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三:戲子無情卻有情8
了一會,江鳶被周裴疆的小廝接近了府中,換上了一身白的粗布麻衣,前往了靈堂。今日有賓客前來哀悼,周裴疆必須一一接待,江鳶跪在不遠處的地方,就這么遠遠看著周裴疆從天明到落日,送走了賓客,送走了女眷?,F(xiàn)下諾大的靈堂,只剩下了她和周裴疆。
周裴疆這才起身走到她身邊,他沒說話,眼前的人兒也沒開口。只是默默的伸出手,將他拉到的自己的膝上休息一會。周裴疆靠在江鳶的膝上,并沒有閉上眼,反而是想到了很多事情,和父親的相處,和兄長的點滴。似乎只有靠在她膝上這一會,他今天費勁壓下去的,失去親人的悲痛才真正的向他襲來。
江鳶感受到了膝上的濕潤,心疼得環(huán)抱住懷中的少年,拍拍他的后背:“哭吧,哭吧,在我這里哭,沒有人會知道的?!?p> 似乎是得了她的準許,今天一滴淚都沒有掉的少年突然放聲大哭,哭得撕心裂肺,肝腸寸斷。聽著他的哭聲,江鳶也跟著紅了眼眶。
她曾經(jīng)也上過戰(zhàn)場,她知道戰(zhàn)場上的殘酷,她見過無數(shù)的生離死別,也曾告別過自己最親密的友人,她懂這種離別的痛苦。
不知道什么時候,她也被周裴疆的情緒感染,掉下一滴淚來,那一滴淚正好掉在了懷中周裴疆的臉上,他摸到面頰上不屬于自己的冰冷,有些愣愣的抬起頭來。
正好見著眼前的少女,眼尾帶紅,纖長的睫輕顫,漂亮得不似真人,但那一滴濕潤的淚痕,又將她再拉入凡塵。
周裴疆捧起江鳶的臉,先是拿起袖口,為江鳶壓了壓眼角的淚意。才認真的看著她,說道:“我原來以為你是玉做的人,無悲無喜,今日才知道你是會掉淚的。”
江鳶拿眼瞧了周裴疆一眼,似是不明白他在說什么。
周裴疆不再解釋了,她不會知道自己平常雖然看起來溫和,但實際上骨子里帶著疏離,似乎并非這個世界中人。這種疏離,讓她在安靜的時候看起來像一尊無悲無喜的玉雕,美則美矣卻沒有溫度。
所以他才想拼命的抓住她,讓她為了自己沾染紅塵因果,為了自己變得溫熱。
不過,這一切都不必言明,周裴疆將腦袋埋江鳶的肩膀里,更改了一個話題:“你還記得你同我講過的,楊家女將的故事嗎?”
“我曾以為這個故事雖然和我們家的故事非常相似,但終歸是不一樣,我還有父兄,他們曾經(jīng)撐著我的天,周家的天。而現(xiàn)在,周家的天塌了……”
少年的眉眼深深,語氣低落,長睫垂下看不清神色。
但她深知周裴疆是不會自哀自怨的人,所以江鳶能做到只是安撫性的拍拍他,任由他繼續(xù)傾訴。
燃燒著的紙幣的爐子照亮了少年的半張面容,勾勒出他深邃的輪廓,明暗之間的對比,讓少年的面容看起來了多了幾分屬于男人的成熟與堅毅。
周裴疆被江鳶注視的微微紅了臉,不好意思的將她的腦袋按到自己的懷抱里,若是再讓她繼續(xù)看下去,他就要爆炸了。江鳶靠在周裴疆的懷里,聞著少年身上帶著線香的氣息,微微磕上眼,聽著他激烈的心跳。然而少年嘴角蹦的緊緊,似乎生怕人看出他的慌亂,殊不知他的慌亂早就被炙熱的心跳所出賣。
不知道是周裴疆的懷抱太過安心,還是她今日卻是乏了,睡意很快襲來,迷迷糊糊中,她覺得似乎周裴疆摸了摸她的嘴角,在她耳邊說:“輕秋,你要等我,等我變得強大……”
而這一夜,周裴疆抱著懷中的少女,看著父兄棺前的蠟燭坐了一整夜,但是只有他知道,他這一刻才是真正的長大了,因為他也有了自己需要守護的東西。
