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你是不是做舞女了
“我要是不打點兒牌活著還有什么意思!養(yǎng)了你這個沒用的閨女,嫁了個心狠的老公,我活著還有什么意思!”
女人急哄哄地吼道,因為常年吸煙,喉嚨里仿佛卡了口痰。聲音嘶啞,語氣尖銳,混合起來像是機器絞動泥沙的聲音,刮人。
方青予扶了扶額,要是以前她肯定會抽點兒耐心應(yīng)付一兩句,但是現(xiàn)在,她突然有種無力的感覺。
好像怎么努力,生活都會跟她作對,一件事兒接著一件事兒,她真的被壓得透不過氣,累到極致,身體仿佛是空的,她望著天花板,眼睛以及其緩慢的速度閉了一下,“你以為我就很想活著嗎?”
那邊頓了一下,又開口嚷道,“怎么?你是想學(xué)你爸?想自殺嗎?去呀!去呀!都去死!”
說到最后,女人的聲音變成了嘶吼。
下午的光線弱了不少,屋子里的色調(diào)昏暗起來。
方青予緊緊抿了下嘴唇,“你知道,我爸他不是自殺?!?p> “二筒!”
電話里突然插進一個男的吆喝聲。
方青予疑惑地拿開手機,再看屏幕,已經(jīng)掛斷了。
*
“出牌呀!”
桌上一個男的瞟了眼陳方華說道,“到你了!”
陳方華一手夾著煙,一手摸了一張牌,她先是神情期待地捻著手里的麻將,摸了個大概,把手上的牌一丟,皺眉道:“今天運氣真差!打了個電話手氣更倒霉了!你們玩!你們玩!”
她嘴上嚷個不停,眼睛還是沒離過牌。
桌上的人都知道她是過過嘴癮,便遞個臺階道,“這才來了三四局!運氣這玩意兒說不準,也許在后面呢!”
陳方華表情松動了下,猶豫道:“那——我再來一盤?”
眾人心知肚明地附和道,“來!來!”
幾個人把牌推倒,重新和起了麻將。
剛剛出牌那男的抬頭瞄了她一眼說道,“剛剛給你閨女打電話?”
“不是聽見了嗎!還問!”她不耐煩地瞥了一眼,嘴里咬著的煙隨著她的動作往下落著煙灰,她騰出手抖了抖,“我那閨女你們還不知道嘛!上了大學(xué)就忘了娘!整天錢也不知道寄一張,上個大學(xué)有什么用!還不如隔壁那小姑娘王琳呢,人家高中沒畢業(yè)都知道每個月給家里拿一千塊錢!”
另外幾個人互相換了下眼神,沒接茬,任她大大喇喇的在那里說著。
麻將很快就重新排好,左邊一個四十多歲的大姐擲著骰子說:“你慌什么?你家那姑娘以后畢了業(yè)掙錢不是遲早的事兒!到時候說不定把你接到大城市里享清福,咱們想找個牌友都找不到咯!”
陳方華的眉毛不自覺揚起來,這恭維的話讓她很受用,但嘴還是故作嫌棄地撇道:“她?就她那樣能掙什么錢!還接到大城市!能回來看我一眼我都燒高香了!”
“你女兒那長相!還愁掙不到錢?”
桌上突然有人插了句。
其他兩個人頓在那里,牌也沒摸,都往陳方華那里瞧。
桌上的氣氛緊張起來,陳方華把手里的麻將朝對面摔過去,“什么意思?”
她的語氣不像剛才那樣罵罵咧咧,有一種低氣壓的怒意。
說話的那人意識到不對,連忙賠笑道,“誤會!姐!我沒別的意思,就夸你女兒長得好看!”
“誤會?”陳方華狠狠瞪著他,“我閨女用你夸!會不會說話!有你這么夸人的嗎?”
那男的見道歉不好使,也急了,“給你個面子,你不知好歹是不是!天天在這兒裝什么呢!你女兒在外面掙了多少錢你自己心里清楚,怕是那些錢臟,你不好意思說,才在這給我們哭窮!”
“你什么意思?我女兒掙臟錢!她在外面上著大學(xué)呢!掙什么錢?”
陳方華大聲吼道,要不是因為自己是女的,她真想沖上去撕爛他的嘴。
“看來你這個當媽的真不知道啊?”那男的搖搖頭,故意裝出可憐人的姿態(tài)說道,“你閨女在酒吧當舞女呢!”
“你這個無賴!”陳方華抓起桌上的麻將朝他砸過去,“你誣賴我女兒有什么好處!你這個神經(jīng)?。 ?p> “有人見過,就我們這個鎮(zhèn)上的——”
她一個接著一個地砸,那人躲閃不及,話也沒說完低聲罵了句瘋子就跑了。
周圍的人都紛紛散開,麻將館的老板過來拉人,“你這么在我館子里鬧事兒不行的?。∫皇强茨闶浅?臀以鐖缶耍∵@次的事兒就收你二百塊錢賠償就算了!”
剛才砸麻將的時候使了太多力,她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道,“沒錢!我這把命賤的老骨頭你可以拿去!”說完她又掃了一眼地面,確認沒事兒后嚷道,“麻將這東西又不是摔一下就碎了,憑什么就問我要二百塊那么多??!想訛人哪!”
“你把我的店搞成這樣,影響我做生意知不知道,今天這事兒本來是要報警的知道不!”麻將館老板想起自己的生意,語氣不好的說道。
“就這么個小破事兒還報警,有幾個警察來!你可真會嚇唬人!我還告你訛人呢,想騙我要二百塊錢?沒門!”
她大聲嚷嚷著,惹得門口路過的人都往里瞄,老板覺得丟人索性直接讓她走了。
*
陳方華回到出租屋里,里面亂得下不去腳,散落了一地的衣服,床單,還有幾顆發(fā)霉的青菜。
她也沒管,直接踩在上面,這是一間四十平的小屋,窗戶很久沒開過,上面結(jié)了一層厚厚的灰,屋子里有一種腐爛的味道,她也懶得去找源頭,直到真的受不了了,才跑到床底下翻了起來。
是一個雞蛋,不知道什么時候滾到床底下的,表面已經(jīng)發(fā)黑,上面有一層細密的白毛,她撿起地上的塑料袋包了幾層,又隨手放在了角落。
味道淡了些,她松了口氣,終于能呼吸了,找了個舒服的角落,她蹲著撥起了號碼。
“鈴鈴鈴……”
“喂?!?p> 那邊接通,應(yīng)得有氣無力。
“你是不是在酒吧里做舞女了?”
她頭一次給方青予打電話開頭是問句,以前都是劈頭蓋臉先罵一通,罵舒服了再說別的,現(xiàn)在這么低沉的開口還是第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