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現(xiàn)代言情

清重照

第三十章

清重照 幾日停駐 3455 2021-12-12 11:32:58

  一年四季,春夏秋冬,常輪回,常新生,常破敗,人的生命也如這四季,只是沒有再輪回,走到秋季枯葉敗落,也該在冬季被掩埋。

  孔媽媽的病不見起色,一日更比一日嚴重,人瘦的只見皮不見肉,眼眶深深地凹陷下去,縫紉機也踩不動了,成天地咳嗽,有幾次咳出血來就自己悄悄收下不敢讓張芝蘭知曉。

  院子里長出秋菊,在墻角搖曳著,從樹上落下的黃葉每日被人打掃起來。日子在這里如流水般平靜,外面的紛紛擾擾并沒有影響其中。

  只是孔媽媽總是望著房間外,她不多說,張芝蘭卻也知道,她盼著孔令儀來。

  于是這天她打了電話往家里去,接電話的是下人,只說這幾日邵安就回來,等回來了就讓他回電話。

  張芝蘭心安,掛了電話去找孔媽媽。電話那頭被放下,邵安就坐在沙發(fā)上,繃著一張臉一言不發(fā)。

  “邵老板倒是孝順。”沙發(fā)那頭坐著行動隊隊長,正譏笑地看著他。

  邵安掀起眼簾看他一眼,“陳隊長過獎了。”

  來人跟前一杯茶都沒有,可想而知是何等不速之客。

  “只是邵老板如此孝順,當初就不該當著不著,搞得咱們現(xiàn)在也很為難啊?!标愱犻L將手套往膝蓋上搭了一搭,悠悠說道。

  “邵某乃商人,商人只講究利益,這一點陳隊長恐怕也是清楚?!?p>  陳隊長呵笑兩聲,“我當然清楚,我也愿意去理解邵老板,可是這生意,邵老板千不該萬不該,做給共黨啊,這還是在政府的眼皮子底下,邵老板您說,我為了黨國該不該理解您?”

  邵安的臉色這時才慢慢緩下來,“無妨,陳隊長盡管秉公辦事,邵某做事一向問心無愧,跟人做生意卻不想被人蒙騙沾了政治,陳隊長調(diào)查,我們也該全力配合,只希望陳隊長將來能還邵某一個清白,好讓上頭放心邵某。”

  說完讓人上茶,陳隊長擺手阻攔了,“這段時間有不少事兒要忙,這茶喝不起了,來日希望和邵老板坐在一起,安安心心地喝上一杯?!?p>  這意思就是要走了,邵安把他送到大門口,陳隊長指著門口站著的那些行動處的人解釋道,“接下來的日子呢,為了防止邵老板被有心人傷害,就請邵老板就在府內(nèi)辦公吧,這些人幫您看門,您也能安心?!?p>  幾句話把軟禁這個詞墜上花邊兒,伸手不打笑臉人,邵安一一應下,轉了身,整個人便冷了下來。

  他回到書房打電話,將所有工作一一安排之后就立即往報社打了電話,孔令儀卻不在。

  “令儀回來之后給總編把稿子跟資料都交了,總編給她放了一天假,她回去了?!眻笊绲耐逻@樣說。

  邵安又往公寓打電話,可無人接聽,算著時間,這會兒應該是回去了。邵安不放心想讓人出去找,但是現(xiàn)在家里被人看守,只能進不能出,他只好心中希望孔令儀只是半路上去了別處。

  于是一下午就坐在書桌旁,可他等待著的電話一次也沒有響起。

  而此時被人等待擔心的孔令儀就坐在審訊室內(nèi),雙手被拷在鐵凳上,室內(nèi)昏暗,偏偏又開了一盞白熾燈,看得人晃眼。

  她和邵安今天剛回到重慶,邵安將她送到報社之后便回了家,她交了稿件,總編體恤她辛苦給她一天假期休息,她本想回公寓,方錦禾走了,房間留給了她。

  可剛出報社沒多遠,就被人從路邊強行帶走。

  再一睜眼,就是在這個冰冷潮濕的地方。

  隔壁是犯人被審訊的拷打聲,慘叫聲不絕于耳,孔令儀身上細細地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孔記者,今天帶你來,也沒有別的什么事,主要是關于方錦禾方記者,據(jù)調(diào)查你們二人走動親密,所以我想,對于方錦禾通共一事你也有所了解?!?p>  審訊員說著,用手指點了點面前的幾張白紙,“接下來我會給孔記者一晚上的時間,將你所了解的所有關于方錦禾的相處細節(jié),她所認識的可疑人員,以及她的現(xiàn)在的去向,都一一寫在這里。記住,孔記者,你只有這一晚上的時間?!?p>  審訊員毫無感情,交代完孔令儀便留下兩個看守人員走了。這一晚過得極其漫長,等到第二天再度審訊孔令儀時,她眼下青黑,那幾張白紙上,一字未動。

  行動處的人向來沒有什么耐心跟心慈手軟,審訊員坐在孔令儀對面,一板一眼地開始詢問。

  “既然孔記者不愿意動筆,那么接下來就得你配合我們的詢問了。首先,你與方錦禾相識于何時?”

  孔令儀抿著嘴,默了半晌后說道,“今年三月份左右。”

  “你當記者是否有她的引薦?”

  “是?!?p>  “她為什么會引薦你?”

  “她說她覺得我有能力有資本可以做更多事。”

  “更多的事指什么事?”

  “為人民為國家發(fā)聲?!?p>  “那你有沒有想過她這樣做是為了將你引上她的道路,將你收為己用?”

  “什么她的道路?”

  “她難道沒有向你提起過她的信仰,她所接觸的外人?比如共產(chǎn)主義,共產(chǎn)黨?”

