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祖宗這是夸我機靈，還是夸她老實？反正能入老祖宗的眼，就沒有差的?！睂O茜底氣足著呢。
她在北苑當差的時候，做到正三品的位置，上頭只有掌管鳳印的宮令女官跟六尚主管，以及伺候陛下的御侍。同樣是掌管一宮庶務，也要分具體情況。太皇太后放手讓她去做，那就是真正管事兒的人。
如今看到新人如此年輕稚嫩，只覺得時光匆匆。當年的自己，也不過是個初生牛犢罷了。
那名女官看了一眼太皇太后，笑得靦腆，又很謙卑地說道：“臣怎敢與貴妃作比？貴妃是老祖宗最喜歡的，也是最得意的人。臣天資有限，只能仰望貴妃。”她說的誠懇又自然，根本不像是臨時編出的夸贊。
精明之人隨口夸人，不覺得稀奇，客套罷了。老實巴交的人突然來這么一下子，那肯定有原因的。認可，還是投誠？到底是太皇太后的人，孫茜得仔細掂量了。
孫茜刻意等了一下，見太皇太后沒有說什么，才問道：“咦？這看上去老實的人，口齒伶俐的很。老祖宗你確定沒看走眼嗎？”她暫時還拿不準，只能探一探口風。
那女官聽了，神色肅然，不敢再有一絲玩笑。心里已經(jīng)將自己罵了好幾遍：人家是貴妃！是腦子被驢踢了，膽大包天了，跟貴妃作比。
太皇太后年紀大了，并沒有想太多，只當做孩子們貧嘴?！熬褪抢蠈嵉娜耍艜彀捅饶X子快，說出去的話，吞不回來。她呀，幸虧是在這里伺候老人。放出去，還不知道要挨多少罰?！?p> 放出去，還能去哪里？
出宮嫁人可就沒有宮里這么多規(guī)矩約束。而后宮里內官能做到這個位置，能罰她的也就是皇帝，皇后了?；屎笳乒芎髮m一切事務，想來是太皇太后對皇后不滿了。
孫茜趕緊打?。骸盎屎髮捄袢蚀?，可不是苛責下屬的主兒。老祖宗這話，在這北苑隨口說說，可不要傳出去。讓那些言官們聽到了只字片語，又要大做文章?！边@方面，她可是吃過血虧的。
這回女官沒有貿然開口，定定地站在那里，顯然是知道錯了。當她聽到貴妃竟然在規(guī)勸太皇太后慎言的時候，嚇得眼珠子都要掉地上了。
這天下最尊貴的莫過于天子，天子孝敬太皇太后，怎么地，還有太皇太后不能說的話？還有，太皇太后什么時候提到皇后了？這跟皇后又有什么關系？
明明說的每一句話都聽得懂，連在一起，就不明白了。更可怕的是，接下來太皇太后說：“中宮的確不能隨便議論。唉！”那一聲嘆氣，包含了太多無奈。
這句女官總算聽明白了。是不滿意皇后，又不能說出來的意思。她感覺自己知道了天大的秘密，已經(jīng)嚇得臉色乍白，不知道該不該找個借口出去。
孫茜這下是真的覺得這女官老實了。難不成在場的三個人，還有誰會跑去長春宮告密？至于嚇成這樣嗎？她笑著附和太皇太后幾句，就說要去看看蕭太妃她們。
太皇太后起身，送了幾步，讓女官跟宮女們都留在原地等候。
孫茜攙扶著老人家，一步一步走的很慢，更加覺得太皇太后老了，時間過得太快了。她竟然一口氣在外面浪費了六年！更加可悲的是，在那個階段，除了浪費光陰，好像也沒有其他的活法。
“這次回來，可有什么打算？”太皇太后貼近了，壓著聲音問道。
“沒什么打算?！睂O茜被召回來一天，還來不及打算?；貙m路上被人刺殺，已經(jīng)有路溪亭跟林玄素在查了，沒必要讓老人家白擔心。陳沐屬意蕭默，要冊立太子，必定會引起軒然大波，也沒必要讓老祖宗提前擔憂。
孫茜避重就輕，望著十步之外的那群伺候的宮女，說道：“兒臣走了幾年，老祖宗身邊已經(jīng)有可心的人伺候了。突然覺得這世間，什么都可以被替代。”有點失落，又覺得理當如此。
太皇太后微微瞇著眼睛，知道她沒有說實話，突然回來必然有事，也沒有拆穿她。她搖頭否認這個觀點：“差事空缺了，自然有人補上。做成什么樣，就要看人了。每個人的脾氣秉性都不一樣。哀家早就教過你，要有自己的本事，才不會被人取代?！?p> 孫茜沉默。倒是她時間久了，執(zhí)迷于勝負對錯，忘了老祖宗的教誨。她十分愧疚：“對不起。兒臣辜負了您的期望?！?p> 太皇太后不計較這些疏漏，這些都是暫時的雜念。她一手教養(yǎng)出來的孩子，并不會輕易被擊垮?！鞍Ъ乙詾槟阕吡耍筒粫倩貋砹?。皇宮之外，天高海闊，你會有另一種人生。”
孫茜的確動過這個念頭，她連陳沐都沒有告訴。沒想到，最透徹的人，是太皇太后！她什么都知道，卻什么都不說。
“走的時候，是這么想過。后來發(fā)現(xiàn)，我所有的念想都在洛陽。也就理解當年皇爺爺讓您走，您卻選擇留下來輔佐先帝的想法。我就不是個能重新開始的人。我忘不掉過去，大概只能帶著過去，一起往前走吧?！?p> 以前的愛與恨，她都做不到輕易放下。背負太多的人，怎么可能重新開始。
太皇太后明白了：“也好。認清自己，跟看清世界，一樣重要。你要記住，你自己的事情，盡量讓你自己做主。別人給你面子，一回兩回也就罷了，若是別人心情不好，就不給了?！?p> 孫茜低頭：“謝老祖宗教誨?！?p> 太皇太后撥開她的手，不讓她扶著，緩緩轉身，招手讓后面的宮女送上拐杖，目送她離開。
孫茜到了蕭太妃宮里。蕭太妃正好午睡醒來，看到她很開心的要留她一起吃飯。
想當年孫茜在北苑的時候，沒事兒喜歡種菜種花。整個北苑的，院子里種菜，門前種花，所有能種東西的地方全部被種滿了。尤其是春天蔬菜瘋長的時候，御膳房基本不需要撥新鮮的蔬菜到北苑廚房，甚至還可以收幾筐菜，調撥給其他宮殿。
這事兒引起了小小的轟動，最后驚動了先帝。原本皇家是有皇莊，專門種植水果蔬菜。有人沒經(jīng)過他的允許，偷偷地將他的皇宮變成莊園，好大的膽子！
一看是太子少傅家的嫡長女，注定是要賜婚給他的皇子做妃子，喜歡種地總好過喜歡內斗。一句北苑人少活兒多，訓斥了上奏的內侍，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蕭妃娘娘打著讓她出宮采買種苗的名號，給她一個月一次出宮的機會。也就是因此，才在宮外認識了小皇叔陳蒙。兩人因為一盆紫色的蘭花，在街頭斗嘴。
白雪丹楓
小皇叔終于出來了，再不出來，就只能活在書名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