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穗的夜晚格外靜謐。
白蛍踩在小路濕軟的泥土上,漫無目的地信步而走。
早上莽莽撞撞地出了一番洋相之后,她的自信心備受打擊,一想到讓宮原家蒙了羞,她的心里就堵得慌。
鄉(xiāng)間的路,除了幾條主要干道上,幾乎沒什么照明設施。而白蛍偏偏鉆進田邊陰暗的小路里。
遠處黑漆漆的地方微微泛著銀光,是月亮的光澤落在海上。
風里帶著海水的味道,讓少女的鼻子有些發(fā)酸。
“咱真是個笨蛋……”
白蛍順手抽了田邊的狗尾草,在空中甩動一下。
忽然間,一個明亮的光點在她的面前飛過,像是一個彗星,拖著光線的殘影,格外漂亮。
螢火蟲?
白蛍生活在京都最繁華(或者說最古樸)的街區(qū)里,幾乎沒去過鄉(xiāng)下地方,像是螢火蟲也只是在電視里或者書上見過。
她趕緊追上去,踩過一片低矮的雜草叢,然后跌跌撞撞地從一處矮矮的坡道上半跑半跳地沖下去。
“呼——”
少女長舒一口氣后,屏住了呼吸。
在她的面前,一大片螢火蟲閃耀地出現在面前。
它們在水田邊到處亂飛,像是空中的流星雨。不過敏銳的小蟲子們很快察覺到一個人靠了過來,忽的一下四散飛走,如繁星般充斥著整個夜幕。
“啊……”
白蛍對于自己冒冒失失地闖過來有點后悔,后悔自己還沒有好好欣賞一番鄉(xiāng)間的蛍火美景,就把螢火蟲們嚇跑了。
“很美吧?”
一個干澀的聲音從后面矮矮的坡道上傳來。
白蛍認得這個聲音,是自己的外祖父,島本宗一郎。她輕輕地“啊……”了一聲,大感出乎意料,不知道為何宗一郎會在這了。
“螢火蟲在西洋人那里被認為是一種很可怕的蟲子,但是在我們這里,是一種美麗的生靈?!?p> “非常抱歉,咱剛剛把它們嚇走了。”白蛍鞠了一躬,認真地說。
“鶴子有沒有告訴你,為什么我的父親島本武會選擇這里居???”島本宗一郎突然間轉換了一個話題。
“啊,咱的母親只說了曾外祖父原本住在廣島,很喜歡海鮮料理什么的,其他的到沒有說什么?!卑淄w在宗一郎面前總是小心翼翼的,表現得像是一個小學生。
島本宗一郎像是自顧自地說起來:“我的父親島本武曾經在廣島經營一家海產品小工廠,那家廠子從明治時期就有些名氣了哦。不過父親生活在一個瘋狂而又危險的年代,大家都狂熱地支持戰(zhàn)爭,唯獨他想要明哲保身,置之事外?!?p> “不過呢,時代是很可怕的。先是原料開始短缺,工廠的幾艘漁船也被征用,接著是工人一個個被帶走,最后一隊軍人來到廠里,對著當時還很年輕的父親說,這家工廠也會被軍隊接管。”
“我的父親真是大膽?。 闭f到這里,島本宗一郎干澀的喉嚨里發(fā)出一陣笑聲,似乎很自豪的模樣,“他趁軍人走了之后,直接親自燒掉了自己的工廠——你能想象到他當時的憤怒嗎?然后他就被迫開始逃亡了……他帶上所有能帶走的財產,一直跑。他不敢買車票,只能混在逃亡鄉(xiāng)下的人流中,一路搭便車漫無目的地逃亡?!?p> “直到有一天,我的父親來到這片土地上,他看到了一大片螢火蟲在他面前飛舞,像是閃亮的群星一樣。他常常跟我說,那時候的螢火蟲特別亮,好像就是白色的。也就是那天,他聽說了自己的老家被夷為平地……我的父親是個迷信的人,他相信是八百萬神中的某一個啟示他停留在這里。最后,就是如你所見的,父親花光所有的錢,買下了現在的‘木水莊’?!?p> “白色的螢火蟲?”白蛍諾有所思地嘀咕。
