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風闕口中噴出一口鮮血,剛剛換好的白衣又殷紅一片。鳳里犧搖了搖頭,“你總算是將這口濁血吐了出來,我還擔心你會憋出毛病……”雖說得輕松,風闕看到她眼中已現(xiàn)出盈盈淚光。
“我有時候……也納悶兒,我風闕體內怎么有這么多的血可以吐出來,夫愷醫(yī)官還說我氣血虛匱,看來所言不實……咳咳……”風闕同樣故作輕松的回應著小鳳凰,一時卻已咳得上不來氣。
鳳里犧幻出一捧仙泉,幫他坐了進去,雖目光刻意閃躲,無意中窺見他如玉的肌膚,雙頰已然紅云飛起。
“今天謝謝你。”
“謝我什么,我什么也沒做啊……”鳳里犧坐到洞口,心思根本不在這兒。
“若不是你開始擋住那殿門,護衛(wèi)軍進不來,我怎么好發(fā)難……”
“哦……”
“你看見我殺了人,不驚訝嗎?”
“哦……啊?那個確實有點讓我意外,不過是他們逼你入險境在先,也算自尋死路……”鳳里犧在殿中看的清楚,當時自己手中早已幻出“醉仙定”,只怕有個萬一好彈死風胤,無論如何,她不能讓風闕有任何閃失。
“你不覺得我心腸狠毒,竟殺了自己一母同胞的哥哥……”風闕心中總有一絲憂慮,怕自己在犧兒眼里已經不是那么完美。
鳳里犧大概是聽出來了,笑著來到仙泉旁邊站在風闕身后,雙手擺弄著他如墨的長發(fā),“你的劍好快??!不用內力竟然可以如此揮灑自如,我鳳里犧真心自嘆不如!你若是個神仙,定是這天地間最瀟灑的那個御劍神君,那時不知要有多少仙子垂涎,爭搶著要和你拜堂……”說著癡癡笑出聲來。
“可惜她們都來晚了,我的心已經交給了你。”風闕一只手繞過肩頭,輕輕抓住鳳里犧的手,指尖傳來的溫柔讓他感到一陣眩暈。
“自以為是,還真把自己當神仙……”鳳里犧不以為然的低頭看著風闕,看著她已然芳心暗許的這個凡人。
她就那樣靜靜的站在他身后,沒多久,風闕的手慢慢松開,歪著頭靠在了自己身上。俯身一看,風闕已閉著眼睛沉沉入夢。這一日的元神耗損、驚心動魄,加上不堪面對的過往恩怨已讓他疲累之極,再難支撐,只是這一覺睡得十分辛苦,噩夢連連。
“師尊……弟子來了……希兒……”夢中飛雪紅雨,天地變色。
此刻風闕已經躺在了辰元宮,他睡著的這段時間,鳳里犧已讓這辰元宮內外煥然一新,一塵不染。想著風闕醒來一定會想吃東西,鳳里犧還抽空跑了一趟城里的粥鋪,買來他熟悉的味道。只是此刻見他流連夢中、囈語不斷,一時好奇,又幻出了浮生玨想一探究竟……還是一片傻白。
“奇怪,怎么在他身上就是不好用呢?”鳳里犧喃喃自語,無奈收起法器。見他實在睡得不安穩(wěn),鳳里犧又心生一念,轉眼來到西海赤霞仙島,看著沙灘上的蒼淚靈石凝神閉氣,伸手間一顆渾圓的靈石已然縮成夜明珠大小托在掌中。鳳里犧微微一笑,須臾回到風闕身邊。
“你去哪里了,我醒來看不到你,還以為……”風闕滿頭是汗坐在榻上,沒有說完下面的話。他沒有告訴鳳里犧自己是從噩夢中驚醒的,在夢里,希兒被烈焰困住,死在了自己面前……
“還以為我又拋下你不管了?”鳳里犧笑意沉沉地看著風闕,“你如今可是人族國主,稀罕得很,我哪里舍得說走就走呢?”壞壞一笑,風闕心神已亂。
“你看這個……”鳳里犧掌中托出那顆潤澤的靈石。
“這是什么,夜明珠嗎?有些溫熱,倒像是……一塊石頭。”
“是蒼淚石。你要常帶在身上,它數(shù)十萬年的天地靈氣可助你固元凝神,夜里放在枕下,你就不會有那么多噩夢了!”
