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升平坊的百姓注意到，平日里清靜祥和的宏德寺，多了幾分肅殺與凝重，只見兩隊持刀士卒立于門前，一雙犀利如鷹隼的眼睛，毫不避諱地掃過路人，警告之意溢于言表。
“到底發(fā)生了何事？怎會有如此多的禁軍士卒出現(xiàn)在寺廟前？”
“大概是有貴人來訪……”
說到一半，漸漸沒了聲音，住在附近的坊民都知道，這座寺廟已經荒廢了近三年的時間，除去定期前來打掃的胥吏，根本無人問津。
“噤聲！此乃升平司官署所在，嚴禁窺探、滯留！”
士卒厲喝，驅離圍觀者。
眾人聞言一驚，連七歲孩童都知道，大部分官府衙署都聚集在皇城，其它則分布在長安城靠北的各個區(qū)域，新公衙設在城南，確實是一件稀罕事。
有人疑惑，壯著膽子問道：“為何叫升平司，難道所管轄的事務跟本坊有關？”
“速速離去！”
見坊民遲遲不走，滿臉探尋之意，六名清道率衛(wèi)士快步沖了下來，揚起手中的障刀，予以警告。
“走吧，這群殺才手中的兵戈可不長眼睛?！?p> 眾人畏懼，幾個腰配長劍的游俠嚷嚷道：“吾等一問坊正便知緣由，如此遮掩作甚？”
可惜，掌管本坊街道事務的坊正同樣在升平司征召之列，注定無法替他們解答疑惑。
此時此刻，不良帥與捕賊尉跟在玄甲衛(wèi)士身后，默默向前走去。
就在剛才，眾目睽睽之下，禁軍衛(wèi)士掌摑了一位來自大理寺的八品評官，宣稱是奉了司丞之令。
血漬跟牙齒混作一團，腮幫高高腫起，那副尊容，即便自家爺娘來了，都不敢去認。
最重要的是，這可是當著諸多同僚的面被人掌摑——
大家之前任職的部門不同，戶部、吏部、工部……只需要一個晚上的時間，這位大理寺評事就會成為長安官場的笑話，哪怕是臉皮最厚的人，都沒臉留下來做官。
“勞駕幾位把隨身佩刀交出來。”
四人互視一眼，也不啰嗦，干脆利落地將橫刀遞給士卒保管，兩名不良帥肩膀上還掛著牛筋縛索，也一并交了出來。
又經過一番嚴密搜查，清道率衛(wèi)士才肯放行，而這四位負責整座長安城捕賊事務的基層官吏，掀開珠簾，走入內室。
“長安縣捕賊尉岳堅見過司丞，以及兩位……”
在他的帶領下，其余三人紛紛叉手行禮，根本不敢抬頭打量上官。
上首處，王勃滿意地點了點頭，心想：如此態(tài)度，可堪一用。
薛牧是三人中最關心案情的人，下意識地打算起眼前這四名官吏：
皂色圓領袍、幞頭和翹頭六合靴，沒什么特異之處，只是大唐男子最常見的打扮而已。
視線一凝，卻見四人的褲腳均被麻繩扎緊，這處細節(jié)很不起眼，但仔細思考，卻透著不尋常。
薛二郎當即了然，這群人確實不是酒囊飯袋之徒，應該能擔起重任。
不過，再勇猛的鷹犬，只要不誠心歸附，依舊如廢物一般無用。
米白是個粟特人，與那些精通經營、賣胡餅的同族不一樣，唐話說得極為爽利，見氣氛嚴肅，忍不住問道：“敢問司丞，召吾等前來所為何事？”
薛牧反客為主，率先發(fā)問：“近期，發(fā)生在城南三坊的幾樁殺人兇案，至今尚未出現(xiàn)進展，對此，各位有何看法？”
王勃身為六品司丞，見下屬逾越，也不追究，畢竟他與薛郎志趣相投，無需講什么禮儀、規(guī)矩，抬眸掃視堂下眾人，肅聲道：
“這位是薛主事，奉太子殿下敕令，總管本司內外大小事務?！?p> 聞言，不良帥與捕賊尉再次叉手行禮，哪怕動作不像儒家士子那般標準，可臉上寫滿了恭敬。
誰知主事官根本不吃這一套，只聽他冷聲說道：“若行這些俗禮有用，本官與王司丞定然沐浴焚香，天天對佛祖叩首，求祂幫忙緝拿兇手。”
如今已是未時，兩個時辰之后，又要進入夜禁時期，薛牧心中急切，不自主地提高了聲音：
“爾等身為長安城捕賊官，職系萬民安危，難道就像個木樁一樣，默立于此處，等待本官命令？”
“凡懈怠者，今年吏部考評一律為下下，全滾去當田舍漢吧！”
年輕俊俏的臉因情緒鼓蕩，漲得通紅，有些猙獰。
程旅帥訝然，在他的印象中，薛牧一直是位貴氣盈盈、溫潤如玉的世家子，再加上滿腹經綸，不曉得能讓多少長安女子芳心暗許。
如此景象，的確是第一次見。
米白、石堅淺退半步。
長安城以朱雀大街為界，西設長安縣，東設萬年縣，他們兩個是長安縣官吏，雖然對殺人兇案有所耳聞，但無權過問，更不清楚內幕，此時此刻，趕緊劃清界限才是正理。
東宮特使，不可得罪。
楊姓捕賊尉依舊保持站立姿態(tài)，不敢動彈，生怕惹上麻煩，他的副手萬年縣不良帥抬眸，道：
“稟主事，某翻遍縣志，發(fā)現(xiàn)自本朝建立以來，從未出現(xiàn)過如此詭譎之事，前隋亦然?！?p> 不良帥乃頂級流外官，分管捕賊治安諸事，而能在游俠云集的萬年縣，穩(wěn)坐十年官職，自然不是易與之輩，因刀下亡魂太多，他李元康得了個“五尊閻羅”的諢名，夜間念其名，能令小兒止啼。
語氣雖淡，卻難掩桀驁。
薛牧感覺自己覓得一只上佳鷹犬了，按下心思，不動聲色道：
“繼續(xù)說。”
“某聽仵作說，這些兇案均是邪祟所為，或許真是如此。”
其實，李元康也在打量薛牧，若主事官面露不屑，他一定改口，換一套儒生能接受的說辭。
作為看客的王勃、程齊之面無表情，讓人看不透心中所想，而薛牧終究是未經歷練，藏不住心事，即便在盡力掩飾，也無法逃脫老獵犬的眼睛。
“昨日，下官的四位同僚被巡夜金吾發(fā)現(xiàn)死于曲池坊，仵作言稱出現(xiàn)了兩種不同的死法，其中三人與前些天的死者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