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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唐春色

第三十八章 命案現(xiàn)場(二)

武唐春色 神秘的行星 2089 2020-10-05 22:03:23

  眾人圍在尸體旁邊,默默看著仵作從藤囊中取出各種工具。

  沒有血跡?

  莫非是溺水而亡?

  薛牧抬眸掃視石板上的四張裹尸布,并未在周邊發(fā)現(xiàn)血漬,再加上這地方臨近曲江水畔,他覺得,這些人被溺死的可能性比較大。

  “掀開吧,從左邊開始?!?p>  說完,老仵作拎著掏爐膛的長鉤,慢慢掀開最左邊的裹尸布。

  圍觀者下意識地屏住呼吸,但動作各異,曹軒向后挪了幾步,生怕沾染到什么不干凈的東西,薛牧、王勃站在原地不動,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命案現(xiàn)場。

  至于馮義、程齊之這種沙場悍將,根本不知道恐懼為何物,身體微微前探,就像是在欣賞參軍戲一樣。

  不過,所有人都沒有催促,畢竟死者為大,而且這么做,可能會影響仵作勘驗尸體。

  一只形狀奇怪的手掌。

  指節(jié)粗壯、掌面寬闊,在這個生產(chǎn)力尚不發(fā)達、以男耕女織為主的時代,實在尋常,田間老農(nóng)、鐵匠等從事體力勞動的人,都有這么一雙手。

  薛牧微微搖頭,耐心等待仵作解釋,而馮義似乎看出了什么,眉頭微皺,對程齊之對視一眼,都從彼此眼中看到了凝重。

  正當(dāng)眾人的注意力集中在那張手掌上時,老仵作徹底掀開白布,死者略微浮腫、變形的臉龐,終于暴露于眾目睽睽之下。

  薛二郎將視線挪了過去,頓時一怔,背脊發(fā)寒。

  是他?

  馮義離得不遠,無意間瞥了自家郎君一眼,見他神色驚惶,趕緊湊過去問道:“二郎,你怎么了?”

  “我認識他,昨天上午見過。”

  說著,薛牧將視線挪向另外三張隆起的白布,栗色瞳孔止不住地收縮。

  “死者的身份確定了嗎?”

  這時,老仵作冷不丁地問了一句,只見他神情嚴(yán)肅,也不回頭,直接抓住死者的手掌,不斷按壓起來。

  柳萬,也就是那個最先抵達命案現(xiàn)場的仵作,神情沮喪,低聲回答道:

  “初次勘驗時,某并未在死者身上發(fā)現(xiàn)手實,只能畫下樣貌,請戶曹幫忙查證。”

  待他說完,狄懷英心中一沉,倘若真要這樣,至少需要兩天的時間,才能查清死者的身份,這還是建立在戶部官吏全力配合的情況下,否則又要拖很久。

  看到調(diào)查尚未開始,就陷入僵局,薛牧鬼使神差地舉起了右手。

  此時,他是現(xiàn)場唯一知道死者身份的人,只要說出昨天的經(jīng)歷,情況就能得到好轉(zhuǎn)。

  況且,也無需說出一切,說個名字,編一段半真半假的故事,除了自己人,不會有其他人知道。

  可是,薛牧猶豫再三,又把手放了下來,自找麻煩?嫌事情不夠亂嗎?

  等子安兄見了太子殿下,一定能帶他正大光明地調(diào)查這些案件,何必跟大理寺合作。

  一念及此,薛牧抬眸環(huán)視周圍,此刻眾人的視線依舊落在幾個仵作身上,只有知道內(nèi)情的曹軒、王勃、馮義裝作不經(jīng)意的樣子,頻頻看向此處。

  薛牧收斂神情,嘴唇微張,卻不發(fā)聲:“無事。”

  見狀,這幾人按下心思,繼續(xù)看仵作查驗尸體。

  “掌心以上的位置布滿老繭,大拇指處同樣有老繭,只有常年握刀的人才會這樣。”

  略作沉思,老仵作抬眸看向負責(zé)記錄文案的劉守杰,說道:“記上,死者可能是府兵,上過戰(zhàn)場。”

  “我去看下一具,你們?nèi)齻€查驗頭發(fā)、頂心、囟門這些地方,我想,他們的狀況,應(yīng)該跟之前那幾位死者差不多?!?p>  經(jīng)過湖水浸泡之后,尸體略微泛白、浮腫,但老仵作心細,依舊發(fā)現(xiàn)了些許異常之處。

  皮膚紋理、手掌的粗糙程度,都表明死者……應(yīng)該是個慣用障刀的武夫,他推測其身份是府兵,因為只有軍中精銳才經(jīng)常操練刀法,在掌心留下無法磨去的老繭。

  “頭兒,你這么說是不是有點武斷,游俠同樣……”

  筆鋒停頓,劉守杰忍不住問了一句,卻被大理丞狄懷英出聲打斷。

  “長安游俠大多是些少年郎,耐不住枯燥、寂寞,喜歡于市井坊間廝混,殺人只憑血勇,根本靜不下心來習(xí)練刀法?!?p>  官是官,吏是吏,即便是九品小官,也能隨意斥責(zé)胥吏。

  因此,哪怕大理丞滿嘴胡言,在小仵作看來,那也必須是真理,何況他說得有理有據(jù),難以反駁。

  “某曾聽聞,游俠之中不乏好手,以刀劍之術(shù)揚名長安,最終被豪門貴族請入府中,擔(dān)任供奉、教習(xí)?!?p>  薛牧突然開口,引得眾人側(cè)目。

