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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重照

第五章

清重照 幾日停駐 4298 2020-10-02 20:28:09

  往西南走,謝冉和邵康跟著部隊往徐州進發(fā)。

  “最近孔令儀來信了嗎?”

  下午部隊停整休息,謝冉換了崗,跟邵康貓在一處說話。

  “上個月孔叔葬禮之后,她就沒有再來信,肯定是心里正難過呢?!鄙劭稻玖艘桓菰谑掷锇淹?。

  謝冉嘆了一口氣,“世事難料,孔叔走的時候咱們都去送了,沒想到…只希望時間久了,孔令儀能想開些?!?p>  “但愿如此吧?!?p>  孔令儀一向沒心沒肺的,可要是真難過起來,還挺讓人擔(dān)心。

  這個話題太沉重,于是邵康轉(zhuǎn)移了話題,“你跟表妹怎么樣,你還真行,我以為表妹喜歡我哥呢?!?p>  謝冉撓撓頭,露出兩排大白牙來,“邵安哥是很優(yōu)秀,但我也不差啊好不好?!?p>  邵康笑了,“對,阿冉一點都不不差?!?p>  謝冉也問他:“你跟令儀……”

  邵康靜了,想了片刻,回答道,“我們是朋友啊,就想你跟她一樣”

  話是這么說,單手謝冉怎么看都覺得邵康對令儀不一樣,雖然確實沒有超過朋友的界限,但是……他不知道怎么表達,但總覺邵康對她不一樣。

  他想去一件事,剛想要開口,就聽見有自己人喊了一聲,“有鬼子!”

  不知道誰打響了第一槍,總之之后便槍聲四起,全團成警備狀態(tài)。

  “咻!”子彈劃過邵康的胳膊。

  “一排手榴彈準備!”連長大喊。

  “嘭!嘭!嘭!嘭!”

  戰(zhàn)斗持續(xù)了一時,鬼子就被殲滅了,一個小隊的日本兵,領(lǐng)頭的是個少佐。

  “快到徐州了碰上日本兵,看來以后徐州有得打了?!敝x冉說道。

  二排的兵去收拾敵軍戰(zhàn)場,謝冉跟邵康是三排的,負責(zé)收拾這邊的戰(zhàn)場,謝冉抹了帽子揚了揚灰,嘴里吐出半嘴土來。

  邵康跟在他后邊兒走著,后面的兄弟提醒他說,“重慶,你受傷了?!?p>  謝冉急轉(zhuǎn)過身來,定睛一看,果然血順著邵康的左胳膊往下淌著。

  邵康跟沒事兒人一樣催他,“趕緊走,前面還有傷兵呢。”

  謝冉?jīng)]理他,手上一使勁,就把他一路揪到了衛(wèi)生兵那兒,“你給我好好的把傷治好了,回頭再找你算賬,逞英雄!”

  惡聲惡語的,跟真要揍他一頓似的。

  邵康沖著他直齜牙咧嘴的。

  安頓好了邵康那個不省心的,謝冉剛要出帳篷,一個關(guān)系好的老兵就跑進來了,氣喘吁吁地說,“小重慶,大個兒,重慶真出事兒了?!?p>  在貨運行呆了兩天沒回家,今天該回家一趟,剛出門就遇到了保安處的處長。

  “邵老板!”徐處長喊了一聲。

  邵安剛要坐進車,聽見徐處長的聲音只得回過身打招呼,“徐處長。”

  “哎呀,邵老板上次肯幫鄙人的忙,運軍火給湖南的軍隊,著實是鄙人的榮幸,多虧了你,上面才肯對我挪用軍隊車皮的事情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吶,不然真是要掉腦袋了。”

  徐處長發(fā)的是國難財,要不是上次他求邵安帶人把軍火一路押送到湖南,怎么說也逃不過一死。

  邵安推了推眼鏡,不卑不亢地說,“能為國家出力也是邵某的榮幸,徐處長不用客氣?!?p>  徐處長拿出一根煙來,遞給邵安,邵安推了回去,他自覺無趣,只好隨口打哈哈,“上次邵老板讓我在北平找的那位孔先生是您的……”

  “朋友的父親?!鄙郯惭院喴赓W地說。

  徐處長點了點頭,“亂世里都不容易,望您的朋友節(jié)哀。邵老板,那我就先走一步。”

  邵安頷首,“徐處長慢走?!?p>  邵安接手邵家的生意,雖時間不長,但也是出了名的不近人情,做生意有板有眼,容不得沙子。徐處長去找他求這個人情之前,做好了碰灰的準備,可沒想到,邵安一口就同意了,條件是在北平找一個叫孔祥之的人,是死是活,要個準信。

