覺到那擁擠的人流聲了。
公交車到了終點站便停了下來,他隨著人流走下了車,又隱隱約約跟著人流的方向朝著前面走了過去。
路上的行人大都與他一樣,背著大包小包的,有的手中還牽扯著孩子。但放眼望去,遠近四周所有的人都戴著口罩,就連小孩子也不例外。如果是對于一個純粹的局外人來說,如果見到了這樣一個場景,想必一定會大吃一驚的。但是此刻對于那些戴口罩的人來說,他們卻早就已經(jīng)習(xí)慣了,或者再過分一點的話,就是說,這種現(xiàn)象對于他們來說,已經(jīng)司空見慣了。而對于他來說,除了隆冬寒冷的早晨和柳絮或者楊絮紛飛的季節(jié),他好像從來就沒有見到過如此多的人集體性地戴著口罩。
不管從哪個角度來說,這次的疫情都難免會讓人覺得十分的嚴重。自從他出生以來,像這樣的疫情,他也曾經(jīng)歷過一次,但是卻遠遠還沒有像這次一樣來得如此讓人從心底對它產(chǎn)生畏懼。
由于時間比較充足,他順著朝車站方向的那條道路慢慢地走去。道路上所有行走中的每一個人似乎彼此都有戒備之心。腳下的每一個步伐,每一個轉(zhuǎn)身,甚至是行人目光的每一個轉(zhuǎn)瞬都顯得那么謹小慎微,就如同防范小偷一般謹慎地提起戒備。
他穿過了商場的通道,來到了外面的馬路上,與正在匆忙行走的人流匯向了一處。距離車站越來越近了,人流也顯得越來越擁擠了起來。所有的人都加快了步伐,都想盡快趕到車站。不知道他們是不是像他一樣,也在趕時間等著回家。他緊緊追隨著那人流,穿過了兩個車流不多的岔口,又穿過了那偌大的一所廣場,終于來到了那車站前。
遠遠望去,車站的出站口處不停地涌出的戴著口罩的許多人間歇性地都紛紛四散開來。須臾,他們便又都消失在了人群之中,不見了蹤跡。與此同時,各個方向的人流也同時都在匯入車站的入口處。由于人流太大的緣故,原本自覺地排隊而入的情景早就已經(jīng)變得凌亂不堪起來,人群頓時亂作一團,如同亂麻一般糟糕。這樣的場景他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見到了,因此也并不覺得有什么驚訝之處。想必就算是對于異國的人來說,也應(yīng)該已經(jīng)見怪不怪了吧。一旁的管理人員不停地在維持著排隊的秩序,可是看上去好像并沒有什么太大的用處。人流太過于龐大了,果然讓那些管理人員工作起來顯得十分的吃力。
他很快便入了那人流中去了,通過了一系列的安檢之后,他進了候車大廳,找了一個閑置的座位坐了下來。他看了看時間,雖然還有足足半個鐘頭才能上車,但準(zhǔn)備上車的人已經(jīng)開始有秩序地排起了隊伍。
約過了一炷香時間,他也起了身,從容地走在了那隊伍的后面,跟著排起了長隊。他抬起頭朝前看去,前面的顯示屏目上不停地跳躍著車次和時間。他從包中取了眼鏡,看了一眼后,便又將眼鏡收了起來。自從上了初中以后,他的眼睛就開始近視了,雖然不太嚴重,但是行走在路上的時候,想要認出熟人,卻并不是那么容易。他平時所見之物對視力要求并不太高,因此他也極少會去戴眼鏡,除非是坐車或者什么為了去看清楚什么,否則他一般是不會隨身帶著它的。
他站在那排好的隊伍中,無意地四處打量著,須臾,前面的門便被工作人員打開了。隊伍開始緩緩地向前移動了起來。將近一炷香的時間,那隊伍才逐漸消失。他跟隨著那擁擠的人群沿著指定的道路來到了已經(jīng)??吭谡军c的車廂前,檢過了車票后,便進入了車廂中去了,找到自己的座位,隨即坐了下來。
待把東西都安置好了以后,他便從包中取了一本書,還是那本關(guān)于詩詞的書。他非常喜歡古詩詞,尤其是里面那些關(guān)于儒雅士子與窈窕才女之間那些纏綿悱惻的愛情故事,最能讓他為之動容。即便是初中沒有讀完便輟學(xué)了的他,閑暇之余,現(xiàn)在仍然喜歡抽時間去翻看一下。這么多年以來,他卻一直都沒有放下?;蛟S沒有什么能夠讓他像對待看書一樣如此執(zhí)著吧。車廂里面的人漸漸地安靜了下來,他才把書拿出來沒有多久,那車廂輕輕顫了一下,列車便慢慢地啟動了。
于是,他開始將手中的那本書翻了看起來,從上次停下來的地方繼續(xù)看了下去。當(dāng)他讀到魚玄機的時候,不禁為她的才情所深深折服。但遇到的溫庭筠卻沒有能夠掙脫世俗禮教的束縛,使原來彼此心中相悅的兩個人,最終卻錯過了一段本來應(yīng)該擁有的美好的姻緣,以致她最終在正是芳華與才情正茂時以一種讓人十分惋惜的方式離開了人世。自始至終,她的心里應(yīng)該一直都是有他的,而他卻苦于無法直言,以致留下了后來永遠都無法彌補的終身遺憾。
