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皇后之死
這頓飯吃到尾聲管家才回來，他趕得很急，站到飯廳門口時卻欲言又止不敢開口。祁斯遇看著他問：“桑叔，宮里是出什么事了嗎？”
“是。”桑叔說得小聲，說話時還抬頭看了一眼坐在那兒的藺端，“是武貴妃出事了?！?p> 藺端手中的筷子“當(dāng)啷”掉到了桌上，話音里滿是不可置信：“你說武貴妃出事了？”
“是。具體的老奴也不清楚，只能確定這件事鬧得很厲害，所以國公爺才被留下了?！?p> 藺端再也坐不住了，他起身向藺辰蕓告辭：“姑姑見諒，我得趕快進(jìn)宮去看看母妃，這飯我……”
還不等他說完藺辰蕓就打斷了他，“你快些去吧，莫要過分擔(dān)心了?！?p> 藺端很是著急，拒絕了陳厭駕車送他，牽了匹馬就急急出了門。
還好武貴妃沒什么事，只是倒了嗓子說不出話。他跪在武貴妃塌邊，滿臉焦急，武貴妃看著他這副模樣，卻扯出了一個笑。武貴妃輕輕摸了摸兒子的頭示意他放心，可藺端怎么也放心不下。
他趁著給母妃倒水的功夫問大宮女：“姑姑，母妃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瑯嘆了口氣，小聲說：“娘娘只是喝了碗雪燕，但喝完就吐了口血，嚇壞了奴婢。太醫(yī)說是雪燕被奸人下了毒，娘娘的嗓子怕是……”
林瑯沒再說下去，但藺端眼里已蓄滿了淚?！氨就跻ヒ姼富剩蛣跓┕霉谜疹櫤媚稿??！?p> “是。”
藺端跑到濯塵殿的時候皇后正跪在地上，發(fā)也披散著，完全沒有平日矜貴端莊的模樣。他愣在門口，不知該不該進(jìn)，皇帝卻先開了口：“老三，你進(jìn)來?！?p> “是?！?p> 皇帝看著他發(fā)白的臉問：“去看過你母妃了？”
“是?！碧A端說完才“撲通”跪下，“兒臣懇請父皇查明真相，嚴(yán)懲下毒之人，給母妃一個交代?！?p> “你母妃是朕的愛妃，朕自然不會讓她平白受傷?！?p> 見藺端聽著這話依舊沒有起來，皇帝又說：“朕已經(jīng)讓人到處去尋名醫(yī)了，定能還你一個安然無恙的母妃?！?p> 藺端向皇帝叩首：“謝父皇。”
皇帝伸手扶了他一把，又對著一旁的祁哲說：“時遠(yuǎn)，你也辛苦了，宮門快落鑰了，送燕王殿下出宮吧?！?p> “是。”
藺辰崢屏退了所有人才蹲下身和謝尋琴說話，他捏著謝尋琴的下巴，帶著些不解問：“何必呢？你已經(jīng)是皇后了，何必要再對她下手？”
謝尋琴冷笑一下，“好一個我已經(jīng)是皇后了，可我除卻皇后這個身份還有什么？我的兒子死了，整日在我面前晃來晃去的是林懷蓮的兒子。陛下莫不是忘了林懷蓮是怎么死的？二十二年！這二十二年我可從來沒忘記過她被咱們逼死的慘象?！?p> 到底是她不夠了解藺辰崢，藺辰崢對此毫不介意，反倒笑了：“這二十二年，你倒是一點沒變。”
說完他松開了手，站起身來居高臨下地補(bǔ)了一句：“還是那么虛偽。”
謝尋琴心灰意冷，不再看他，良久才抹了把臉，對他說：“要不你殺了我吧。”
她的話沒什么感情波動，卻讓藺辰崢真的想到了二十二年前。
英國公府林家倒在一夕之間，他的正妻林懷蓮有了身孕，而他和藺辰嶸的奪嫡之爭也迫在眉睫。
謝尋琴就在這個時候出現(xiàn)了。她是御史中丞的長女，大概是隨了她母親的外邦血統(tǒng)，生得很是漂亮。她仰慕藺辰崢的博學(xué)知禮，主動提出要幫他。
“要不你娶了我吧?！敝x尋琴說得很是認(rèn)真，“我爹會幫你的?！?p> “你要朕殺你，是希望你的好爹爹替你報仇嗎？”藺辰崢也帶了幾分怒氣，拔高了音量問她：“謝尋琴！朕只是想問你為什么要這么做，你非要走到這一步、非要把一切都逼上絕路嗎！”
“是啊?！敝x尋琴很是誠懇地點頭，“早在太子死的時候我就不想活了。他可只有十五歲??！我強(qiáng)忍著傷痛活著，就是要看你處置藺昊，可是你沒有。再后來你因為嫉妒因為恐懼殺了楊展，還借此把一切都安在了他身上，讓藺昊成了清清白白的受害者。