  狄仁杰先是看了看王勃、程齊之,知道他們的后臺是太子殿下,不能輕易得罪。

  于是,他撫了撫下頜處的胡須,頗為和藹地回答道:

  “小郎君,即便是在長安,這種巨俠一年也不過出現(xiàn)寥寥數(shù)人而已,又怎么會結(jié)伴同行。”

  一言一行,盡顯長者風(fēng)度,令人為之心折。

  “狄卿所言極是,小子受教了。”

  薛牧叉手行禮,心中慨嘆:

  確實是這個道理,但躺在地上的四位死者例外,正所謂,一文錢難倒英雄漢,滿腔血勇散去之后,少年游俠終要向《唐律》低頭,成為自己曾經(jīng)最厭惡的官府走狗——不良脊?fàn)€。

  就在昨日,那個叫許安良的不良人說:“何斌刀快,驚慌之中,砍下青面水鬼半截指骨?!?p>  刀快。

  薛牧不知道這刀到底有多快,才能以人力扭轉(zhuǎn)死境。

  可惜,依舊死了,死得不明不白,死后也不得安寧,尸體被幾個胥吏擺弄,說不定還要被剖開再驗。

  “何二,何斌,長安城萬年縣不良人。”他喃喃自語。

  馮義偏過頭來,看見自家郎君目光里有濃濃的悲哀,也想起了那塊骨玉的來歷,不免唏噓嘆氣。

  “關(guān)中兒郎,就是伏在君上肩頭的鶻鷂,甘愿為其開疆守土,縱使不能死在自家床榻上,仍不悔?!?p>  家中那個老兵奴,經(jīng)常把這句話掛在嘴邊,一個沒讀過書的田舍漢,也不知道是誰教他說的。

  “左武衛(wèi)帳下,陜州馮義?!?p>  說著,黑臉漢子走到尸首前,將左手橫于胸前,重擊三下。

  “東宮清道率,洺州程齊之?!?p>  兩個藏昂漢子看著尸首,行下軍中袍澤之禮,一人敬佩其勇力,一人將其視作同僚。

  大理丞狄懷英并未起疑心,這四位死者疑似軍中勇士,他們的袍澤捶胸行禮,倒也是應(yīng)有之義。

  軍禮肅穆,薛家二郎自慚形穢,這個時候還計較個人得失,不能勠力同心,反而落入了下乘,于是,他低頭沉思起來。

  不多時,一道清朗的聲音響起:“新豐美酒斗十千,咸陽游俠多少年。相逢意氣為君飲,系馬高樓垂柳邊?!?p>  這首詩是王維所寫,寫盡了少年游俠的瀟灑倜儻,而在薛牧眼中,游俠本該是這樣,歡聚在酒樓開懷暢飲、不醉不休。

  他不曾見過那四個不良人年輕時,縱馬長安的英姿,更不清楚這些人之前有什么事跡。

  只知道他們在被后輩游俠圍攻時,明明能拔刀死戰(zhàn),卻選擇最笨的方法,赤手街斗,成全《唐律》;在被上官刁難時,明明可以怒而拔刀、血濺五步,卻選擇伏低姿態(tài)、委曲求全,只為家中牽掛。

  雖然論起地位,他們遠不如大漢淮陰侯,但是在某些方面,確實不差分毫,值得敬畏。

  放棄算計之后,薛牧念頭通達,心中只有兩件遺憾事:未曾禮待那四位不良人、未曾目睹何斌的刀有多快。

  “小郎君,此詩一經(jīng)流傳,定會風(fēng)靡長安,到那時,全城的游俠兒都會爭相前來拜訪,心甘情愿欠你一個人情?!?p>  詩非常不錯,道盡少年風(fēng)流,只是不合時宜,如今死得是軍中驍勇,怎么將其稱作游俠,狄仁杰心中有些不滿,但看在薛牧尚未及冠,又與王子安交情頗深,還是出言恭維了幾句。

  “二郎好詩才,只不過這四位亡者,乃吾等軍中袍澤,不可與游俠兒混作一談?!?p>  程齊之神情莊重,他出身廣平程氏,三代為將,父親程務(wù)挺自幼隨軍上陣殺敵,如今已是右領(lǐng)軍衛(wèi)中郎將、檢校豐州都督,正因為如此,他最看中榮譽,不愿薛牧將袍澤比作市井游俠。

  在場眾人之中,僅馮義一人知道薛牧心中所想,而幕僚曹軒確實有急智,隱約猜到了真相,想要勸其莫要意氣用事,可惜千古佳句一出,引得眾人側(cè)目,實在找不到機會勸說。

  “某,河?xùn)|薛牧。”

  薛二郎叉手,向眾人行禮。

  或出于惶恐,或出于私交,或敬畏河?xùn)|薛氏的名頭,即便眾人摸不清狀況,也叉手回禮了。

  馮義從未見過自家郎君如此嚴(yán)肅,不復(fù)先前憊懶、不管事的姿態(tài),令人感覺既陌生又欣慰。

  “昨天中午,某在富樂園之中見過這四位死者,他們是萬年縣治下不良人?!?p>  聞言,曹軒眉頭一挑。

  他不是因為猜想被證實而震驚,那個叫何斌的不良人值得敬佩,但是這東西不能飽腹、不能暖身,還是權(quán)勢、財帛最實在。

  如今,小郎君道出實情,想要聯(lián)合大理寺、京兆府一同調(diào)查邪祟殺人之事,他還怎么表現(xiàn)自己的才華?還怎么獲得貴人看重?

  命途多舛,注定于仕途無緣了。

  曹軒心生擔(dān)憂,可任憑他如何做想,事情已經(jīng)不可扭轉(zhuǎ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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