他一向是個多愁善感,易觸景生情的人,讀到此處,心中不禁十分凄傷,一時悲從中來,而此刻又有些困倦。于是,他躺在那座位上,不知不覺便睡著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突然被一陣吵鬧聲驚醒了。
于是,便提著包,跟在人群的后面跟著走出了車廂,自那地下通道朝出站口走了過去。剛剛出了那通道口,還沒有出去,便又開始排起了長長隊伍。雖然出去的速度突然慢了下來,但此時比進站時的檢查要快了許多。
很快便檢查到了他,他按照要求先出示了車票和身份證。他按照要求將東西都遞與了那檢查人員的桌子上。他正準(zhǔn)備接過車票和身份證出去時,只見那檢查人員說道:“你是不是坐過了!”他聽到那人如此說,正好聽到還在大廳揚聲器播放的出站提醒,不禁驚呆了,竟然真的坐過了。正傻站在那里不知道如何是好,那檢查人員說道:“你且過來,不能耽誤后面的人檢查?!庇谑?,他隨著那人的指示從隊伍中走了出來,走到一側(cè)。那檢查人員隨即喚了身邊的一個服務(wù)人員,跟她說了兩句,便又繼續(xù)他的檢查工作了。于是,一個女子便向他走了過來。
他見那女子時,正戴著口罩,只見其眉清目秀,并看不得容貌。一束不算太長的馬尾辮正好垂在了肩后。他出于需要說話的緣故,一開始便將口罩別在了下巴處。那女子見他一臉的窘迫,十分茫然地立在那里,便朝他走了過來,看著他,眉目之中帶著自然客氣的微笑,說道:“你跟我過來吧!”說完,便領(lǐng)著他走到了一側(cè),她見他對檢查體溫的程序不是太懂,便伸出手去拉著他的手腕,用儀器掃描了一下。然后便說道:“你的車票拿出來我看一下?!彼麑⒛擒嚻边f與了她,那女子看了一眼,便說道:“你將身份證給我一下?!彼凑辗愿?,便將身份證遞與了她。那女子又接著說道:“你且從這里出去,到進站口等我?!蹦桥釉拕傉f完,便迅速離去了。他也沒有說話,便按照吩咐走了出去,找到了進站口,然后便在那里等待著。
來往的行人依舊如此之多,熙熙攘攘的,似乎一直都是那樣擁擠不堪。他立在那進站口,并沒有排隊,錯開了隊伍,在等那個女子到來??粗矍八奶幍娜巳?,他腦子里卻在想著別的事情。于是,便低垂下了頭,就像是在思考問題一樣沉思了起來。正思索間,突然一個人朝他喊道:“嗨!”他猛一抬起頭,一時十分驚喜,竟然正是剛才那女子。只見她朝他遞過來一個東西,他伸了手去,接了過來,見正是之前給她的身份證,還多了一張票。那女子看著他,仍舊微笑著,說道:“這是給你換的票,要收好了。”他急忙說道:“謝謝你,實在是太感謝你了?!闭f完,便朝她淺淺鞠了一躬。那女子連忙說道:“不用這么客氣!”他隨即便從口袋中取出了錢,說道:“這票多少錢,我還沒有給你呢?”那女子看了看他,笑著說道:“最近這段時間情況特殊,這票不需要收費的?!彼娝荒樀囊苫螅阏f道:“我是說真的,如果你不信就去問問?!彼匀徊惶嘈?,提起腳步正要走去,她將他一手拉了住,便笑道:“你還真的去問啊,怎么那么單純??!”他見她如此說,也沒有說話,只是有幾分不好意思地憨笑著。她繼續(xù)說道:“時間不多了,你快拿著票去檢查吧?!彼f完后,便轉(zhuǎn)回身去,正要走去,被他突然喊了住:“你且等一下!”那女子聽了,便停了下來,回身時,見他正飛速地向?qū)γ娴某信芰巳?。須臾,又飛速地跑了回來。他將買的東西遞與她,說道:“謝謝你?!彼瞬竭B忙拒絕道:“不……不……不需要……不需要這樣。”他說道:“你若不收下,我便將票還給你?!笨紤]到時間緊迫,那女子便不再拖延下去,沒有拒絕,于是伸手接了過去。那女子說道:“謝謝……”他看了看她,沒有說話,陌生地笑了一下。那女子說道:“這次可不要再睡過頭了??!”他聽那女子如此說,朝她看了去,不禁尷尬地笑了。她看著他,也笑了。二人對視了起來,她突然伸出手去,將口罩摘了下來,說道:“你還沒有見過我呢。”他剛剛看清了她,她便迅速轉(zhuǎn)過了身去,消失在了人群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