你怎么能這么狠心??？寧兒就不是你的兒子嗎？
我想為他報仇，想隨他而去，可是我貴為皇后，卻什么都做不了。我不敢自裁，不敢鬧事，生怕一切波及到謝家。
你知道嗎，昨日我母親給我傳家書，說想把我侄女送進(jìn)宮來，希望我多照應(yīng)。多可笑啊，我們姑侄兩代人，竟要共侍一夫。”
“你真是瘋了！”
“可我若是不害武囡囡，你會殺我嗎？”
一滴淚自她眼角落了下了，藺辰崢看著她通紅的眼眶，咬牙說：“你錯了，朕不會殺你，朕不僅今日不殺你，朕永遠(yuǎn)都不會殺你?！?p> 聽到這些的謝尋琴只是默默看著他，好像在問藺辰崢為什么要這樣做。
藺辰崢立刻喊了人進(jìn)來：“趙海！傳朕旨意！皇后謝氏，無德無才，惡毒善妒，廢黜其皇后之位，收回金印，貶為靜妃，禁足三年?！?p> 這個懲罰太重了，趙海站在他倆中間甚是局促，謝尋琴卻向藺辰崢磕了個頭：“妾謝主隆恩?！?p> 藺辰崢看著謝尋琴一步步走出大殿，抓過桌上的茶杯摔了下去。他知道這就是和謝尋琴的永別了，而不追究其在宮中自戕大罪也是他能給謝尋琴最后的恩典了。
良久他才帶著些疲憊開口：“六子，擺駕若晨宮?！?p> 皇帝趕到若晨宮門口時武貴妃已經(jīng)睡下了，隔了片刻才出來迎駕。武貴妃未施粉黛，身上也只穿著一件素袍，她說不出話，只能朝著皇帝福身。
皇帝扶了她一把，說：“朕已經(jīng)處置皇后了，不放心你，特地來看看?！?p> 武貴妃笑得很溫柔，輕輕搖了搖頭。
“朕找了很多名醫(yī)，你很快就會好的。”
皇帝攬住武貴妃進(jìn)了屋，又說：“等你的身子好些了，朕就封你為后，封我們的兒子做太子。不論朕是否活著，你都是這天底下最尊貴的女人?！?p> 武貴妃被他這話嚇得不輕，甚至起身要去磕頭請罪。皇帝知道她在怕什么，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說：“你別怕，朕是真心的?！?p> 廢后一事第二日便傳遍了后宮前朝，藺辰蕓聽到時也愣了一下。謝丞相上書質(zhì)問皇帝為何廢后，藺辰崢只是丟了包藥給他：“丞相若是敢吃這毒藥，別說不廢后，這皇后朕讓你做都行?！?p> 他羞辱過謝丞相之后卻夸了武將軍。武將軍是武貴妃的哥哥，一直駐守京畿，勤勤懇懇無功無過，受到如此表揚(yáng)還是頭一遭。
皇帝許是愧疚，賞了他不少東西，嚇得他一直念叨著“臣惶恐”。
祁斯遇是擔(dān)心武貴妃才來上朝的，一下朝她就拉著藺端問：“貴妃娘娘怎么樣了？你要不要再去看看她？”
藺端搖頭：“母妃的嗓子壞了，我想先去找些好大夫問問情況?！?p> “好大夫，母親前些日子身子不好，父親請了沈醫(yī)來，算算日子他也快到了。宴行你別太著急了，等他到了我讓他去找你，屆時你再帶他進(jìn)宮就是了?！?p> 藺端滿眼感激地看著祁斯遇，半晌只說出一句：“謝謝你，阿遇?！?p> “謝我干嘛，這不是舉手之勞嗎?！?p> 她話音剛落藺玨就走到了她們身邊，藺玨拍了怕藺端的肩說：“我先陪你去看看武貴妃吧，或許我的醫(yī)術(shù)還能派上些用場?！?p> 祁斯遇沒跟著他們?nèi)雰?nèi)宮，她畢竟名義上是小郡王，規(guī)矩倫理都不好出入這些盡是皇家女子的地方。
沈醫(yī)的腳程也是快，下午就到了公主府。祁斯遇看著他為母親切脈開藥，確定一切都好之后才跟著他走了出去。
“你不在屋里待著，出來跟著我做什么？”他還以為祁斯遇也想讓他看看，說罷握住了祁斯遇的手腕。
“不是讓你給我把脈?！?p> 沈醫(yī)聞言就送了手，但還是告訴她：“你的身子倒是不錯，看來最近過得很好。”
“我想讓你進(jìn)宮一趟，武貴妃被下了毒，嗓子已經(jīng)說不出話了，太醫(yī)束手無策，我想只有你有辦法了。”
“你還真是物盡其用啊。”沈醫(yī)任命地又提起藥箱，問：“現(xiàn)在就去？”
“我先帶你去燕王府，讓宴行帶你去?！?p> 上了馬車沈醫(yī)才感嘆一句：“真好?！?p> 祁斯遇被他弄得摸不著頭腦，“什么真好？”