“謝謝……你真好……”風闕將犧兒攬在懷中,如水雙眸化成無盡幸福的海洋,只一捧,足以醉千年。
接下來的日子,無波無瀾,平淡而甜蜜。辰元宮又恢復了往日的生機,國主仍住在此處,持琴姑娘也回來了,前殿議事的大臣往來更為頻繁,進言獻策無不盡心……乾正殿中的血漬已清洗的十分干凈,那一陣血雨腥風沒有幾日就被人遺忘了。
只是姬安夫人再未出過慈元宮,也只有她無法忘記那日風胤痛苦掙扎的最后神情,日日糾結其中難以釋懷。
終有一日,慈元宮來報,姬安夫人恐怕不行了,已是彌留之際。
“列湛,我來了……我對不起你,沒有護住我們的孩子,他那么恨我,我卻連解釋的機會都沒有了……”
“風廷初,我也對不起你,我沒愛過你,卻改變了你的命運,你的悲劇是我一手造成的……”
“風胤,你沒有說錯,我的確是個自私的女人,配不上你父親的愛!”
“風闕,我最無顏面對的竟是你,你那么完美,顯得我是那么的無情……”
“扶?!悄銌幔磕闶莵硖媪姓繄蟪鸬膯??你贏了……我雖不知道你究竟是誰,但我能感覺的到,你對我的恨,都是源于你對列湛的愛……只是你也配不上他,你太不了解他了……”
“是嗎?那又有什么關系?我扶桑還是贏了!這結局比我自己想像的還要完美!”姬安夫人眼前又出現(xiàn)了那雙令她恐懼的、鬼火一樣的眼睛。
“你真的來了,是來殺我的嗎?”
“呵呵……我只是來看看你的下場究竟有多凄慘,順便來告訴你,就算是你死了,也再見不到列湛!我扶桑已今時不同往日,如今要做的,已不再是復仇那么簡單!你猜猜,若是我能讓他活過來,日日與我長相廝守,你在幽冥地獄里,可會心安?……哈哈哈哈!”
“你果真是妖孽……”
“沒錯,我就是要這乾坤倒轉,要列湛死而復生!我就是要他死心塌地的陪著我,愛我,補償我……我是妖又如何?我偏要和喜歡的人永生永世的在一起!”
“你不會如愿的……”
姬安夫人靜靜的沉入黑暗深淵,沒有能夠再醒來。
她并不知道,風闕此時正跪在她的身邊,而且心中已然原諒了她。十八個月,十八年……也許這就是宿命的安排,無人能夠逃脫。
風闕知道,姬安夫人對于自己,絕不是十八年之于三萬年的彈指瞬間,她是自己生命中唯一的母親,為自己的幼年和童年留下了最溫暖、最溫柔的記憶,即便是后來的冷漠狠絕,也無法抹去那些藏在心底最深處、閃閃發(fā)光的真情。
或許這就是凡人的一生,即便在神的眼里是苦中來、苦中去,可最終被念念不忘的都是那些紛繁幻象中的美好,即便真情如曇花一現(xiàn),也令人多有不舍,曾經彼此的傷害和折磨卻總能比較容易的被忘卻和原諒。
華胥國喪,舉國哀慟,國主之母姬安夫人神位入太廟正殿。
而一同出殯的風胤靈柩雖尊國主之命被安葬在同一處陵寢,其靈位卻未能進入華胥太廟配殿的風氏宗親祠堂。為維護姬安夫人顏面,風闕沒有昭告真正的原因,只在乾正殿當眾宣告,“風胤于本王乃死生相謔之人,不可入太廟,恐其言行放浪,驚擾先祖……”
那日宮墻之上,風闕獨自一人呆了許久,最后振臂高揚,漫天皆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