  孔令儀終于抬起頭,一張臉在燈光照映下慘白,“沒有,她從來沒有說過這些?!?p>  “那你們公寓里那些左傾書籍是怎么回事?”

  “我想,在國難當頭時,任何愛國主義的書籍都可以被參閱?!?p>  審訊員直直盯著她,想從她臉上看出任何破綻,但是孔令儀的平靜出乎他所料。

  “那么這些人,你見過嗎?”幾張照片被攤開放在孔令儀,孔令儀一張一張得看過去,中間有所愣神但被她很快掩飾過去。看到最后一張,她微微愣住,老劉。

  “有幾個人你見過是不是?”審訊員抓住她表情中的細節(jié),緊緊抓著她的眼神不放。

  孔令儀半低著頭,等她再抬頭看向審訊員的時候臉上依然是那副平靜,“沒有?!?p>  “這幾個人,你確定你沒有見過?據(jù)我們調(diào)查,你跟方錦禾甚至與他們吃過飯,就在冠生園?!?p>  “也許見過吧,但我不記得了,冠生園那次去了不少人,大部分人我都不認識?!?p>  “那么這個人,你應該認識。”審訊員拿起最后一張照片。

  孔令儀手指微微卷曲起來,“不認識?!?p>  “撒謊!”審訊員狠狠拍向桌子,孔令儀被驚嚇到一抖。

  “你在長沙與他常見面,難道還要我們把證據(jù)放在你面前嗎?!你知不知道這些人是什么人,都是潛伏在地下的共產(chǎn)黨!方錦禾通共,而你,也有最大嫌疑!如果你不肯如實交代我向你詢問的一切,這件審訊室,我保證你走不出去!”

  孔令儀的心跳隨著他說話的高聲調(diào)快速地跳動起來,她看著氣急敗壞的審訊員,指甲扣著手心,強行讓自己鎮(zhèn)靜下來。

  “好啊,那就拿出證據(jù)來,任何事都講究證據(jù),更何況我是一個記者。關于你所問的問題,我已經(jīng)告知了我所知道的全部,不知道的我也不會為了自保而撒謊。

  “方錦禾通共?難道她寫了幾篇威脅到別人利益的報道,說了不該說的話,就被冤枉誣陷至此嗎?難道黨國竟然如此容不下說真話的人而要包庇縱容真正的作惡者嗎?你們行動處,向來就是這樣為黨國做事嗎?”

  審訊員的眼神像一條溫度低下的毒蛇,將她全身緊緊糾纏著,“在行動處,就沒有問不出來答案的犯人,除非他是一個死人。既然方記者拒絕配合,那么方記者,”

  他使了一個眼色,立即就有兩個人上來按住她的肩膀,讓她在凳子上動彈不得,有一個人按住她的右手。

  審訊員手里拿著一把短刀逼近她,“記者的手是最值錢的,既然方記者不識抬舉,就不要怪我們手下不留情?!?p>  那刀閃過寒光,孔令儀眼睜睜看著那把刀又快又準地穿過她的手掌。

  “唔!”她痛得悶哼一聲,死死咬著牙不讓自己叫出聲來,很快就有汗水留下來。

  “唔!”又一次,那刀被人毫不留情地拔出去。

  “方記者,你再好好考慮考慮,不然以后沒手吃飯可不太好?!?p>  審訊員走之前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她的左手,她被一路拖至囚禁室,昏過去之前,她聽到了自己與方錦禾的聲音。

  那是去長沙之前,兩人晚上從報社出來,很安靜地走了一段路之后,方錦禾出神地望著黑暗的前方,偶有亮光。

  她問:“令儀如果你現(xiàn)在是我,你有想要說出的話,有想要報道的新聞,但那些話寫上報紙的代價也許是你的人生,你的人生毀于一旦,你怕嗎?“

  她本來不怕死,可慢慢地,她好像又開始怕死,因為心有不甘,不想留有遺憾。

  她知道在她之后從來不缺新起之秀,而她的人生無論是圓滿或殘缺,在歷史的長河中只不過是后人在史冊中目之所及的一兩行字甚至了無痕跡。

  “我一直覺得自己是個很普通的人,在拜讀前輩的書籍時,一邊自嘆不如一邊又自甘認命,我這樣的人沒有趕上先前的改革浪潮,相比較于之后的時代我也一樣會錯過。好像就是這樣一個平平無奇的人生,但是誰規(guī)定了人生應該是怎么樣的呢?我也一直在做我覺得正確的事情,能添一份力我就絕不后退。如果我是你,那么從一開始選擇當記者開始,我便忠于我手中的筆和每一條新聞,我的筆就是我的武器,即使我會為之付出代價。不論能有多少人記得,我不論后人怎樣看我。人人都有怕的東西,怕不甘怕遺憾,怕不圓滿,但是下定決心落筆的那一刻,我的人生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已經(jīng)是最好的人生了。

  “除了天定之人,大多數(shù)人的努力都像一滴水落到了大海中看起來不值一提??蓻]有那些水滴,大海也不會是大海。錦禾,去做你覺得對的事情,不要怕,還有我,我會和你一起。”

  孔令儀挽著方錦禾,深秋的涼意里她的話帶給方錦禾莫大的溫暖和勇氣。

  她心中一直有模糊的答案,在自我糾結中答案變得越來越模糊,現(xiàn)在孔令儀的一番話將天秤平衡,那個答案也變得越來越清晰。

  “我說了,我會和你,一起……”

  

按 “鍵盤左鍵←” 返回上一章  按 “鍵盤右鍵→” 進入下一章  按 “空格鍵” 向下滾動
目錄
目錄
設置
設置
書架
加入書架
書頁
返回書頁
指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