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胥國宮里宮外這幾天都亂糟糟的,因為少國主丟了!
姬安夫人立于寢殿前的桐花樹下,她記得風闕小時候最喜歡桐花紛飛的季節(jié),所以有一年,她命人在宮中遍種桐花樹,連宮外的河邊也種了好多,每年二月至四月,白色桐花連片如云,花飛花落漫天似雪……如今繁花已謝,空留其實,正如經年一夢,醒來已物是人非。
他是不是已經不在了……
姬安夫人目光呆滯,淚若流珠:“若你在天有靈,當入我夢,我愿負荊脫簪,跪地謝罪……此生不配做你的母親,來世……”
來世又當如何?
“母親!”
姬安夫人恍惚間聽得有人呼喚,一時喜不自勝,回身看見風胤已在跟前,目光反而黯淡了下去。
“母親怎么又哭了?”自玉山太廟歸來,風胤總是陰陽怪氣的,他自己也知道,如今的母親對自己已不如從前般寵溺驕縱,母子二人心中似隔著萬丈溝壑,只是都不說破。
可他風胤偏偏喜歡這種感覺,一種操控者的感覺??粗赣H經常欲言又止,長吁短嘆的樣子,他反而有一種看著別人無能為力備受折磨的快感。
只是他并不知道,在姬安夫人的心中,事實,真相,對錯,恩怨……這些都不重要了,當她說出“風闕”這個名字的那一刻,她已死了。
“我們的殿下已經失蹤五日了,母親打算怎么辦?我可是宮里宮外都翻了個遍,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還望母親給個主意?!憋L胤臉上堆滿笑意,似乎什么都未曾改變。
冥冥中,卻什么都已改變。
“你該去問那住在無疾苑中人,而不是我?!?p> “母親何意???”風胤仍笑意盈盈。
姬安夫人瞥了他一眼,沒錯,他一貫會討人開心,總是在我面前笑……
見姬安夫人默不作聲,風胤也不介意,“扶桑醫(yī)官大概是忙的很,近日也不見人影,不過沒關系,我風胤少了誰都可以,就是不能……沒有母親?!闭f完,竟陰笑著抓起姬安夫人的手,俯身在她手背上深深一吻……再抬眼看時,母親正駭然地盯著自己,仿佛見了鬼一般!
“你……”
風胤袖袍一揮,轉身朝外走去,邊走邊道:“母親有時間在這里掉眼淚,不如想想擬個詔書什么的,畢竟這國中,不可一日無儲君!”
今日是第五日。
風闕也是這樣數(shù)著。
第一日,他和鳳里犧被朔方帶到此處,朔方為他度氣拔劍。
第二日,朔方帶鳳里犧離開,自己就被困在了這里。
第三日一覺醒來。
風闕覺得一點力氣都沒有,才想起自己已經整整兩日沒有吃東西,他爬起來推開每一間房門,終于找到了灶房……可這灶房也太干凈了,什么都沒有!
他記得在宮里也曾去膳房找東西給玄月吃,那里整日都堆滿了各種蔬菜瓜果,還有糕餅點心,難道百姓家的灶房和宮中膳房竟有如此大的差別……越想那些糕餅點心就越是餓得難受,上前打開每一間柜子,里面竟整齊地擺滿了各式精美碗碟,就是宮里也未必用得上如此奢華的器皿。
他咽著口水,又來到一排大缸前,打開第一個,竟是一缸清水!
風闕笑得好開心,哆嗦著放下木蓋子,趕緊從柜子里拿出一個精美的大碗,舀了半碗清水“咕咚咕咚”喝了下去,整個人都精神了。
風闕看著第二口大缸,趕緊放下手中大碗,又滿懷希望地打開了第二個木蓋子……
竟然還是一缸清水!
第三個……風闕的心沉到了谷底。
無所謂了,他隨意掀開了第四個木蓋子……
竟是一缸白白的稻米?。?!
“呵呵……呵呵呵……”看來天不絕我……
風闕傻笑一陣,回身環(huán)顧四周,看見了灶臺,上面還嵌著一口锃明瓦亮的大鍋。
掀開鍋蓋,幸福地舀了一碗米,想了想,又加了一碗,然后加了一碗水,又想了想,又加了一碗水……蓋上鍋蓋,風闕看了看灶臺下面,這爐膛中竟沒有一塊柴禾!屋前屋后找了半天,整個宅院真的沒有一塊柴禾,甚至連一塊多余的木塊兒都沒有!
風闕回到院中,梧桐樹如傘蔽日,繁茂的枝葉撐起一片陰涼,是這院中唯一看上去生機勃勃的景致。
又看了看樹下的那張?zhí)梢?,風闕毫不猶豫地走過去,把躺椅費力舉起在地上來回摔打,再用腳踹,再摔打,再用腳踹……終于,朔方隨意變出來的躺椅在風闕絕望地怒吼聲中散了架……
氣喘吁吁地坐下來,風闕開始用兩只白皙孱弱的手拆這散了架的躺椅,一不小心手上劃了道血口子,他用嘴舔去傷口上的鮮血,繼續(xù)拆……不知過了多久,散了架的躺椅,又變成了一小堆可以用來燃燒的藤條竹批。
連日來無米果腹,又經過一番毫無頭緒地折騰,風闕此刻已是精疲力竭。他拾起一些柴禾抱在懷里,彎著腰艱難地走進灶房,又趴在地上,把它們一塊一塊放近灶膛……他突然停下了手。
這里沒有火。
他像被雷擊中了一般趴在那里,半晌才緩過神兒來,支撐著自己爬起來扶著灶臺、墻壁、水缸、門框……扶著一切能扶的東西挨個打開每一間屋子查看,沒有一個火石,沒有火折子,沒有油燈,沒有蠟燭……
這地方如此詭異,竟像是從來也沒有人住過,到處都干干凈凈,連桌椅都沒有,除了鳳里犧和自己所住房間床榻之上有簡單被褥之外,其他房間竟找不出什么有人住過的痕跡。
堅持著又推開一間房,這大概是朔方的房間,床榻上放著的是一把斷劍,是朔方從自己身體里拔出的、斷為兩截的斬妖劍,只是上面此刻已經看不到一絲血跡。
風闕放棄了,他虛弱到了極點,連口渴也懶得理了,回到正屋,躺倒在鳳里犧之前躺過的地方,用云絲被子蓋著自己的頭,淚水和著汗水一起流下來,只是幸好,沒人看見。