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多游俠,為了避免他們聚眾生事,官府經(jīng)常征用這群人充任偵緝逮捕的小吏,并將其稱為‘不良人’。
當(dāng)然,如果不是缺錢,沒人愿意成為不良人,成天在街頭巷尾巡邏,管理治安問題,地位地下不說,干的還盡是些得罪人的事。
“狗鼠輩!”
“市井兒!”
那幾個醉酒的不良人,紛紛從地上爬起來,口中罵罵咧咧,見民眾圍觀嘲笑自己,下意識地抬手摸向腰間。
“在找刀?”說話者是個少年游俠,身穿窄袖胡服,調(diào)笑道:“幾位官爺不如先回官署,披了甲再來富樂園?!?p> 又是一陣哄笑,只有薛牧眉頭微皺,心中有些不快。
“郎君,沒人愿意輕易得罪不良人,恐怕他們之間存有仇怨?!?p> 薛牧低頭不語,心想:
微末小吏怎么有錢來這里消遣?
難道真不是醉酒胡言?
可世間哪有妖魔,連名垂千古的玄奘法師都已經(jīng)圓寂多年,更別提邪祟了。
他隱約感覺其中藏著秘密,轉(zhuǎn)頭看向家仆,說道:“下去看看?!?p> 陸大想要伸手阻攔,又不敢用力,結(jié)果被一把推開。
“奴犯上?”
聞言,陸大臉色泛白,他當(dāng)然能聽出其中暗含之意,連忙伏首告罪,“賤仆不敢……”
“走吧,我們離得遠(yuǎn)一些?!?p> 說完,薛牧快步下樓,生怕那幾個不良人遠(yuǎn)去。
剛來到庭院,就聽到各種喝罵聲,夾雜慘叫:
“乞索兒,跪下叫爺!”
“會殺此市井奴!”
可能是害怕吃官司,雙方均未拔刀,只憑一雙拳頭,貼身街斗,而護(hù)院游俠仗著人多勢眾,打得官差毫無還手之力。
當(dāng)薛牧趕到時,看見那四個不良人痛苦地把身子蜷縮成一團(tuán)。
“武侯來了!快收手!”
因?yàn)椴涣既嗽诿耖g的風(fēng)評不好,圍觀者不僅沒有阻止這場街斗,而且還通風(fēng)報信。
“別忘了規(guī)矩,多想想妻兒老小?!?p> 臨走前,少年游俠依舊不忘放狠話,吐了幾口痰之后,才得意洋洋地離去。
“郎君,我們趕緊回去吧,要是讓管家知道了……”
“誰會告訴他?”薛牧搖了搖頭,低語道:“以后再想跟我出來,就不要多嘴?!?p> 陸大心中泛苦,倒不是自己沒有眼力見,而是出門沒帶刀,一旦發(fā)生意外,根本無法保護(hù)主人的安全。
“算了,把匕首收起來吧,免得被人誤會。”薛牧看見家仆手中攥著一柄連鞘匕首,積壓在心頭的怒火終于散去。
“郎君,您下次出門時,一定要帶足護(hù)衛(wèi)?!闭f著,陸大撩開袖口,將匕首重新用麻布綁好,繼續(xù)叮囑道:“若是出現(xiàn)意外,下仆萬死難脫其咎?!?p> 薛牧微微點(diǎn)了點(diǎn)頭,正準(zhǔn)備說話,就聽見一陣密集的腳步聲,陸陸續(xù)續(xù)進(jìn)來四十多人,清一色都是皂衣,手持木杖,腰配長刀,快速將人群分開,那兇神惡煞的樣子,看上去頗具威懾力。
其中,威勢最甚的,是個穿青袍的官兒,他指著滿地血漬,抬眸問道:“怎么回事?”
見靠山來了,一個不良人掙扎著向前,想要告狀,卻被另外幾名的同伴死死扯住。
“無礙,與幾個市井游俠起了沖突?!?p> “喲!這不是何二嗎?”官兒冷笑一聲,“被嚇破膽了?”
見沒人回答,他繞著四人轉(zhuǎn)了幾步,似乎在仔細(xì)打量傷勢,而后冷聲道:“沒用的廢物!”
說罷,青袍官兒轉(zhuǎn)頭看向圍觀者,躬身行禮,“請各位回避。”
不多時,富樂園門前變得冷清下來,而薛牧依舊站在不遠(yuǎn)處觀望,仿佛什么都沒有聽見。
見狀,那小官也不敢呵斥,畢竟這長安城不乏豪門貴族,他剛才之所以行禮,就是怕不小心冒犯了貴人。
“既然不說,那青龍坊的命案就交給你們了?!?p> 說完,他不忘朝薛牧微笑頷首,態(tài)度極其和善,只有那四個不良人面色蒼白。
幾人面面相覷了一陣,何二顫聲回應(yīng)道:“喏……喏!”
“行,十天為限。”青袍官員神色輕蔑,轉(zhuǎn)身準(zhǔn)備離開,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回首說道:“抓不到賊人,杖刑伺候?!?p> “回話!”
楊縣尉神色俱厲地呵斥一聲,氣氛又緊張了幾分,連皂衣武侯都不敢亂動,生怕惹上麻煩。
無數(shù)道視線落在身上,何二緊緊捏住拳頭,驚懼惶恐之后,旋即憤怒起來。
那群游俠不曾動用利器,雖說是仗著人多勢眾,才得以取勝,但也算不上破壞規(guī)矩,要是他們?nèi)滩蛔∠蛏纤靖鏍?,妻兒長輩怕是要遭遇報復(fù),平白丟了性命。
而楊縣尉也不是剛上任,自然知道規(guī)矩,這絕對是故意折辱!
若不是對唐律心存敬畏,他早就沖上去砍殺縣尉,出口惡氣了。
可惜,年輕時仗劍走江湖的血性,早已磨滅干凈。
“尊駕這么大的官,至于跟幾個小吏過不去?”
不肯讓主人吃虧的陸大,急忙拿出拜貼,遞了過去,然后湊到楊縣尉耳邊,低聲警告道:“我家郎君出生河?xùn)|薛氏,是薛長史的幼弟,你小心點(diǎn)?!?p> “原來是薛公子?!彼媸中卸Y,恭維了一句,轉(zhuǎn)而瞥向跪在地上的不良人,“幾個不成器的小吏,擾了您游覽曲江的興致,請勿見怪。”
“當(dāng)不得公子的稱呼?!?p> 幾句話下來,氣氛變得詭異起來,楊縣尉不想得罪貴人,言稱有公務(wù)要去處理,帶人離開了。
“這幾個家伙運(yùn)勢不錯,遇到了薛府的少郎君出游?!?p> 沒人敢接茬,任誰都能看出縣尉心情不佳,老實(shí)說,也活該那四個不良人倒霉。
今早,京兆府派人斥責(zé)了萬年縣的所有官員,要求縣尉限期破案,而何二那小子曾在巡夜時逃跑,現(xiàn)在被刁難苛責(zé)也正常。
寂靜中,皂衣武侯漸行漸遠(yuǎn),曲江水畔再次熱鬧起來。
“起來吧?!?p> 一道溫和的聲音傳了過來。
在疼痛與羞憤的雙重刺激下,四個不良人早已醒酒,他們再次從地上爬起,朝薛牧拱了拱手:“多謝郎君施以援手……”
“先不提這些,找個寂靜的地方敘話。”不等他說完,薛牧擺了擺手,轉(zhuǎn)身朝陸大吩咐道:“去租一艘畫舫,除了船夫,什么人都不要?!?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