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衙官邸后園里,丹桂飄香,芙蓉弄色。
楊愈虛扶著蘇攜在園里閑逛,一路上將酒場的近況敘說了一遍。
今日是八月十五,他是給老師蘇知府送禮來的。
中秋是三大節(jié)之一,每到這個時候,人與人之間,家與家之間,總要禮尚往來,從昨日起,街道上腳步匆匆的人,便是往來于各個家門之間送禮的管家下人,身后還會跟著肩扛擔挑的粗使男仆。
楊愈也是如此,從上午起便安排了馬建義帶人往府衙的各級官員家里送禮,也給酒行的各個東家送禮。
中秋節(jié)時,家家都要宴請賓客,如果能讓達官貴人開宴之時用上“仙露”酒,那可是個絕好的營銷機會。
但他雖然廣有才名,卻一心撲在酒場建設上,從未摻和文人士子的聚會,也沒和官場圈子發(fā)生多少交集,所以也不好貿然登府送禮,但昨天送來的一份請柬給了他一個機會。
昨天一早,蘇州通判馬士鴻的兒子馬思仁派了管家給他送來請柬,邀他赴宴參加詩會。如果沒有在麗景樓里“過于成功”的營銷過,他倒是會借著這個詩會的機會好好做一番計劃,如今卻已經不需要再為了營銷而煞費苦心了。
但,這是一個機會,也是一個引子,一個不需要自己費力,便能將“仙露”酒的名氣再往上推一推的好機會。
所以,他雖然婉拒了邀請,但卻派了馬建義帶了六壇“仙露”酒,以表示歉意的由頭,跟著馬府管家登府送禮去了。
果然,馬通判家在昨夜的宴會上用上了“仙露”酒。到了今天,楊愈再安排馬建義等人帶上名帖往各級官員家送上白酒,便不會顯得那么刻意,接受禮物之人也會欣然笑納了。想來,到得明天,這“仙露”酒便能在目標客戶群里聲名大噪了。
此時說起這事,蘇攜大笑說道:
“哈哈,你倒是會見縫插針,不放過任何一個機會。可你為何不參加詩會呢?如果你親自去了詩會,以你的才情,這不是更加錦上添花?”
如果真能七步成詩,我也想去湊湊熱鬧,這樣自嘲想著,楊愈搖頭笑道:
“呵呵,我哪里能跟那些才子相比,還是不要獻丑了?!?p> 蘇攜卻不以為然,只以為楊愈在自謙,便手指點著他,搖頭笑嘆:
“你呀,就是喜歡劍走偏鋒,不過,你經商倒是真有一手,我才離開一個月,酒場竟然已經如此紅火了,沒想到啊,沒想到……哈哈。”
“我真正會的也便是經商,其他的都只是了了”。
……
一番閑談,吃過午飯,楊愈便跟蘇攜告辭出去,剛走出后院大門,旁邊傳來一聲帶著怨氣的呼喚:“楊尋歡?!?p> 楊愈轉頭瞧去,見是師姐蘇言站在側門處,正憤憤然的看著自己,這才想起把準備授課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凈了,趕忙堆起笑容道:
“師姐,別來無恙?!?p> 蘇言嘟起嘴唇走到身前,“哼”了一聲,道:
“什么無恙,我有恙!我都快急死了,等了你一個多月,你跑到哪里去了?”
楊愈大感抱歉,看把人急的,都快急出病來了,趕緊作揖道:
“對不住,對不住,師姐你是知道的,我正在籌備酒場,很快便能空出時間來了?!?p> 蘇言氣鼓鼓的說道:“那你說,什么時候能準備好?你再不快點準備,我可要找上門去了?!?p> 你這個大小姐出個大門都不容易,能找上門去才怪。這樣想著,楊愈不由失笑:
“呵呵,快了,快了,過完年應該能準備好。師姐也不必著急,該干什么便去干什么,不必枯等。”
蘇言驚叫:“什么?要到過年才能準備好?你……你……原來你是在戲弄我?!闭f著說著,竟然淚光盈盈,似要哭出來了。
楊愈這才明白了蘇言對這事的執(zhí)著和認真,可想而知,為了裝設那個報時銅人,這個師姐真是達到了日思夜想的程度:“師姐,你誤會了,嗯,好吧,我明天開始認真準備,每隔一個月,便來府里授課一次,你看如何?”
蘇言這才破涕為笑:“不行,十天一次?!?p> 楊愈試探道:“二十五天?”
蘇言討價還價:“十五天。”
楊愈笑道:“二十二天?”
蘇言瞪他一眼:“你這個商人,二十天,不能再多了。”
楊愈大笑,伸出手掌:“哈哈,成交!”
蘇言臉露得意的笑容,伸出右手在他掌上一擊:“成交!”
楊愈道:“很好,這個交易很劃算,——師姐,我先告辭了?!?p> 蘇言點了點頭,見他轉身就走,又對著他背影叮囑道:“師弟,你可要守信用?!?p> 楊愈背對著蘇言招了招手,留下一句:“我記住了,師姐,祝你中秋節(jié)快樂!”