自從父兄下葬后,周裴疆以飛快的速度成長著,看著周裴疆的進步,江鳶覺得自己應(yīng)該和寵愛著周裴疆長大的幾個女人一樣,一邊心疼他這些日子所吃的苦,另一邊卻也為少年的努力而驕傲著。
然而山河激變,情況卻急轉(zhuǎn)直下。匈奴連破數(shù)城,已經(jīng)快要直指京城,京城的氣氛愈加緊張起來。早就知道會有城破的一天的江鳶,已是不留痕跡的做足了的準備,她早以經(jīng)營的名義囤下無數(shù)必需品,自己也跟著周裴疆練起了拳腳功夫。幸虧她有底子,所以雖然步輕秋的身體并無習武的經(jīng)驗,但是也很快能夠上手。
這一天來的很突然,這一晚江鳶睡不著,于是披著外衣到庭院里賞月,看著黑沉沉的天上,并無月亮只有無數(shù)繁星點點,猶如灑落的銀河。不知道為何,她下意識的就覺得心慌。
夜里寂靜,她看了一會夜色,便打算回屋,卻聽見了有人輕聲喚她。她一抬頭,就見到了掛在墻頭的周裴疆。
少年一身深衣,眼神在黑夜里卻格外的亮,像是把天上的星星抓了兩顆,安在了他的眼睛上。
“輕秋!匈奴十五日之后就要攻到京城了!圣上今夜帶嬪妃百官緊急撤離京城,撤到蜀中整理軍隊,再回來擊退匈奴。圣上只準許每家每戶最多帶三個女眷……”周裴疆暗淡了眉眼:“我不能帶你走……輕秋?!彼@話說得很低沉,像是有千斤重的石頭壓在心上。
“你是應(yīng)該帶夫人們走的?!彼痤^來看江鳶,見她面色如常,還是一如既往的無波無瀾好似玉人,心中的思緒劇烈掙扎。
周裴疆忽然抓起她的手,語氣激烈了起來:“輕秋!我不走了,我留下來陪你!”那雙手死死的箍著她,江鳶用力扯了扯,卻發(fā)現(xiàn)怎么都扯不動,最終還是輕輕嘆了口氣道:“你是周家的男人,你應(yīng)該在戰(zhàn)場上守衛(wèi)著我們的國家,我又怎么能把你拘束在我的身邊?”
眼前的少女眼眸極黑,黑得像頭頂上無月的夜,周裴疆在她眼中看到自己的倒影,像是那其中唯一的火光。
“那匈奴殘暴!四處燒殺搶掠!你一個弱女子……我又怎么能放心丟下你獨自離開?輕秋,讓我……”
“周裴疆,”未等他說完,江鳶鄭重的打斷了他的話:“若是你因為而耽誤,你我都將背負千古罵名,我不是褒姒,你也不是紂王。你若是執(zhí)意為步輕秋留下來,輕秋能做的唯有自裁以謝罪了。”
周裴疆說不出話,只能怔怔的看著眼前決絕的少女,目光在她的臉上梭巡,似乎是想要將她的所有都刻在腦子里。兩人不知道無言想對了多久,墻外響起了小廝的催促聲。
江鳶最終還是溫柔了神色,踮起腳尖吻了吻少年的唇角:“若是匈奴濫殺無辜,步輕秋不會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后一個,不僅是我,所有的京城人民都在等你回來。不過我和他們不一樣,我是等你回來娶我的。”少女的黑眸閃閃,似乎里面有著柔柔的水波,填滿了周裴疆的胸膛。
他似乎也被她此時的柔情打動,溫柔的吻了吻少女的唇角,在門外小廝更急的催促下,才從少女清甜的氣味中抽離。
周裴疆看著江鳶堅定的點點頭,定下了兩人的約定,目光留戀半晌后,終于轉(zhuǎn)身消失于黑暗。他不知道,披著外衣的少女站在回廊下很久很久,直到清晨的露水濕潤了衣衫,她才起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