  汽車開到半路的時候,邵安突然對司機說,“停車?!?p>  路上有行人走著,邵安下了車走到一位老先生跟前,摘了禮帽,彎腰問候,看起來很是尊敬。

  不一會兒老先生便被請上了車,司機聽著,似乎是老板的老師。

  車拐了個彎,往孔家鋪子的方向走。

  之前兩人談了什么,司機并不清楚,只是現(xiàn)在就聽得老先生說,“這個孔令儀,我記得很清楚,因為你有好幾次向我問起過她。這個丫頭寫得一手好文章,只是數(shù)學(xué)怎么也學(xué)不好。唉,我記得你還勸過我說,人無完人,你還要我多多關(guān)照她。這個丫頭,也開朗得很?!?p>  司機從后視鏡里難得地看見老板微微笑了一下,說道,“女孩子家,開朗一些也是好事?!?p>  老先生又說,“聽說邵康跟謝冉這兩個大少爺去參軍了?不說邵康,謝家肯放這個獨苗走,你說,你是不是又擔(dān)了什么責(zé)任,又許了什么諾了?”

  到底是自己帶出來的學(xué)生,最了解,老先生見邵安不言語,也就肯定了心里的想法。

  “你呀,唉,我真是無話可說。書生本應(yīng)以筆殺人,可這個世道逼的人投筆從戎,我的很多學(xué)生都去參軍,我沒能去送送他們,可是我這個老師,是很驕傲的。

  “年輕人,本就風(fēng)華正茂,正是血氣方剛的時候,國難當(dāng)頭,自是能出一份力就出一份力,能發(fā)一份熱就發(fā)一份熱,這個時代的命運已經(jīng)交到你們手上了?!?p>  邵安點頭,答道,“老師所言極是。”

  老先生問起邵安工廠的事來,“聽說你讓工廠停了手里的工作,重新開始生產(chǎn)紗布了?你還辦了一個藥廠,找了國外的醫(yī)生一起生產(chǎn)藥品了?”

  “戰(zhàn)場上藥物與紗布是最緊缺的,重慶政府方面也已經(jīng)批準。我也該出一份力。”邵安說道。

  “好哇,”老先生感慨道,“中華兒女當(dāng)自強?!?p>  可是邵安有多難,司機心知肚明。

  說話間已經(jīng)進了巷子里,遠遠地,司機看見孔家裁縫鋪門口有一位女孩在清掃。

  車停在巷口沒有開進去。

  “你不必下車了,看你的樣子也有些憔悴,趕緊回去多休息一會兒?!崩舷壬鷶r著邵安,自己下了車,司機也下了車追上老先生把他扶到了鋪子。

  邵安就坐在車里看著孔令儀招呼著他們一起進了門。

  老先生一輩子就愛穿大褂,那最后一面里,也是身著灰色大褂,步伐隨著年華老去,沒有一絲凌亂蹣跚。

  司機回來的時候,手里拿著兩張熱餅,興高采烈地說,“老板,孔小姐給了兩張餅,說是剛出爐的,請您嘗嘗?!?p>  邵安接過袋子,司機又說,“孔小姐還說,讓您平常多注意身體,多休息?!?p>  司機說完就看見邵安的嘴角微微揚起,他說,“知道了?!?p>  那天是個好日子,邵安記得那天陽光明媚,又是初春,看起來一切皆有希望。

  可是所有希望都在那天的轟炸聲里毀于一旦。

  日軍第一次轟炸重慶,防空警報響起,有的人還來不及逃向防空洞,就再也沒有逃跑的機會。

  那天之后,邵安再也沒有見過那位老師。

  邵康,見字如面。最近家中多事,表妹身體抱恙,未能向你回信,請你原諒。轉(zhuǎn)告謝冉,表妹病漸痊愈,請他勿要掛心。重慶遭轟炸,學(xué)校已毀,我已改念護士班多日,不久前往戰(zhàn)地,望不相見。

  ——孔令儀親筆。

  這是在那日之后,邵康收到的來信。部隊已經(jīng)進了徐州,他胳膊上的傷慢慢痊愈,只是那封回信,一直沒有落筆。

  孔令儀沒有收到回信,好在白靜容收到了謝冉的信,信上給倆人都報了平安。

  她沒有時間想那么多,護士班每天上課很忙,孔家鋪子在上次轟炸中萬幸地保留了下來,邵安派了人收拾了一番,還能看出個原形來。

  孔令儀今天好不容易有時間休息,晚上提了保溫桶去了貨運行。

  邵安不在,有人告訴她不久前老板像是開車回家了。

  她去了邵家,開門的是邵安,好像剛洗過熱水澡,頭發(fā)還半濕著。

  “進來吧?!鄙郯矝]多話,轉(zhuǎn)身就往屋子里走。

  孔令儀跟著他進了房間,把保溫桶放在桌子上,看著邵安坐在床上擦頭發(fā)。

  “我媽說你應(yīng)該在貨運行,讓我給你送點晚飯來。”她說。

  邵安“嗯”了一聲,又想到她也許是先去了貨運行,找不到他才來了家里,于是補了一句,“謝謝?!?p>  孔令儀不知道他在謝誰。

  “邵太太在哪個屋?我應(yīng)該去打個招呼的。”孔令儀問。

  邵安把毛巾搭在脖子上,從床邊走到桌邊,拉開凳子坐下,說道,“我媽在家,已經(jīng)睡了。”