蘇言看著那漸行漸遠的背影,噗嗤一笑:“什么奇怪的祝語?呵呵,我現在確實很快樂?!?p> 她這時得償所愿,便想起了方才那一幕,突然覺得右手掌上有些異樣,頓時有些臉紅,趕緊左右瞧了瞧,見旁邊沒人看著自己,這才轉身回轉內院。
她到了側門邊又站住身形喃喃自語道:“交易很劃算?難道我上當了?嘿,沒有收學費,還怎么劃算了?師弟你真傻,哈哈……”這樣想著,她感覺更快樂了,于是哼起小調往內院去了。
……
楊愈回到水家已是傍晚,他進了二堂,見到水致遠已經回了家,正在和水清兮、水少夫人、荷香和三喜圍坐在一起,準備著晚上拜月的香案和瓜果。
“水大哥,你回來了?太好了。”這次吳江民亂,水致遠也去了吳江平亂,楊愈見他終于趕在中秋節(jié)時回了家,也是心中歡喜。
“嘿,緊趕慢趕,終于趕回來了。”水致遠說話間,抬起一個方桌搬到天井中。
水致遠在家,水清兮便不好意思與楊愈搭話了,只是眼波含笑的看了他一眼。
荷香卻沒什么顧忌,對著楊愈笑道:“楊大哥,我們做了幾盞水燈,等我們吃過了晚飯,便去河里放燈。”
楊愈過去幫著將瓜果擺到方桌上:“好,我在跨街樓訂了桌位,我們今晚去跨街樓吃飯,在那個位置可以看到一整條河的水燈。吃完飯,再回來拜月?!?p> 荷香拍手笑道:“太好了,跨街樓那里可是看燈最好的地方。”
水少夫人道:“你們去吧,我留在家里照看母親?!?p> 水致遠看了看水少夫人,道:“嫂嫂去吧,我在家照看母親?!?p> 楊愈道:“帶上老夫人一起去吧,也不能讓老夫人一直悶在家里。嫂夫人放心,我身邊有人幫忙開路,不會有什么閃失?!?p> 水少夫人明白楊愈現在身邊隨時有兩三個護衛(wèi)跟著,這樣有人護著,確實不怕街上人多擠著了母親,便笑著點了點頭。
這樣一來,皆大歡喜,水清兮和水少夫人換了男裝之后,一家人便出門前往跨街樓。
這跨街樓在憩橋后面,是一座東西橫跨的酒樓,一條從報恩寺往南經過十幾座橋的河道正對著跨街樓。因此,在跨街樓上朝北望去,能看到長長的一條河。
此時,一家人坐在朝北靠窗的位子上吃罷了晚飯,正在一邊喝茶一邊閑聊。
不久之后,夜幕降臨,月放光華,整個姑蘇城亮起了千萬盞燈,中秋的氣氛降臨了這座古城。
“看,放燈了?!焙上銡g快的站起身來,伸手指著北面河道。
在最北面的河道上,一盞燈亮了起來,然后是兩盞,三盞……終于,整條河布滿了浮燈,那數不清的浮燈燦若繁星,緩緩南來。
這時代的中秋節(jié)沒有月餅,但有流水浮燈,楊愈第一次看到燈河,震撼之余看得目眩神迷,荷香扯了扯他的袖子道:“楊大哥,我們一起去放燈。”
楊愈回過神來,見水清兮、荷香和三喜已站起身來,每人手上都拿了一盞燈。
水清兮給他遞來一盞荷花燈,低聲道:“你要不要在燈上寫什么祝禱的話?”
楊愈接過燈盞,訝異說道:“你們寫了祝禱的話嗎?該寫些什么?我看看你寫的什么?!?p> 水清兮卻臉上微紅,將手上另一盞荷花燈藏到身后:“這些祈愿的話,只能自己知道天神知道,不能給別人看的。”
楊愈知道她言語不實,這滿河的浮燈,誰都能夠湊前去看,哪里可能保密得了?不過,這女孩子的心思,還是不要去拆穿的好,于是從荷香手上接過筆來,沉思了一會,在燈上寫了兩句話。
水致遠和水少夫人在樓上看著老夫人,只有楊愈、水清兮、荷香和三喜下樓去放燈。
幾人來到河岸邊,荷香搶先將燈放入河里,楊愈凝目去看,見荷香的燈上寫著:
“阿爹、阿娘、大哥、二哥、三哥,愿你們在極樂世界團聚安詳。”
三喜接著放下浮燈,楊愈看那燈上寫著:
“一家喜樂,無病無災。”
一看兩人燈上字跡,便知道是她們請水清兮寫的。
楊愈對水清兮道:“姐姐,你先放?!?p> 水清兮斜睨他一眼,忸怩了一會,靠近他身旁,低聲說道:“我們一起放?!?p> 楊愈看她羞喜神色,明白了什么,牽著她的手一起走下臺階,一起將燈放入河中。
兩盞荷花燈在水里緊緊貼在一起,悠悠蕩蕩,起起伏伏的漂向河心。
一盞燈上寫著:“此生得識玉郎面,人間處處有清歡?!?p> 一盞燈上寫著:“醉后不知天在水,滿船清夢壓星河?!?p> 楊愈看著水清兮的那盞河燈,心里升起無限柔情,又見一片燈河之前,身旁女子衣袂飄飄,心里想著:是啊,這便是人間清歡,真希望歲歲有今日,年年有今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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