“說你和藺端。”沈醫(yī)向后靠了靠，補(bǔ)了句：“你和藺端這么多年來一直這么好，很難得。”
祁斯遇笑得開懷：“能聽你說出這種話也挺難得。對了，你這次是自己來的嗎？沒帶小阿酒出來？”
提起沈予酒沈醫(yī)臉上的笑就多了些：“沒。舟車勞頓，我怕她吃苦。”
祁斯遇糾結(jié)了一會兒還是忍不住問：“小阿酒真是你女兒嗎？之前怎么一點風(fēng)聲都沒聽到?！?p> “我開門撿回來的。我親手撿的，難道不能是我女兒嗎？”
“可以，當(dāng)然可以?！蹦┝似钏褂鲞€不忘感嘆一句：“誰不想有那么個可愛的小女兒呢?！?p> 沈醫(yī)是個急著治病救人的，很快就隨著藺端入了宮。他進(jìn)屋的時候皇帝正在陪著武貴妃，但見到是他也沒說什么。
“草民參見陛下，參見貴妃娘娘。”他行了個禮走上前去，對著武貴妃說：“貴妃娘娘，請您把手伸出來。”
沈醫(yī)把了一會兒脈就起了身，他篤定地說：“這解藥臣能配。”
“那你速速去配，只要治好貴妃，一切獎賞都好說。”
“陛下。”沈醫(yī)微微提了些音量，“草民還沒說完?！?p> 皇帝這會很是好脾氣：“還有什么要求，盡管提?！?p> “只是貴妃娘娘所中之毒就算是不服藥也能解，只要緩個十日就能好了?！?p> “你確定？”
“草民愿以性命擔(dān)保。”
皇帝沉默了一會兒，最終朝他揮了揮手說：“宴行，送沈神醫(yī)回去吧。”
和沈醫(yī)一起出了門的藺端卻沒有那么放心，忍不住追問他：“母妃真的沒事嗎？”
“真沒事，這毒算不得什么的?！彪m然沈醫(yī)不大拿這毒當(dāng)回事，但還是跟他說：“你若不放心，我可以開個方子給你，若是貴妃十日還未好，你再給她喝這副藥便是?！?p> 屋內(nèi)的皇帝也坐不住了，他越想越不對，出了若晨宮就直奔廢后所在的梧桐殿。他匆匆忙忙跑進(jìn)去，推開正殿大門就看見了正在桌旁坐著的謝尋琴。謝尋琴今日穿了身很素雅的衣服，發(fā)半披著，只綰了個很簡單的發(fā)髻，和平日的模樣很是不同。
可皇帝并無心欣賞她的美，反而沒好氣地問她：“謝尋琴，你到底想干什么？”
謝尋琴輕飄飄地將他的話擋了回去：“陛下說的什么話，妾可什么也不想做。”
皇帝拔高音量又問了一遍：“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什么也不想做?！?p> “藺寧已經(jīng)死了一年多了，你到底還想為他做什么？”
“陛下別忘了，小寧也是陛下的兒子?！敝x尋琴說完緩緩站了起來，她慢慢走向皇帝，然后說：“武囡囡畢竟是無辜的。她想在宮里做個傻子，我愿意成全她?！?p> 她走到皇帝跟前三步的地方停了下來，又輕聲說：“我本來也是想殺了她的，可惜我到底沒能下去手。陛下今日若是來問這個的，那您現(xiàn)在就可以回去了，我的答案就這么簡單。”
皇帝卻有些不耐煩：“你覺得朕是來聽你做善人的嗎？”
謝尋琴也來了脾氣：“可您只能聽到這些！不管您信不信，我能說的，也就這些了。”
皇帝看著她這副模樣，似是動了惻隱之心，良久才說：“其實你不是只有死這一個選擇的。”
“您說得對，妾現(xiàn)在沒有選擇了?！?p> 謝尋琴說這話時笑得和花一樣燦爛，可看著她的皇帝卻心里一慌。
“謝尋琴，你不會是也給自己吃了什么藥吧？”
“只是一點毒老鼠的藥?！?p> 藺辰崢這下真的慌了，他忙要出去喊人，嘴上還念叨著：“朕叫太醫(yī)來，太醫(yī)來得很快的。”
“來不及了。”謝尋琴說話的聲音都小了些，“來不及了?！?p> 一口血自她口中噴出，她卻堅持要轉(zhuǎn)過身去背對藺辰崢。她重重咳了幾聲，然后說：“我早以為自己對你沒半分情誼了，想不到這個時候了我還是不想讓你看到我丑陋的一面?！?p> 她又在咳，皇帝站在她身后，不知該如何是好。
“能見你最后一面，我很開心。”
她的聲音愈發(fā)地小，但皇帝還是聽清了她最后一句話：“我終于、終于可以去陪小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