  聽他這樣說,孔令儀心里松了一口氣,又趕快把之前組織好的話一股腦說了出來,“這段時間謝謝邵安哥你的照顧,我們一家都很感激你。我媽說要是以后你想吃飯就不用麻煩邵太太,給她打電話,她會讓我表妹給你送飯去,她還要我囑咐你一定要好好吃飯,人是鐵飯是鋼,身體是革命的本錢?!?p>  她說的語速很快,像是急著說出來,邵安吃著飯,牽了牽嘴角。

  “還有,”她還想說一件事情,但是覺得這件事情說了顯得多余,反正跟邵安也沒關(guān)系,但不知會一聲兒又感覺不禮貌。這么糾結(jié)的時候,話已經(jīng)順著腦子說出來了,“我過幾天也要走了,跟著醫(yī)院去長沙,也許很久不回來?!?p>  邵安似乎終于有了點反應(yīng),他停下筷子,緩緩抬起頭,直視著孔令儀的眼睛,問,“幾時回來?”

  “不知道,也許邵康回來,我也就回來了?!彼β冻鲆磺〉胶锰幍男?。

  那就是沒有期限了。

  邵安跟邵康從長相上來說,長得并不相像。聽家里人說,邵康長得像邵爸爸,一雙大眼,長得就周正,根紅苗正的??墒巧郯查L得像張芝蘭,眼眸狹長,唇薄細鼻,遠看冷淡,近看無情。他總是不說話,看起來又顯得陰鶩。

  此時,孔令儀從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久久得,他才似回過神來,視線回到她的臉上。

  孔令儀任務(wù)完成,趕緊說,“那邵安哥你吃完早點睡,明天我再來拿保溫桶?!?p>  邵安眨了眨眼,“好,明天見?!?p>  孔令儀已經(jīng)要出院門,又突然想起還有一句話沒說完,心中懊惱,便又跑了回去,回去的時候邵安還在吃飯,看到她又出現(xiàn)房門口,于是問道,“怎么了?”

  “邵安哥,我還有一句話沒說……謝謝邵安哥一直以來對我們家的照顧,真得非常感謝?!?p>  爸爸的喪事,家里人生病,修繕鋪子,好像在不知不覺之中,她們家已經(jīng)受了邵安很大恩情。

  邵安沒再動筷子,他靠在椅背上,抬頭看著她問,“是覺得有負擔(dān)嗎?”

  “我……”她張了張嘴,發(fā)不出聲來,有負擔(dān),太有負擔(dān),這讓她覺得他們之間如此不對等。

  邵安沒等來她的回答,也不在意,只是輕笑起來說道,“令儀,不必有負擔(dān),我心甘情愿的?!?p>  他心甘情愿的,一切都是。

  邵安記得以前幾個人還不太熟絡(luò)的時候,有一次上學(xué),大家都在往學(xué)校里面走,只有孔令儀一個人往學(xué)校外跑,冒冒失失地,一頭撞在了邵安身上。

  那天她就抬頭看了他一眼,邵安瞧見她整張臉和耳朵都是紅的,她結(jié)結(jié)巴巴地道歉,“對對對不起?!?p>  邵康在一旁起哄,“呦,這不是裁縫鋪的小令儀嘛!”

  很久之前事情了,久到?jīng)]人記得。

  終于今夜,邵安如愿以償?shù)卦俅慰吹搅怂樇t的樣子。

  第二天靜容去邵家拿保溫桶的時候,毫無準備地碰見了邵安。

  “邵安哥?這個點兒你還在家呀,我以為你都出門了。”白靜容就是想著他不在才來的,就是怕遇見他問起表姐。

  “正準備出門?!鄙郯不卮?,想了想又說,“保溫桶在我房間桌子上,進門就看得到?!?p>  白靜容乖巧地應(yīng)了一聲,心里盼著他趕緊走。好不容易邵安跟她已經(jīng)擦肩而過了,突然邵安又問,“你表姐呢?”

  白靜容揪著裙子,呵呵一笑,“表姐,表姐走了。”

  計劃提前,一大早,孔令儀就跟著醫(yī)院往長沙去了。

  再見遙遙無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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