“是?。“咨奈灮鹣x(白いほたる),對于我的父親來說,這是神明的啟示,是他活下去的希望……”宗一郎停頓了片刻,又說,“也是鶴子給你起的名字——白蛍(はくけい)。這個名字我一聽到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了?!?p> “哎?”白蛍這時才明白自己的名字真正的意味——對于深受曾外祖父影響的母親來說,應該就是“希望”吧。
白蛍望向矮坡上宗一郎黑乎乎的身影,頓時感到自己的外祖父沒有白天里那么令人畏懼了。
“那個……‘玉之肉’的秘密咱一定會想辦法弄明白的!”白蛍鼓足勇氣,一臉真誠地喊道。
“別白費力氣,有些事情過去了就不要再去尋找了。要是太注重曾經的往事的話,你也會變成像我一樣念念叨叨的老年人的!”說完這些,宗一郎的語氣緩和起來,“白蛍,你回京都去吧。鶴子的禮物我也收到了,那個丫頭真是的……竟然也不來看我一眼,難道怕我罵她不成?”
“不是的,咱的母親也……”白蛍說不下去了,她一開始覺得母親沒有來是因為外祖父過于嚴苛,但是現在她能感受到這個老人的溫柔。她想給自己的母親找個理由,卻編不出來。
“時間不早了,我得回去睡覺了?!弊谝焕烧f完,就漸漸地走開了。
……
白蛍回到房間,她剛剛一拉開移門,就瞅見魔都人正舒舒服服地睡在地面的榻榻米上,享受著空調的冷氣。
“哦!小老板娘,你回來啦?……你去哪里了?那個……我?guī)湍阆劝芽照{開好了……”
“只是去外面閑逛一下。”白蛍心平氣和地走到書桌前坐下,取來一張白紙,推開原本鋪在桌面上的數學作業(yè),抽出一支筆,右手撐著自己的腦袋,一邊思索著,一邊說,“要是汝覺得隔壁房間太熱的話,汝今天就睡咱這兒好了?!?p> 陳子良盤腿坐了起來,伸長脖子望了望少女在臺燈光暈下的背影。
“小老板娘,你在想什么呢?”
“……‘玉之肉’到底是什么。”
“你還在想這個啊?!?p> “咱一定要想出來?!卑淄w說這話的時候很認真,比起做那些枯燥困難的數學作業(yè)還要嚴肅,“如果咱還是想不出來,就只能去試吃那個料理了?!?p> 陳子良的眼珠轉了一圈,嘿嘿一笑。
“小老板娘,亂吃變質食物的話,會死的哦。為了感謝你讓我睡空調房里,干脆我來試試看能不能還原所謂的‘玉之肉’料理吧?!?p> “汝知道‘玉之肉’是什么了嗎?”白蛍猛地轉過頭來,詫異地問。
“猜的而已。之前你不在的時候,麻衣小姑娘帶我參觀了一下這家旅店,順便跟我講了講它的歷史。我好像有點明白了——但是是不能保證完全對。”
“那么,‘玉之肉’到底是什么?”
“饒了我吧,小老板娘……”陳子良撲通一下又躺在地上,“現在很晚啦,明天再告訴你?!?p> “汝別賣關子……”
“嘿嘿,昨天賣關子的人不就是小老板娘嘛,我跟你學一下而已嘛。而且——”陳子良指了指書桌邊上的數學作業(yè),“小老板娘,你數學作業(yè)還有那么多都沒做呢,難得帶過來,不做的話就可惜了。你先做作業(yè),我先睡了?!?p> 說完,陳子良翻個身,竟然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